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兒趕去正院時,隻見偌大的庭院裏一共擺了十餘個箭靶子,箭靶子擺放雜亂無章,近的擺在了庭院中央,遠的擺放到了院子門口,甚至還有幾個擺放到了邊角位置,盡管如此,每個箭靶的靶心處都插著幾根利箭,甚至有一個箭靶子被利箭震得倒塌了,昭顯著射箭人之箭法精湛,狠毒。

寶兒去時,隻見四喜正在命院子裏的小廝們將箭靶子抬走,空出了庭院一大片空地,四喜隨後又拿來一籃子蘋果,給每人發了一個,遞到元寶兒手中時,四喜挑眉多瞅了他一眼,見這小兒拿起蘋果便要朝嘴裏送,四喜便抬腳朝著寶兒膝蓋上踹了一腳,瞪眼道:“你怕是個傻的罷!”

寶兒前頭的長寅扭頭瞅著寶兒一眼,立馬道:“這不是給你吃的。”

說著,忍著屁股上開花的疼痛,齜牙咧嘴的衝著四喜道:“剛來的,不懂事兒,四哥勿要怪罪。”

四喜衝著長寅道:“多教著些,別回頭又惹禍連你我都跟著一道遭殃了。”

說完,又瞪了寶兒一眼,提著蘋果走了。

寶兒捏著蘋果,死死盯著四喜的背影瞧著。

寶兒雖小,卻不傻,那日他頭一日來這淩霄閣,對這院子裏的情況並不了解,故而一來便遭了場無妄之災,可躺了兩日後便也漸漸發覺了些許不對勁兒的地方。

要知道,那四喜可是主子跟前最得力的隨從,對主子的脾性喜好自然算是了如指掌的,那日明知院裏頭在大鬧天宮,明知主子正在氣頭上,緣何將一個新來的他偏往正屋門口領著?按理說,他不過是個末等的小童,連麵見主子的資格都沒有,不應當是隨便尋個人將他給安置了才是該有的理兒麽,可偏偏那四喜既不指人將他安置了,也不對他愛答不理的,竟還親自要領著他去麵見主子,這是為何?

寶兒有且隻能想到一個原由,那便是,故意將他送過去充當活靶子的!

他算準了主子正在氣頭上,也知道主子要發火來著,便投石問路,先發製人將元寶兒這麽個背鍋俠送了去充當著主子的出氣筒!

嗬,真真打了一副好算盤。

果然,處處是江湖,處處是險惡。

這淩霄閣可比廚房裏頭的門道多多了。

稍不留意,是個怎麽死的怕都不知道。

“這不是給你吃的,不想再遭罰的話,一會兒跟著我有樣學樣,記下了麽。”

長寅十四了,比寶兒大上一歲,入這院子小兩年了,這院子裏頭他挨罰最多,挨出經驗來了,深知一人遭難,萬人遭殃的道理,調,教好一個屋子的這個新來的,便也是為自個兒避禍。

長寅話剛一落,便見前頭那四喜輕輕咳了一聲,立在台階上,衝著底下十餘個小廝隨從吆喝道:“咳,爺來了,一個個都蹲好了。”

四喜一聲令下後,隻見前頭十餘個男丁各個手中抱著個蘋果嘩啦啦四下散開,一瞬間布滿了整個庭院,然後所有人齊齊蹲下,將手裏抱著的那個蘋果放在了腦袋上。

元寶兒看這架勢一時有些看懵了。

正杵在原地一臉茫然之際——

“還不趕緊的蹲好了。”

長寅轉過身來,將寶兒整個人朝著身下一摁,寶兒猝不及防,加上屁股上,大腿上的傷還沒好全乎,被這猛地一摁壓,瞬間疼得齜牙咧嘴,差點兒一把跳了起來。

又因憋了一整晚的一泡陳年老尿這會兒堵在下頭,被這一摁,寶兒差點兒憋不住當場卸貨了。

“嘶——”

“呼——”

“我憋不住,要尿尿了——”

寶兒蹲在地上捂著褲,襠,臉上一會兒白一會兒紅,隻齜牙咧嘴,抓耳撓腮的衝著長寅說著。

“忍著!”

長寅瞪了他一眼,顫顫巍巍的忍著屁股上的巨痛,緩緩蹲了下來,然後,將手中的蘋果擱在了腦袋頂上。

寶兒忍得小臉變了形,一張小臉滿是猙獰,這時,隻忽而聞得遠處響起了一道諂媚之聲——

“爺威武,方才將那幾個靶子全都給撂下了,爺的箭術又精湛了,放眼整個元陵怕是無一對手了。”

寶兒蹲在最後最邊角位置,聞言,悄摸遠遠地抬眼朝著遠處那台階之上探了一眼,隻見從正屋裏踏出了一道黑衣身影,因隔得太遠看不出具體相貌,隻模模糊糊的看了個大概,可便是個大概,卻也看得寶兒微微一怔。

入府兩年,寶兒見過老爺,見過老夫人,見過太太,也遠遠的瞅見過府裏的幾位小姐,卻從未見過的他的救命恩人大少爺,至於這位二爺,倒是見過兩回。

一回是在入府當日,被太太召見時遠遠的瞅過一眼,不過那時寶兒年紀還小,又加上身子虛得很,壓根沒有細瞧,後又在往淩霄閣跑腿送菜時,候在庭院裏,二爺領著兩個隨從從他跟前走過,卻也沒有哪一回,瞧過正麵,隻聽說二爺生得貌若潘安,威武俊逸,來元陵城之前,是叱吒京城的美男子,來了元陵城後,若論起相貌,整個元陵城無一人能與之相提並論,不過,比起容貌更令人嘖嘖稱道的,乃是他的德行。

閻王霸王似的脾氣,以及沾花惹草,流連風月場所的風流韻事遠比他的相貌更令人津津樂道。

於是,哪怕府裏人都說二爺生得俊俏,然而在寶兒的印象裏對二爺那“火爆的”“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以及“打從淩霄閣裏頭豎著抬出了的”的這類印象更為深刻,故而,在寶兒心目中,他實在無法將那樣霸王般的人想象成貌若潘安之輩,在他的印象中,二爺伍天覃生得五大三粗,是個一口獠牙半指長,一雙綠眼幽幽瞪出眶的大閻王怪。

然而,這會兒遠遠的瞅著,卻見十足年輕,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貴公子,隻見對方身子頎長強健,身軀偉岸,肩寬背闊,身著一襲黑色錦服,上頭無一絲紋理花樣子,全然素黑,襯托得整個身形愈加挺拔高挑,又見他將長發高高束起,頭頂束發以金紫色發冠,許是在練箭,隻見他雙手手腕,雙腿長靴皆用黑色錦帶紮得緊緊的,還在額頭上綁了一條黑色錦帶,錦帶綁在耳後,垂落至肩,遠遠的望去,隨風飄揚了起來。

十足是個風神俊朗,氣宇軒昂,尊貴風流之人。

然而,此刻這位尊貴風流的貴公子卻將手臂一抬,淡淡挑眉道:“別拍馬屁,取爺的箭來。”

話一落,一旁諂媚的常勝便費心費力的雙手舉起了一柄半人高的弓箭來,那弓箭好似十分笨重,常勝臉都漲紅了,就在瞪大雙眼,快要舉不住的時候,一旁的伍天覃一手握住弓箭,一手從箭筒裏抽出一支利箭,他一手搭弓,一手拉箭,身子原是側對著眾人,一個轉身,寒星似的雙眼嗖地一眯,下一刻,利箭從箭弓裏飛快射出。

寶兒隻聞得“咻”的一聲,便聽到“噗通”一聲,寶兒左側不遠處一個蹲著小廝身子一歪,直接歪倒到了地麵上。

而他頭頂上的蘋果早已經砰地一聲四分五裂。

碎蘋果汁甚至還飛濺到了寶兒的臉上來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太過迅速,發生在眨眼之間,所有人都毫無防備,等到眾人緩過神來時,那支箭已嗖地一下釘在了朱紅大門的門身上,而那名小廝整個人躺在了地上,瑟瑟發抖著,他眼歪嘴咧的,整個人儼然成了個癡傻兒似的,已被嚇得魂不附體了。

寶兒見此狀,瞬間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來。

原來,蘋果是做這樣的用處的。

而周遭十餘人也一個個的,全部瑟瑟發抖了起來。

那箭若偏離了片刻,四分五裂的便是不是頭頂上的那個蘋果,而是那人的腦袋瓜子啊!

一箭正中果心。

常勝卻捂著心口,杵了好一會兒這才從眼前那驚悚一幕中緩過神來,他哆嗦著,正欲結結巴巴的繼續恭維著,卻見身前的伍天覃眉頭一挑,道:“哼,蠢材!”

“蔫兒吧唧的,無趣得緊!”

伍天覃對一箭射中蘋果這個結果好似沒有絲毫喜色,反倒是對那小廝的反應頗為不滿。

哼,這麽不經嚇。

廢物。

常勝聞言,立馬扯著嗓子衝著下頭的四喜道:“快快快,拉下去,就這點兒膽量,飯都白吃了。”

說著,便又咳了兩聲,目光朝著庭院裏顫顫巍巍的十餘人道:“都蹲好了,不準打擺子,不準晃動,一個個的都怕個什麽,爺的箭法了得,你們還信不過?你們若亂動,害的是你們自個兒!”

常勝一番說教著,伍天覃便又再次舉起了弓箭,連射了兩個蘋果,隨後,便又玩起了新的花樣,一次性搭兩支箭,竟要一次性射兩個蘋果。

而令寶兒感到不幸的是,其中一支箭好似正瞄準了他的腦門。

哦,不對,是他腦門上的蘋果。

寶兒是個怕死惜命之人。

於是,毫無頂蘋果經驗的他,在那支箭頭直直朝著他腦門射過來時,出於逃生的本能,他隻嚇得臉色一白,脖子一縮,便……便……便嗖地一下,靈活的躲過了那支箭。

長寅繼屁股開了花後,腦門上又再次開了花。

長寅腦袋上的蘋果炸開了。

寶兒頭上那個蘋果卻咕嚕咕嚕,一路滾落到了台階之下。

那支箭,射空了,成了這日唯一的一支敗箭!

整個庭院裏頭嗖地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