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原本暴跳如雷的伍秉之聽到這裏,臉上的寒霜隨著漸漸散去,麵上終於微微一鬆。
不過片刻後,臉色又嗖地一凝。
之所以鬆懈了一口氣,是因為他這個逆子素來膽大包天,他絲毫不懷疑他敢肆意提刀殺人,這樣的事情,他做的出來,而他唯恐他闖出這等滔天禍事來。
而之所以臉色沉重,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馬管家那胞弟馬富貴竟敢幹出這等惡毒混賬之事來。
其實關乎這馬富貴的傳聞,他也略知一二,不過他當時剛剛回元陵城上任,正好趕上上萬名難民紮堆城外無處安置,衙門裏頭缺銀缺糧,外頭難民每日幾十上百個的死去,又唯恐瘟疫在城內外染開,那半年他日日忙得焦頭爛額,對府內之事壓根無暇顧及。
正好這時據說府裏出了一樁人命官司,有個小丫頭跳井死了,後有人將罪魁禍首馬富貴狀告到了他的跟前,卻不過猜測之言,苦無證據,又加上那馬富貴油嘴滑舌,頻頻抵賴,審查了一番,也不過是死無對證,加之馬管家一把年紀在前求饒,伍秉之便一氣之下將那馬富貴逐出府了。
他公務一貫繁忙,府裏的事務全權交給妻子打理,雖後來得知那馬富貴在廚房躍躍欲試,氣憤之餘,卻也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理會了。
不想,竟在今日鬧出這樣一番禍端來。
倘若真如那逆子所言,那那馬富貴也算是死有餘辜,不過看著眼前整齊劃一的證人隊伍,又瞥了眼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仿佛胸有成竹的身影,伍秉之依然有些拉不下臉來,良久,隻朝著伍天覃冷哼一聲道:“便是事實真如你所言,那你也段沒有扣押屍體的道理,昨夜發生此等惡貫滿盈之事,你為何不來報官,為何還要將那馬富貴的屍首扣押,還有,你扣押那馬富貴的屍首意欲何為?”
伍秉之一字一句咄咄問著。
其實便是不問,他也知這逆子的性子,觸到了他的逆鱗,他怕是連屍首都不放過。
這就是伍秉之責怪伍天覃的地方。
他明明有把事情處理好的能力,可他就是不好好處理,偏偏就要歪著來,馬富貴的事情尚且如此,包括這十多年來做人做事,亦是全然如此。
所以,他恨。
恨鐵不成鋼。
想到這裏,伍秉之越說越氣,隻冷冷嘲諷一聲道:“何況這些人全都是你的人馬,還不是你指哪說哪,事實到底如何,豈能聽信你一方之言?”
伍秉之擺出一副不願相信的架勢。
伍天覃見狀,嘴角微微一扯,揚起了一道嘲諷的輕嗤,仿佛早就料定了他會有此反應。
還不待他開口,常勝便連連解釋道:“老爺,老爺,二爺未曾指使咱們串供,小的說的全是真的,若您不信,小的還能找出其他證人來——”
常勝正極力辯解間,這時,忽而聞得一聲:“我能作證。”。
這道聲音驟然響起,雖有些虛弱羸弱,有氣無力,可卻萬分堅定。
這聲音驟然響起,眾人紛紛聞聲看去,赫然隻見一道單薄羸弱的身影自屏風後頭一晃,輕輕飄了出來。
隻見那道身影單薄如紙,仿佛一吹便能倒似的,身子瘦弱羸弱得厲害,又見他身上衣衫淩亂不堪,頭發更是雜亂無章,而猛地一瞅去,跟個街頭小乞丐似的,又見臉上腫脹得高高,上頭青一塊紫一塊,整張小臉上仿佛無一處完好之物。
便是眼熟之人,也得細細辨認一番,良久良久,方有人認了出來,那人便是鬧得昨夜整夜不得安寧的罪魁禍首元寶兒。
隻見元寶兒一瘸一拐的來到了臥房中央,然後直接彎曲雙膝,朝著軟榻上的伍秉之方向普通一下跪下。
他人雖稚嫩,身雖單薄,一身帶傷,可跪在那裏時,卻將背脊挺立得筆筆直直,如一顆青蔥樹苗,雖弱小,卻堅定無比。
而從他出現的那一瞬間,整個臥房嗖地一下,變得死一般的寂靜無聲了。
“我能作證!”
雖隻有四個簡單無奇的字眼,卻那樣的堅定有力。
因為已無需在多任何言語了,他的出現便詮釋了一切。
話說原本坐下交椅上漫不經心的伍天覃自看到元寶兒出現的那一刻,瞬間便坐直了身子,連連衝著跪在地上那道身影:“你出來作甚?身上有傷,還不趕緊回去躺著!”
伍天覃微微訓斥著。
話語聽著似有些嚴厲,不過語氣多為關切。
說著便要起身去攙他起來,然而剛要起身,這時,隻見一道不滿的目光嗖地一下朝著他的方向直直掃來。
伍天覃目光一頓,與俞氏那雙精悍又犀利的目光對視了個正著。
對上俞氏的眼神。
伍天覃搭在交椅扶手上的那隻手微微一頓,終是強忍著沒有起身。
話說元寶兒直挺挺的跪在那裏,一字一句開口道:“老爺,他們所言皆為屬實,是馬富貴那惡霸在廚房後頭的竹林將我擄走了,他掐我的脖子,扇我的耳光,抓我的頭發,還說要弄死我,是爺在為難時刻救下了我,後來馬富貴見爺過來立馬拿刀抵抗,兩人對峙過程中爺為求自保才殺害了那惡霸,若老爺要升堂審問爺,小的願意上堂為爺作證,還請老爺為小的做主。”
說到這裏,元寶兒將額頭朝著地上一叩,重重朝著頭頂上的伍秉之磕了個響頭,隨即元寶兒起身將脖子高高揚起,露出脖頸上觸目驚心的一圈圈掐痕,道:“小的身上的傷口便是證據。”
元寶兒跪在地上一字一句說著。
原本以為提到那惡霸,牙齒會打顫,精神會失常,卻沒想到再次提起昨夜之事,再次回想起昨夜種種畫麵時,他竟出奇的平靜。
或許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夢魘均在昨夜,在那個結實的懷抱中一點一點消散了。
又或者,他的恐懼和害怕,於他的清白而已,又算得了什麽。
元寶兒此時此刻義無反顧的出現在這裏,腦海中想的隻有一句話:隻願為他正名。
話說伍天覃看到元寶兒挺拔的跪在那裏,雖跪著,可身姿無比□□。
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忽而想起了被他打板子時候的那個元寶兒,小命都要被他打沒了,鮮血染紅了全身,可從頭到尾卻見他連吭都沒有吭過一聲。
他熟悉的那個狗東西又回來了。
伍天覃忽而覺得心口有些脹熱,目光隻一寸不寸的投放在那抹纖細卻無比堅硬的身影上,看著看著,嘴角忽而微微揚了起來。
話說伍秉之的目光一寸不寸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將腳下那道身影死死盯著。
仿佛要將他的臉盯出一個洞來。
不知看了多久,隻見他沉著臉,忽而衝著常勝等人擺了擺手道:“你們都下去罷。”
常勝聞言,飛快看了伍天覃一眼,見伍天覃淡淡點了點頭,常勝立馬領著四喜楊三等人退下。
閑雜人等散去後,隻見伍秉之神色再度一板,隻冷不丁指著地上元寶兒的身影衝著對麵的伍天覃一字一句深惡痛覺道:“所以,你將這無辜稚子從那馬富貴手中解救下來,然後救著救著救到自己的床榻上去了?”
伍秉之咬牙切齒的開口質問著,而後目光一抬,死死盯著那伍天覃,痛心疾首道:“如此,那麽你跟……你跟馬富貴那惡霸又有什麽區別!”
質問出這番話時,伍秉之已是極力的強壓著怒火了,然而依然字字發顫,句句驚心。
隻覺得胸腔正在一簇一簇的竄火。
要說說起方才馬富貴一事,他還能強自鎮定,那麽提及起這一樁子,伍秉之卻隻覺得心魂巨震,心肺巨裂。
說完,他忽而止不住渾身怒火,隻怒火中燒的將小幾一推,瞬間,上頭的茶具,器具頃刻被掀翻,碎了一地。
而跪在地上的元寶兒聽到這裏似乎愣了一下,繼而一臉迷茫的扭頭看了遠處伍天覃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