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你瞧,你瞧瞧,你瞧瞧這些符咒,這些鬼娃娃,這上頭不單單有覃兒的名諱,還有著他的生辰八字,這些有損陰德的醃臢東西竟出現在了覃兒院裏,這究竟是有多恨他啊,不單單要咒他去死,還想要勾得他……還想要勾得他往陰溝裏翻啊——”
“我就說了覃兒不是那樣的人,覃兒雖打小不服管,愛胡鬧,可你什麽時候看到過他做出這等荒唐事過,我就納悶了,怎麽半年前還好端端的,日日吵著鬧著要將鳳鳴樓裏的那個名妓鳳蕪姑娘納入府來,怎麽這一陣不見了動靜,感情是覃兒身邊出了這些邪魅髒事,這才導致覃兒這幾個月來被鬼迷了心竅了。”
話說俞氏氣得渾身發抖的將手中的棉布娃娃遞到了伍秉之跟前。
伍秉之看到眼前的這些醃臢東西,亦是臉色鐵青。
他雖為一城之主,一朝父母官,並不信這些神神鬼鬼,可到底是些陰毒之物,雖暫且無害人之舉,卻已滿身怨氣,有了些害人之心。
伍秉之雖往日裏瞧不上他這混賬兒子,可看到這些陰毒之物時,依然止不住背脊發涼。
他隻噌地一下將手中的那道符咒撕碎,又怒火中燒的命人趕快將這些惡毒東西全拿下去焚燒了。
這時,見一旁的丫鬟婆子磨磨蹭蹭的不見動靜,伍秉之目光一掃落到了跪在地上的那個鼻青臉腫的小兒身上,原來這時隻見他低著頭,呆呆地拿著那一對棉布娃娃正在愣愣的看著,伍秉之頓時朝著那些婆子嗬斥一聲:“還磨蹭什麽,還不趕緊拿去燒毀了。”
伍秉之一聲嗬斥下,主事那婆子渾身一抖,立馬上前兩步將元寶兒手中那一對纏繞在一塊兒的棉布娃娃娃搶奪了過去。
元寶兒此時整個人還有些愣愣的,有些緩不過神來。
被奪走的正是之前送去正房院裏的那兩個臉對著臉抱在一起的兩個棉布娃娃,俞氏方才甩在了他的臉上,元寶兒撿了起來,一瞧,隻見那兩個娃娃模樣瘮人,用銀針穿插著交織在了一起,其中一個娃娃服飾華麗,看模樣穿戴似那伍天覃的模樣,而另外一隻嬌小些許,身上的衣著打扮寒磣不少,然而,元寶兒一眼就認了出來,另外那個娃娃是按著他的模樣縫製的。
一個是伍天覃,一個是他。
他們兩個緊緊纏繞在了一起。
元寶兒一直呆呆地盯著,直到娃娃被奪走。
正發愣間,這時,隻又見那俞氏指著元寶兒,眼露寒光,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為何要詛咒殘害我兒了,是因為覃兒之前罰了你對不對,是因為覃兒上回一板子險些將你給打死了,所以你對他懷恨在心對不對?”
俞氏咬牙切齒的指著元寶兒厲聲罵道:“你便是再恨他,也犯不著做出此等陰損之事兒啊,他雖打了你,卻也悉心照料了你數月,你便是再心懷不滿,也犯不著用此等缺德肮髒的手段啊!”
俞氏說著說著氣得連連捶胸,末了,眼圈嗖地一紅,衝著一旁的伍秉之咬牙切齒道:“老爺,你是不知道,這個元寶兒正是半年前去了覃兒院裏的,一去了後便鬧得整個淩霄閣動亂不堪,聽說不單單調戲院裏的姑娘,偷藏丫頭們的私物,甚至還跟廚房西院那些人一道賭錢,日日鬧得整個淩霄閣烏煙瘴氣,不得安寧,聽說被覃兒罰了幾遭跪,還有好幾回傳到了我的耳邊,險些被我給打發走了,我原先見他年幼,又生得討喜,便心軟了幾回,不過告誡了一二,不料轉眼間便又惹得覃兒大發雷霆,三個月前聽說被覃兒打了板子,險些丟了條小命,彼時我心軟還送了些藥材過去,不想竟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定然是因著這樁子事兒對我覃兒懷恨在心,這才心生了歹念,一用這等毒辣手段詛咒覃兒性命不成,再用這等醃臢不軌的心思勾引覃兒,這才險些釀成了這等苦果,我好好的覃兒可萬不得讓這些邪性攻心的妖孽給害了去啊——”
說著,說著,隻見那俞氏驟然眯著雙眼,死死盯著遠處的元寶兒一字一句厲聲道:“元寶兒,你在伍家行如此悖逆妖孽之事,按照大俞律例,若有行此等妖魔巫邪之事害人的,可是要被施以火刑的,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可還有何話要說!”
俞氏字字珠璣,看向元寶兒的目光凶厲又狠毒。
與元寶兒印象中活菩薩似的太太模樣相去甚遠。
元寶兒被她指著鼻子大罵時,隻見太太嘴巴一張一合的,似有千萬支毒箭從她嘴裏噴射出來似的。
元寶兒愣愣的看著。
太太的意思是,這幾個棉布娃娃是他做的?用來詛咒大鱉怪的?
還是,還是,還是說他用了巫邪之術勾引大鱉怪?
元寶兒有些沒聽懂,又好似聽懂了些。
尤其是經過了昨夜馬富貴那一遭以後。
他其實往日裏頗為伶牙俐齒,也最是容不得旁人汙蔑於他,若這人是伍天覃,是大鱉怪,他若敢汙蔑他,他定會氣得齜牙咧嘴跳起腳來回罵。
然而不知為何,在此時此刻,他的嗓子眼一下子就堵住了似的,竟發幹發硬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些爛棉娃娃雖不是元寶兒所做,可他曾經卻是十足十的憎恨大鱉怪,他也曾恨不得打他小人來著。
甚至元寶兒還曾暗搓搓的幻想過,剪個小紙人,在上頭寫上大鱉怪的名諱,然後去往無人的角落,脫下鞋,用鞋底惡狠狠地抽他。
這些事兒小時候村子裏有人幹過。
元寶兒並不陌生。
所以,太太的指控雖不是事實,可樁樁件件,卻也所言非虛。
也不知為何,他的伶牙俐齒,他的巧言善辯,在一個一心維護自己的兒子,導致那張溫和端莊的臉漸漸變得獠牙瘮人時,元寶兒的喉嚨漸漸哽住了。
如何都發揮不出他昔日的聰慧伶俐來。
“這樣的事情絕不能出現在伍家,出現一樁我便要處置一樁,出現一個我便要料理一個。”
俞氏見元寶兒啞口無言,隻當他無話可說,默認了一切罪責。
於是,俞氏正襟危坐著,將臉一板,道:“敢在伍家做出這等惡毒之事來,我伍家是留不得你了!”
說著,俞氏大喝一聲:“來人呐,將元寶兒這惡毒的刁奴給我拖出去,同方才三丫頭院子的那個毒婦一道發賣了去。”
俞氏抬手朝著案桌上一拍,一錘定音的落下了這道處置。
她這一聲令下,立馬有兩個婆子要來拿人。
不想,兩個婆子剛湊過去鎖人時,這時,忽而一道巨大的力道朝著婆子身上招呼了來,瞬間隻聞得“哎呦喂,我的個老腰”幾聲哀嚎,便見兩個婆子早已被人踹翻,踢飛到了半丈之外。
這一動靜,瞬間驚得所有人全都往後躲著。
俞氏一抬眼,隻見方才還一直未曾吭聲的兒子伍天覃背著手,這會兒陰著臉,渾身戾氣,朝著兩個婆子怒斥一聲:“我看哪個敢動我的人。”
伍天覃這人往日裏多笑模笑樣,便是對著低下丫鬟婆子,也多和顏悅色,尤其在太太俞氏跟前,多慵懶散漫卻言笑宴宴的遷就哄著俞氏。
還是頭一回見到他在太太跟前如此無禮。
他人高馬大,往日裏笑時不覺得,如今一動怒,竟覺得渾身一股陰森冷冽之氣朝著四周開來,隻覺得周遭的氣溫驟降,所有人全然置身一片陰森之所似的。
這麵無表情的一句話,冷冰冰的,像是從地獄裏傳來似的,陌生瘮人。
這句話雖是對婆子說著,卻何曾不是對著俞氏說的。
俞氏見伍天覃在大庭廣眾縱目睽睽之下如此忤逆於她,似怔了一下。
要知道,伍天覃雖打小同伍秉之不對付,可對太太和老太太二人卻還是十分孝敬的,這還是自他長大以來,頭一回對她如此嚴詞厲色。
頓時,俞氏雙眼一紅,隻捂著發酸的心口哽咽開口道:“覃兒,你為了個區區刁奴,你竟然……竟然……你莫不是還想要打你娘不成,我看你真真被衝昏了頭腦,真真是瘋魔了,越是如此,這小兒越是不能留了。
”
俞氏說著說著,眼淚在眼眶裏蓄滿,隨即嗖地一下滾落了下來。
俞氏飛快將臉轉向一遍,哽咽拭淚。
伍秉之見妻子傷心落淚,瞬間勃然大怒道:“逆子,怎麽跟你母親說話的,連你娘也敢忤逆。”
伍天覃見俞氏哭得雙肩亂顫,隻抿著嘴道:“事情還未曾查清,豈能如此草率處置!”
說著,將臉一板道:“我院裏的人,我自會處置,今日不早了,父親太太還請回罷!”
說著,竟直接下起了逐客令。
“混賬東西!”
伍秉之聞言,頓時怒發衝冠了起來。
俞氏見狀,頓時用帕子捂著嘴,哽咽道:“我的兒啊,你以為事情查清查不清真的就那麽重要麽,無論是誰做的,重要麽,重要的是那些醃臢的詛咒真的已經快要靈驗了,元寶兒這小兒是萬萬留不得了啊!”
俞氏哭著,轉頭艱難看向一旁的伍秉之道:“老爺,你看覃兒都瘋魔成了什麽樣子了,難不成你真的想覃兒被這小兒毀了不曾?”
俞氏悲痛哭了起來。
伍秉之聞言,隻雙目如電緊緊盯著伍天覃,良久良久,方一字一句威嚴開口道:“來人呐,逆子伍天覃涉嫌殺害馬富貴一案,前有家屬前來報案,今按照大俞律例且先將他押入大牢,緝拿歸案,擇日開堂受審!”
話說伍秉之冷不丁大喝一聲,立馬有四五名身著衙役服飾的衙役聞聲衝了進來。
一個個腰佩大刀手持長,槍。
不過進來後,依然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屋子裏得動向,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伍秉之手朝著小幾上用力一拍,冷著臉,嗬斥一聲:“拿下!”
話一落,四五名衙役終是不敢耽擱,立馬上前扣住了伍天覃。
而後,伍秉之目光一掃,終是落到了一動不動跪在那裏的元寶兒,定定的將人看著,良久良久,方抿嘴道:“照太太的意思,拖下去罷!”
這話一落,幾個婆子顫顫巍巍的去押元寶兒,被扣住的伍天覃瞬間掙脫了四五名衙役,徒手一把將跪在地上的元寶兒從婆子手中揪了過來,護在胸前,而後反手一個鎖喉,鎖住身後一名衙役的脖頸,一臉陰森戾氣,猶如羅刹上身,朝著伍秉之滿臉煞氣道:“你敢!”
伍天覃這一舉動,瞬間驚得伍秉之噌地一下起了身,隻指著挾持衙役的逆子氣得臉色發青,大罵道:“逆子,孽畜——”
屋內人似沒料想到這個陣仗,一時所有人嚇得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一下。
就連俞氏也嚇得捂住心口,連連攙扶著小幾起了身來。
看了看越發大膽瘋魔的兒子,又看了看怒不可支的丈夫,頓時急得身子一晃,險些一口氣換不上來。
眼看著父子二人兩兩對峙,將要發生□□之際,就在這千鈞一發危難之際,這時,忽而聞得一聲:“將寶兒給了我罷,他原就是要跟了我的!”
這驟然一聲,宛若在陰鬼地獄裏傳來了一聲天籟之音。
登時,所有人齊齊朝著門口看去。
隻見簾子一掀,來者原是伍天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