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半夜的,整個太守府火光衝天,亂作一團。
火把將大半個府邸照亮得宛若白晝。
一出玉暉軒,隱隱可見四處人影竄動,逃跑的逃跑,亂竄的亂竄,場景比當年逃難時還要匆忙和混亂,而遠處更是尖叫聲和哭喊聲混作一團,隱隱夾雜著一聲聲厲嗬聲:“給我搜,活捉伍天覃者,公子有重賞!”
噪雜紛亂中,似有好幾撥隊伍舉著火把朝著後院襲來。
這樣的場麵,元寶兒還是頭一回見著,就連當年逃難,有官兵過來驅趕他們這些難民時,也未見這樣的凶惡和嚇人。
一瞬間,就跟畫本子裏頭描述的兩軍對壘,兵臨城下了似的。
兵敗是什麽下場?
屠城?
元寶兒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更不知這對伍家意味著什麽,但是他知道,伍家定是遭難了。
外頭潔白的雪地被淩亂的步伐踩踏得像是一座座淤泥灘。
元寶兒渾身隻穿戴了一身中衣,壓根顧不上身上的寒冷與腳底浸水的嚴寒,隻渾身哆嗦著朝著後頭淩霄閣的方向跑了去。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往那個方向跑?
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
容不得元寶兒多想。
府裏的路徑他還算熟,不想,通往淩霄閣的幾條路徑都被人占領著,躲在暗處,元寶兒見四處都是人,一個個舉著火把,腰配著大刀,關鍵是各個身著統一的官兵服飾,領頭的更是穿戴著堅固又威風的鎧甲,像是軍營裏的士兵隊伍,與太守府府衙的衙役有著明顯的區別,且一個個看著凶神惡煞,來者不善。
既是官兵,那就意味著不是惡匪,那就意味著勢必是比老爺更高的高官。
可是伍家家門顯赫,二老爺雖不過區區四品太守,可大老爺可是官拜吏部尚書,伍家更是出了位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還有位深得陛下寵愛的三皇子。
這般顯赫又如日中天的家世,豈是區區尋常大官能夠隨隨便便闖入的。
便是衛家,也不敢無緣無故動到伍家頭上來罷。
要知道,瞧著這架勢,隱隱有種抄家的架勢。
元寶兒顧及不得許多,趁著隊伍遠去時,操著一條小徑立馬貓著身子便要闖入對麵的林子裏頭,不想,正要闖入時,忽而不知打哪兒伸來一隻手死死將他的嘴巴捂住,緊接著他的胳膊被人從身後一扯,再然後,整個身子被人往後架住了。
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幕,瞬間嚇得元寶兒瞪大雙眼,渾身警鍾大作,他隻下意識地踢腳掙紮,隻以為自己不小心露了馬腳,被那些來拿人的士兵給逮住了。
正拚命掙紮之際,這時,驟然耳邊響起了低低一聲:“是我。”
這道聲音混合著溫熱的氣流齊齊鑽入了元寶兒的耳朵裏時,叫元寶兒整個人一愣的同時,立馬停止了掙紮。
這道聲音低沉又威嚴。
縱使將聲音壓得極低極低,縱使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聽到過了,可是,驟然響起時,元寶兒仍然立馬就聽了出來,縱使隻有短促的兩個字,元寶兒依然很快的辨認了出來。
混著那抹若有似無的淡淡熏香,一股子獨屬於伍天覃的味道。
是大鱉怪!
一顆緊繃的心髒驟然鬆弛了下來。
死死捂在元寶兒嘴巴上的大掌緩緩鬆開了。
元寶兒僵硬著身軀,正要轉身看去,不想,這時,剛剛鬆開的手又再次重新捂住了他的嘴巴,元寶兒不明就裏,這時,握著他胳膊的那隻手驟然一鬆,繼而箍著他的腰將他整個人往身後一帶,捂住他嘴巴的那隻手緩緩鬆開,卻是豎成了一根手指頭抵在了他的唇邊,而後,耳邊響起了一聲低低的:“噓!”
元寶兒還沒反應過來之際,隻見又一隊舉著火把的人冷不丁從遊廊盡頭踏了來,打從四五步開外的小徑上經過,一隊七八人隊伍氣勢洶洶,領頭者高舉著火把道:“姓伍的還沒找到,給我仔仔細細的搜,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整個院子裏已布下了天羅地網,我不信他還能變出翅膀飛了不成!”
一行隊伍從眼前吭哧吭哧呼嘯而過。
距離他們極近極近,近得發生任何一絲聲響都能被發現了。
元寶兒大氣不敢出一下。
不過好在天黑,前方又有灌木遮擋,並無人發覺。
一行隊伍沿著淩霄閣的方向搜了去。
隊伍走遠後。
元寶兒終於反應了過來,抓著抵在他嘴上的那根手指頭嗖地一下轉身,他一臉擔心,似有許多話要問要說,然而此刻牙齒打顫著,還壓根來不及開口,忽見身上一暖,隻見漆黑的黑暗裏,有人將衣裳往他身上披著,還壓根沒有待他搞清楚任何狀況,便見眼前的人忽而低低開口命令道:“別出聲,聽我說!”
說著,隻見對方一邊警惕的觀察著四周的動向,一邊飛快替元寶兒披著衣裳,他動作很急,給元寶兒穿戴衣裳的動作生疏又雜亂,漆黑的夜色下,元寶兒隻看得清楚他模糊的五官和一截堅硬挺翹的下巴,四周混合著冷冽的清香,是他身上獨有的味道。
匆忙間,隻見對方匆匆開口道:“這是女裝,你穿了後偽裝成女子,可暫時躲人視線,再尋個時機逃出去,爺知道憑你的本事,可以逃得出去的,對不對?”
“出去後,去石喃巷,還記得上回爺帶你去的那處別怨麽,收拾姓衛的那次,就是那條街,一直往南走,走到巷子最深處最後一戶人家,是一處一進院落,你的爹娘就安置在裏頭!”
伍天覃語氣湍急說著,說話間,已經替元寶兒將身上的衣裳穿好了。
也就是經他提醒,元寶兒這才發現披在他身上的是一件女裝,一件尋常的丫鬟服飾,被他歪歪扭扭的套在了自己身上。
還不待元寶兒緩過神來,便見伍天覃匆匆從衣襟裏摸出了什麽東西,塞到了他的衣襟裏,而後,伍天覃忽而單手捧著起了元寶兒臉,黑夜裏,他似在定定的凝視著他,而後,一手握著他的後脖子,粗糲的大拇指指腹一下一下輕輕的摩挲著元寶兒的臉,而後抿著唇,匆匆道:“莫要讓姓衛的抓住你了,他不會放過你,跟你爹娘團聚後,待風波消停下來後便領著他們一道離開元陵城,別回你們那個草廟村,走遠點兒,走得遠遠地,越遠越好,然後……再也不要回來了。”
伍天覃一字一句說著。
聲音低沉而暗啞。
黑暗中,元寶兒看不清他的五官,看不清他具體的神色。
可他卻能感受到他目光的專注和情緒的克製。
伍天覃緊緊握著元寶兒的後脖頸,托著他的臉。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見外頭火把越來多,終於大掌一鬆,鬆開了元寶兒,轉身便要往外走。
不想,袖子卻被人一把緊緊攥住了。
伍天覃似愣了一下,轉身,便見元寶兒死死揪著他的袖子,帶著哭腔道:“一起……一起走。”
伍天覃聞言,定定的看著元寶兒,而後嘴角微微一勾。
他似笑了一下。
而後,抬手捂住了他的小手,然而一下一下,掰開了他的手指。
掰開元寶兒最後一根手指頭時,伍天覃抿著唇,忽而抑製不住似的嗖地一下轉身,隻單手捧著元寶兒的臉,將他的臉高高捧起,他驟然靠近,臉湊了過去,緊緊貼著元寶兒的臉。
黑暗中,紛亂中。
他似輕輕往他眉心淺啄了一下,而後,滿心壓製的低低衝著元寶兒道:“別恨爺!”
話一落,伍天覃極力的壓製住內心的情緒,似乎戀戀不舍卻又一臉果斷地放開了元寶兒,隨即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人。
然而,才剛踏出幾步,忽而在不遠處聞有人高嗬得一聲:“誰在那邊?”
伍天覃腳步嗖地一頓。
似有人舉著火把朝著花叢中照了過來。
幾乎沒有片刻的思考,隻見踏出幾步地伍天覃飛快轉身,將呆呆愣在那兒地元寶兒朝著灌木叢裏緊緊一塞,而後,在元寶兒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便見他縱身一躍,朝著反方向跳出了叢林。
“來人呐!有人,這裏有人!”
“是伍天覃!”
瞬間,叢林外頭火把衝天,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