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伍天覃一聲令下後,四喜便親自去拿人,隨行的得旺哈腰跟在身後道:“喜哥,那小兒一身臭烘烘的,熏死人了都,主子要見,可要給他換身衣裳再去?不然,若要直接這樣去的話,可要汙了爺的眼鼻了?”
得旺跟在身後請示著。
四喜聞言卻將眉頭一抬道:“爺許他換了麽?爺下令讓換了麽?知道你們緣何不得主子的眼了麽,就是你們這些狗東西揣摩不了主子的性子,琢磨不透主子的喜好?爺今兒個一整日都不痛快,全賴那小賤奴所賜,那小兒越狼狽越遭難,主子才會越痛快,所以哪能輕易讓那小兒好受?你個狗東西,怎麽就這麽蠢呢,還給他換身衣裳,要不要再伺候他洗個香噴噴的澡,再用被子卷起來抬進去啊,啊?蠢蛋,簡直愚不可及,還瞅,瞅什麽瞅,還不趕緊的去將人拖進去,一個個的,真是不省心!”
四喜話一落,便朝著得旺屁股後一踹,得旺立馬捂著屁股一溜煙跑下了台階,一口氣跑到了庭院中央元寶兒跟前。
一湊近,隻聞得一股刺鼻的尿騷味傳來,又見幾隻蒼蠅在頭頂亂竄著,得旺立馬用袖子將口鼻一掩,險些沒忍住當場幹嘔了出來。
“熏死你爺爺了。”
“你個殺千刀的,真是晦氣!”
得旺恨不得將自己剛挨的一腳還到這小兒身上,卻見那元寶兒抬著眼惡狠狠的盯著他瞅著,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裏滿是狠絕之色,得旺愣了一下,抬到半空中的腳生生止住了,半晌,又見這小兒身上滿是汙穢,實在無處下腳,最終,“呸”地一聲,朝著旁邊吐了口痰,將臉一橫道:“看什麽看,爺要見你,隨我來罷!”
話一落,抬手一扯,便拽著元寶兒的胳膊,將人邊拖邊拽的朝著正房方向拖了去。
拖上台階後,四喜湊過去,雙目直直盯著元寶兒道:“主子跟前規矩著些,再敢放肆,有你好看!”
話一落,便從得旺手中將元寶兒接過,一路提拎著元寶兒,跟拎著小雞仔似的,一路拎進了屋,而後一腳踹過去,直接將元寶兒踹翻在了地上,一臉凶煞道:“跪好咯給我!”
元寶兒被踹得一個踉蹌倒地,整個人直接被踹趴在了地麵上,等到爬起來時,又見那四喜喝斥一聲道:“老實點兒!”
元寶兒便咬著牙跪在了地上。
“爺,人帶過來了。”
四喜再一轉臉時,就跟唱大戲似的,臉上的凶惡瞬間換成了一臉諂媚,湊到伍天覃身側低眉順眼的稟告著。
然而,屋子裏眾人朝著地上那小兒身上看去時,卻一個個都變了臉色。
隻見跪趴在地上那小兒頭發淩亂,滿是汗水,全身都給浸濕了,又見他的小臉被太陽曬得黑紅,汗水全部黏在頭發上,臉上,衣裳上,看上去就跟在泥地裏滾過一遭的小乞丐似的,髒亂得可以,而他一進屋,瞬間,一股刺鼻的酸汗味更是混著一股騷氣衝天的尿騷味,一腦門的衝了過來,儼然刺得人睜不開眼來。
而幾隻嗡嗡亂叫的蒼蠅竟也一路跟進了屋子,圍著他爭相追逐著。
這場麵——
鴛鴦本在替那伍天覃揉腦袋的,見狀直接一腳跳開了,立馬用帕子捂著鼻子一臉誇張嫌棄道:“臭死了臭死了,熏得我都要睜不開了。”
說著,拿那雙細長的眉掃到了四喜身上道:“你個狗腿子,就這樣將這個汙穢領了進來,成心汙爺的眼是吧,你是想熏死我還是想熏死爺?”
說著,忙又舉著帕子湊到伍天覃跟前扇著,道:“爺本來今日胃口便有些不佳,你還將這個臭烘烘的領到跟前來,是不想讓爺好好用這段飯了是罷?”
“熏得一點胃口都沒了,白瞎這一桌子美味佳肴!”
“爺,快別瞧,那惡心巴拉的,別叫您瞧了幾日用不下飯了。”
“梅兒姐姐也真是的,瞎出些哪門子的主意,盡瞎胡鬧!”
話說元寶兒這一來,鴛鴦便一會兒數落起了四喜,一會兒諷刺起了梅見,一會兒又貼心的給主子扇風,擋汙,是忙的手忙腳亂,儼然一副女主子做派。
而那頭,梅見也沒料到那四喜竟就這般將人給拖進來了,也不將人捯飭一翻,不過,確實有些沒眼瞧,梅見隻用帕子輕掩著口鼻,不漏痕跡的往後避退了兩步,而後朝著伍天覃方向瞧了去。
卻見那伍天覃大手將鴛鴦一推,端著個酒杯,眯著眼直直朝著那小兒身上看著,眼裏似乎有些諱莫如深,並未曾表露出絲毫嫌棄厭惡之意,也未見任何幸災樂禍,臉色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任何情緒。
梅見想了想,便衝著四喜道:“給這小兒換身衣裳罷?”
四喜卻朝著伍天覃方向掃了一眼,道:“這……”
梅見道:“讓你去便去!”
四喜見伍天覃沒有阻攔,便哈腰衝著梅見點了點頭,繼而衝著跪在地上的元寶兒道:“隨我來罷!”
然而話一落,卻見那小兒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一下,就跟沒聽到似的。
四喜頓時“嘿”了一聲,道:“好你個小兒,別不識抬舉,主子寬容大度,不與你這小兒計較,你反倒是蹬鼻子上臉了。”
說著,便要去拉扯元寶兒。
卻見那元寶兒忽而朝他齜牙瞪眼。
四喜一愣,下一刻,便立馬朝著椅子上高坐的伍天覃一臉憤恨道:“爺,您瞧,這小兒要造反了,他反了天了他,連爺的吩咐都敢不聽了!”
許是所有人沒有料到這小兒竟有如此舉動,屋子驟然一靜。
伍天覃端著酒杯,慢悠悠的將酒杯裏最後一口酒一飲而盡了,隨後又提壺親手倒了一杯。
梅見見他不發話,便忍著異味朝著那小兒方向走了兩步,道:“你叫什麽名字?”
元寶兒斜眼瞅了她一眼,半晌,梗著脖子道:“元寶兒。”
語氣有些橫。
梅見笑了笑,道:“可會唱曲。”
元寶兒不說話。
梅見見他小兒心性,便耐著性子哄說道:“你可知,你今兒個開罪了主子,小命許會不保,不過我方才為你在主子跟前做了保,主子今兒個想聽曲兒,想聽些新鮮的,你若願意隨我學了哄主子高興,若哄得爺落了脾氣後,便許會免了你的責罰,你可願意隨我學兩句曲兒?”
梅見湊到元寶兒跟前溫聲勸說著。
她本是好意,不想,話一落,卻見那小兒嗖地一下抬頭,直直盯著她的眼睛道:“我又不是戲子,憑什麽!”
這話一落,“噗嗤”一聲,隻見桌子另外一側的鴛鴦聽了一瞬間笑彎了腰。
梅見麵色瞬間一脹,心中不由道了一聲“好個瞎眼的小兒,怪道被爺罰,這樣不識趣兒的人便是被罰死了也活該”,然而她還來不及變臉發作,忽見跟前那臭烘烘的小兒將小臉一抬,視線嗖地一下從她的臉上遠遠的投放在了八仙桌上那唯一的主人位上,遠遠的盯著他的臉,一字一句道:“要打便打,要殺便殺,橫豎這條命是伍家救下的,大不了今兒個便在這裏還給了伍家便是!”
元寶兒算是跪明白了,他今兒個橫豎是要被收拾的,多則一條命,少則兩條腿,橫豎伸是一刀,縮也是一刀,倒不如來得痛快些。
說著,元寶兒將小臉一板,迎頭迎向伍天覃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這條命本就是大少爺救的,本是該去伺候大少爺報恩的,不過是太太見二爺這邊缺了人,才臨時讓小的補上的,小的不過是來過來侍奉二爺兩日,卻不想無顧惹了二爺不痛快,遭了二爺嫉恨,二爺若當真厭惡小的,便將小的打死了事罷,大少爺的恩情小的來世做牛做馬再報便是了!”
元寶兒咬著牙一口決絕的說著,話一落,他忽而跪在地上掉了個頭,朝著大少爺院子方向狠磕了三個大響頭。
砰砰砰——
煞時間,屋子隻聽到清脆的磕頭聲在整個屋子響徹了起來。
元寶兒這小兒這一膽大包天的舉動,一時惹得整個屋子靜悄悄的,無一人敢出聲。
好家夥,所謂殺人誅心。
這小兒,非但不認錯,非但不知悔改,竟還迎頭而上,整個太守府哪個不知道大少爺與二少爺麵和心不和,整個太守府哪個不曉得,大少爺與二少爺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那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今兒個這小兒竟將大少爺給搬出來了,還一副隻認大少爺不認二爺的姿態,好似是旁人求著他來伺候二爺的似的,好似來伺候二爺他有多心不甘情不願似的。
要知道,大少爺伍天瑜的名諱在整個淩霄閣可是最大的忌諱。
這小兒,還真是找死,哪壺不開提哪壺。
一時間,所有人全都啞了聲,不敢發出一絲聲響,隻敢偷偷的抬著眼朝著伍天覃方向偷瞄了去。
卻見那伍天覃忽而微微勾起了唇,竟一反常態的笑了起來,他端著酒杯一步一步踱到了元寶兒跟前,他微微伏著身子在元寶兒跟前單膝蹲下,隻嗖地一下緩緩捏起了元寶兒的下巴,盯著元寶兒一臉憤恨的小臉,嗖地一笑道:“好張口齒伶俐,巧舌如簧的小嘴,好個攪天翻地,靈巧敏捷的舌兒。”
一邊說著,伍天覃一邊緊緊掐著元寶兒的腮幫子,忽而溫柔一笑道:“如此伶俐的嘴舌,不用來唱曲兒倒是可惜了,那便……絞了罷!”
伍天覃笑得溫柔肆意。
然而,眼底卻沒有一絲溫度。
這輕飄飄的話一落,一時叫整個屋子所有人瞠目結舌,大氣不敢出一下。
四喜是最先緩過神來的,轉身便立馬去取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