話說天還沒亮伍天覃便出了府,夜裏掌燈時分還不見回來,伍二老爺伍秉之便在太守府東南西北四個大門全部派了人看守,府裏府外連隻蚊子都甭想飛進來。

無法,最終,伍天覃隻得領著常勝二人從西院馬廄翻牆進來。

馬廄裏馬兒嘶鳴,引得看守馬廄的下人出來查看,伍天覃領著常勝二人弓著身子躲在窗下,那查看的胖子支著脖子眺望了一眼,便朝著屋子裏嚷嚷道:“沒事兒沒事兒,怕是那幾匹公馬大半夜發,情了,趕明兒將母馬趕去讓他們快活一遭便是了,來來來,咱們先下注。”

沒一會兒,裏頭便吆五喊六了起來,竟是在府裏搖骰子賭錢。

常勝見了,臉色微變道:“膽子肥了他們,竟在府裏開起賭坊來了。”

說著,便要去攔。

伍天覃卻漫不經心將扇子一攔道:“隨他們去。”頓了頓,又道:“玩幾個錢的,不妨事。”

府裏的下人多,挨個管是管不過來的,有的時候該睜眼睜眼。

何況,這些個底層的下人,不玩錢,又無事可做,便不知會琢磨起什麽旁的事情,動起旁的不該動的腦筋來。

在伍天覃看來,賭賭錢,不過是打發時間的娛樂。

伍天覃奔走一日,忙活一日,身子有些疲累,隻漫不經心的伸了個懶腰,正要摸回淩霄閣,正要抬腳,這時,忽而聽到屋子裏傳來一陣哄笑聲道:“哎,還別說,沒了元寶兒那廝,整個西院都清冷了一大半了都,如今,崔老頭這兩日也沒來了,沒人在咱們下注時吼得嗷嗷叫了,別說還真覺得缺了幾分意思似的,哎,你們說,是不是,對了,聽說那元寶兒在二爺院裏才當了兩日差,便遭打了無數回,還尿了回爛褲,襠,你們說,那廝撐得過幾日?”

“依我看,撐不過三日,嘿,那小兒那小嘴太過遭恨,太過得理不饒人了,入了二爺那淩霄閣,依我看撐不過三日便要被二爺給活剮了,指不定明兒個便能得個死翹翹的消息呢,嗬,也怪那小子貪心,人崔老頭待他多少,他呢,轉眼便想去攀高枝,攀誰不好,偏偏去攀人二爺,可不是去送死的麽,平日裏瞧著挺機靈一人,不知那二爺人送外號活閻王麽,閻王老子跟前旁人躲都躲不來,他倒好還巴巴往前湊,你們說,這是不是就叫作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硬闖啊!”

正當伍天覃主仆二人要離開時,陡然便聽到了元寶兒的名諱,伍天覃步子便微微一頓。

這時,屋子一群人還在繼續扯著嗓子說笑著,不一會兒,開始紛紛下注道:

“我賭那小兒撐不過三日!”

“我賭那小兒撐不過五日!”

“我賭那小兒撐不過半月!”

“我賭那娘娘腔活不過今晚!”

“哈哈哈哈哈……”

屋子裏賭得熱火朝天。

常勝卻握緊了拳頭,這幾個沒眼力見的,賭博便罷了,卻還敢編排上主子了,編排主子便罷了,卻偏偏咒罵那小兒,要知道,那小兒今兒個可當真——

常勝正要一腳踹開門喝斥。

不想,這時,卻見主子竟搖著扇子往前走了去。

常勝不由愣了一下。

要知道,二爺一貫無聊膩歪,換做往日裏遇到這樣的事情,聽到這樣的話,一準來了興致,怕是還不待常勝他反應過來便是當即一腳將屋門給踹翻了,然後,然後便有得好玩了。

然而今兒個,主子明明聽到了,卻跟沒有聽到似的,竟沒有絲毫反應,直接搖著扇子走了。

常勝愣在原地愣了片刻後,趕緊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往前路過廚房時,隻聽到主子冷不丁的朝著廚房方向瞥了一眼,淡淡道:“那小兒原是在廚房當差的?”

常勝怔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那小兒指的是誰,便立馬道:“是的,爺,那小兒是兩年前從難民窩裏給采買來的,進來後便派到了廚房待了兩年。”

說著,常勝小心翼翼地瞅了眼伍天覃,支支吾吾道:“聽說那小兒在廚房時便張牙舞爪,霸道蠻橫,很是得人不喜,今兒個怕也是嘴欠,才惹了那姓衛的糟他害了,其實是與主子無關的,主子莫要掛在心上,何況,不過是個狗奴才,賤命一條,他的命是伍家救的,若沒有伍家,怕是兩年前便餓死在那難民窩了,白得了這兩年壽命也是賺了大發的了。”

常勝見伍天覃神色不明,隻抓耳撓腮的勸說著。

“囉嗦!”

伍天覃卻淡淡掃了他一眼,大步往前去了。

之後一路無話。

一直到回了淩霄閣。

院子裏靜悄悄的,無一絲聲響。

常勝趴上去,四下探了一眼,看有沒有老爺派來的眼哨,探完後立馬悄悄砸門喊道:“爺回了,快開門,趕緊的!”

常勝擠著嗓子眼喊著。

不一會兒便聽到嘎吱一聲,門開了,常勝立馬推門摸了進去,然而不想才剛剛將腦袋湊進去,下一刻,卻見那常勝忽而抖著嗓子慘叫一聲,隨即整個身子劇烈抖動了起來,而後,他的脖子又不慎被兩扇門給卡住了,整個脖子都險些被卡斷了,待脖子抽了出來後,隻見那常勝渾身顫抖,滿臉煞白,就跟見了鬼似的,喉嚨一時被嚇啞掉了似的,如何都發不出聲兒來了,隻不斷瞪大雙眼驚恐萬分的伸著手朝門內指著,不斷拚命往後退著,過了好半晌,嘴裏才咿咿呀呀,結結巴巴,一臉驚恐道:“鬼,見鬼了,爺,鬼,那,那落水鬼來尋咱來了——”

“啊啊啊,不要尋我,我可沒欺負你,不要尋我——”

常勝儼然要被嚇去了三魂六魄。

他拚命往後躲著,結果一腳不慎踩空,整個人直接從台階上滾落了下去,他一咕嚕爬起來後,又一把抱緊了伍天覃的腿,嘴裏語無倫次道:“爺,鬼,鬼來了——”

整個人儼然已經被嚇傻了。

伍天覃皺著眉頭踹了常勝一腳道:“給爺起開!”

話一落,將扇子一收,擰著眉頭便要朝著門內探去。

卻見那常勝死死的抱緊了伍天覃的腿,一臉驚恐道:“不要去,不要去,爺,不要過去!”

伍天覃一把將腳抽了出來,眉頭一挑跨上台階後,隻用扇子將其中一側門一推。

隻聽到嘎吱一聲,其中一側門被推開了。

伍天覃挑眉朝著院子裏掃了一眼,隻見院子裏靜悄悄的,一片漆黑,什麽也沒有。

“裝神弄鬼!”

伍天覃冷哼一聲,便要入內,不想,這時,忽又聞得一聲清冷的“嘎吱”聲在耳邊響起,下一刻,隻見另外一側門在緩緩移動,伍天覃眯著眼道了聲“何人作怪“,不想話一落,這時,忽見門後有黑影晃動,不多時,隻聞得一道沙啞的,略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在漆黑的院子裏響了起來,道:“進不進來,煩死了。”

那道聲音嘟嘟囔囔的,夾雜著一聲睡眼惺忪的困意。

又或者,壓根沒睡醒,隱隱帶著一絲起床氣。

聲音沙啞軟糯,初聽著像是男子的聲音,又有些像是女孩兒的聲音,細細聽來,帶著些稚氣,還隱隱有些耳熟。

伍天覃雙眼一眯,一腳將跟前的門踹開,便見另外那一側門背後,貼著一張臉,似被嚇了一大跳,隻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迷迷糊糊的朝外探著。

院子裏很黑,隻有零星幾盞路燈。

然而,趴在門背後探出來的那張小臉卻一臉白淨,白得晃眼,在漆黑的月色下,隱隱約約描繪出一張小臉來,而那張小臉,伍天覃一眼便辨認了出來,正是今兒個在棲鳳山下被他倒掛在樹下,此時此刻早已被那姓衛的扔到了護城河下喂了魚的元寶兒。

怎會出現在這裏!

饒是伍天覃見多識廣,一貫淡定,可眼下見了眼前這張臉,都忍不住恍惚了片刻。

此時,許是久不見人進來,趴在門後那人隱隱有了些不耐煩了,隻揉著眼睛漸漸蘇醒了過來,然而,還不待他完全睜眼,忽而見胸口一緊,元寶兒整個人一愣,隨即瞬間瞪大了雙眼,然後還沒有晃過神來,整個身子便已被人一把提拎了起來。

伍天覃隻一把揪住元寶兒的衣領,揪到了眼前一探,待將人辨認仔細清楚了後,下一刻,隻見他抿著嘴,板著臉,大步一跨,直接揪著元寶兒的衣領,將人連揪帶拎著一路往院子裏拎拽了去。

此時,得到門口動靜,院子裏漸漸點了燈。

“爺回來了,二爺回來了。”

屋子裏丫鬟婆子魚貫而出,紛紛來迎。

卻見那伍天覃手中揪著個小兒,一路從門口拎到了院子裏,又一路從院子裏拎上了台階。

手中那小兒起先有些發懵發愣,待到了院子中央便反應了過來似的,開始連踢帶踹,齜牙咧嘴的掙紮了起來。

院子裏的人何時見過這樣的陣仗啊,所有人頓時嚇得臉色大變,紛紛不敢靠近,唯恐避之不及。

卻說伍天覃一路將元寶兒拎拽進了正屋,然後哐鏜一下,一把將人扔到了廳堂中央,元寶兒被他扔得身子一歪,直接滾落到了地毯上,他咬著牙,一臉憎恨的爬起來後,隻見伍天覃板著臉,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正麵無表情的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