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伍天覃直接抱著元寶兒回了府。
一路竟毫不避諱。
因此前在整個府邸掘地三尺,大半夜又是派審,又是提人,鬧得整個府中人心惶惶,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兒,這會兒府裏依然燈火通明,議論紛紛,連前頭老爺太太屋裏都給驚動了。
直到伍天覃抱著元寶兒回了院,眾人這才驚覺,緩過神來,哦,原來二爺這夜鬧得風風火火,差點兒掀瓦拆房,竟又是為了那刺頭元寶兒。
為此,眾人心領神會的同時,不免意味深長了起來。
本來因元寶兒被主子爺接到正房一事兒就早已在院裏院外傳得沸沸揚揚,要知道這伍天覃素來是個混不吝的,他又成日不著調,跟楚四之流走得極近,上年還因為要納名妓鳳蕪姑娘一事跟老爺跟太太日日鬥法,不想,不過半年光景,二爺就將那鳳蕪姑娘拋到腦後絕口不再提及她了,這半年來,伍二爺日日嘴裏隻有一人,那就是淩霄閣院裏頭那個看門小童元寶兒。
然而這元寶兒是個女子便也罷了,偏偏他是個小童,還是個生得白淨漂亮,十足俊俏的小童。
又加之,主子爺在他身上破了太多例,如今將他接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暫且不論,這大半夜還鬧得整個太守府不得安寧,竟還毫不避諱,一臉親昵姿態的將人摟著抱著在大庭廣眾縱目睽睽之下示人,如何不惹得眾人乍舌震撼?
隻紛紛議論道:怪道連那梅見姑娘和那鴛鴦姑娘都日漸失寵,漸漸不得入內了,隻怕這淩霄閣就要變天了。
話說府中下人如何議論,伍天覃壓根懶得理,或者說壓根無暇顧及,回了淩霄閣後,他隻抱著元寶兒直接目不斜視地入了臥房,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伍天覃長手長腳,他的床榻尤為大,又寬又闊,比耳房裏元寶兒那羅漢床還要大上一倍,上頭的錦背床幔無一不是最上乘,伍天覃這人素來愛潔,他不喜雜亂無章,更厭惡邋遢汙穢,他的地盤,尤其是這張床榻,整齊得連個皺褶處都不允許出現。
被子褥子每三日要更換一回,要用一種他親自挑選的獨特香料來熏染。
元寶兒在伍天覃跟前待了半年,後又入住正房,久而久之慢慢習慣了屋子裏頭的這股味道。
是伍天覃身上特有的味道,一股淡淡的鬆香味,又有些像是兒時冬天的雪地裏盛開的冷梅味。
話說伍天覃輕手輕腳地將元寶兒放到了床榻上,拉開被子為他蓋上,又抬手替他捋了捋額前淩亂的碎發,看著元寶兒鼻青臉腫的小臉,伍天覃心髒**,不由抿著嘴小心輕哄道:“讓爺瞧瞧你的傷勢可好?”
整張臉已經不成人樣了,他沒想到那馬富貴竟下這麽重的毒手,對著這樣一個小兒,這樣一張小臉,他是如何下得了手的?
他幾乎不敢想象,若是晚去一步,元寶兒會遭受到怎樣的摧殘和□□。
怕是小命都難保罷。
馬富貴那人,他是聽過幾耳朵的,專門殘害些個□□幼女,他是沒蹦躂到他跟前來,不然,一準廢了他。
臉上的傷勢看著駭人,可到底肉眼可見,伍天覃擔心他的腦袋,身上還有更加更加嚴重的傷勢。
他知元寶兒的性子,因身子的緣故,他十足自卑,不喜人觸碰,更不喜人窺探他的隱私,當初被他打了板子,傷成了那樣了都,小命都要難保了,依然死死□□著,不許任何人觸碰一下。
伍天覃知他忌諱,故而小聲問著,話裏話外透著小心翼翼。
不想,他一問,便見元寶兒死死揪著衣領,一臉警惕,瞬間如臨大敵。
伍天覃見狀,隻得立馬放軟了語氣道:“好好好,爺不瞧,爺不瞧,乖,你先躺著,爺讓常勝請了吳老來,一會兒來了讓他替你查看傷勢可好?爺先去打點兒水給你擦把臉——”
說著,替元寶兒掖了掖被子,便要緩緩起身。
不想,他還沒站起來,忽見床榻上的人兒猛地一個驚起,隨即一把緊緊拽住了他的袖子。
伍天覃腳步微微一頓,目光一垂,順著緊緊拽著他袖子的那隻小手一路移到了那張小臉上,對上那張緊張又驚恐的滿臉帶傷的小臉,伍天覃心頭一窒,隻立馬重新坐了回去,坐在床頭,抬手用指腹輕輕撫了撫元寶兒的小臉,細聲道:“莫怕,爺在這裏,任他勞什子牛鬼蛇神,誰敢來犯,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遇鬼殺鬼,爺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了,嗯?”
伍天覃一字一句保證著,又道:“常勝還有從前與你同住一屋的那個看門的,都在門外守著了,你若怕,爺將他們全都喚進來陪著你可好?”
伍天覃知元寶兒還在害怕,便一遍又一遍的耐心說著。
一直說到這裏,終見小兒看著他,輕輕搖了下頭,動作幅度極小,卻也清晰可見。
伍天覃見狀便勾唇笑了笑,摸了摸元寶兒的腫脹的小臉,道:“那爺去打盆水,取些冰塊來給你敷臉,可好?”
伍天覃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問著。
在他難得溫柔耐心下,終於見方才還一臉警惕害怕的人兒衝他慢慢點了點頭。
伍天覃長長鬆了一口氣,將元寶兒露在外頭的兩條胳膊輕輕放到了被子裏,又一臉耐心細心的替他掖好被子,立在床頭將人定定看了一陣,這才背著手緩緩往外走。
走了兩步還不放心似的,又扭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了那雙圓溜溜,卻又清澈無比的雙眼,一直緊盯著他離去的背影,似不敢收回。
伍天覃心頭莫名一陣抽痛,隨即背著手大步往外踏了去。
然而剛繞過屏風,忽驚覺有些不對勁,再一扭頭,便見方才還躺在床榻上的人兒早已掀開被子,光著腳丫子,正一路惴惴不安,戰戰兢兢的尾隨了過來。
他拽著衣袖,躡手躡腳,像是一頭受了傷的小獸,被他發現後,似怕他責備似的,立馬捏著袖子往後縮了縮,那副小心翼翼又惶惶不安的反應深深刺痛了伍天覃的雙眼。
元寶兒是何人,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連天都敢捅上一捅的小癟三,小混混,大無賴,伍天覃認識他半年,何曾見過他這樣一麵。
在伍天覃心裏,他元寶兒就該是囂張的,蠻橫的,鬼精猴精的,他該是肆意的,妄為的,他該是無法無天,沒大沒小,是摳門的,是精怪的,是任何任何,唯獨不是眼前這樣畏手畏腳,顫顫巍巍的。
隻見伍天覃愣了片刻後,當即心頭莫名一窒,片刻後,伍天覃二話不說,當即轉身大步走了過去,一把將垂著雙眼,目光躲閃的小兒再次一把打橫著抱了起來,再次認真又耐心的將他放到了床榻之上,隨即湊到床榻上那小兒跟前,隻盯著那雙清澈又閃爍的雙眼,一字一句道:“爺哪兒也不去。”
“爺今晚就在這裏陪著你,寸步不離了好不好。”
“乖,聽話,好好睡一覺,一覺醒來後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爺保證,嗯?”
伍天覃守在元寶兒床頭,緊緊握著元寶兒的手,一字一句認真說著。
許是他這日格外溫柔,又許是他的話雖輕,卻格外的有力量感,天然便令人信服,又許是,是他的掌心寬而大,握著他的手,溫暖而寬厚。
隻見一寸不寸,緊緊盯著他不錯眼的那雙眼終於一顫一顫,然而慢慢闔上了。
許是受了驚嚇,又許是受累一整晚,已是極累極累了,是那種遭受了致命驚嚇遭受了極度恐懼繼而導致精神高度緊張繃緊的那種疲累。
一闔上眼,元寶兒很快就睡著了過去。
然而人雖睡著了,卻睡得並不安穩,隻見他幾度驚厥,幾度掙紮,幾度抽搐,好似隨時隨地要醒過來了,卻又如何都睜不開眼,他時而麵帶痛苦,時而麵露恐懼,好似在做一個極度恐懼的噩夢,數度想要從睡夢中驚醒,卻又如何都醒不過來。
伍天覃寸步不離的在身旁守著。
他幾度額頭盜汗,他便立馬給他擦汗,過後又開始發燒,夢魘,一直到痛苦得嘴裏帶著哭腔喊起了爹娘。
那一聲聲無助的爹娘刺痛了伍天覃的雙耳。
一直到最後,伍天覃不管不顧,幹脆掀開被子直接上了榻,將人輕輕摟著讓他躺在了自己的臂彎裏。
許是伍天覃的胸膛堅硬寬闊,又許是他身上的味道熟悉安全,終於,臨天亮時,懷中的人兒這才漸漸消停,徹底安穩的睡了去。
整個淩霄閣徹夜燈火未滅。
相比淩霄閣,正房大院卻是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話說因府內大亂,昨兒個大半夜的連伍老爺都給驚動了,竟直徑起了床,下了榻,穿上衣裳便要往外查看,俞氏早得了通報,知道這事又因兒子院裏的元寶兒那小童而起,生怕將這件事情暴露於老爺跟前,便立馬巴巴將人攔著道,“行了,明兒個一早老爺你還得公幹,方才銀紅來稟了我,就是幾個小廝犯了事兒惹到覃兒了,他那暴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一點就著,發一通火就散了,你若再去,一準今夜過不去了,橫豎覃兒行事我心裏有數,惹不出大的亂子來,你且歇著罷,我再讓人去探探。”
如此這般將伍老爺重新給哄了回去。
然而縱使如此勸撫了伍老爺,知道事情真相的俞氏卻是徹夜難眠,竟一直枯坐到天亮,一直臨近天亮了方微微眯著眼歇了去,不想,方一閉眼,這時,外頭再次大亂了起來,隻聽到了幾撥人馬在屋子外頭喧囂不止。
俞氏與伍老爺二人匆匆起了床,便見府裏的老管家馬管家跪在外頭抹淚道:“老爺,愚弟壞事幹盡,死不足惜,老奴不求老爺寬恕,可老奴底下就這麽一個弟弟,還望老爺開恩,念及老奴祖祖輩輩為伍家看院守院的份上,讓老奴取回屍首準老奴送其回老家安葬罷!”
白發蒼蒼的老人哭得肝腸寸斷。
而那頭,銀紅領著個眼生的婆子白著臉,神色不明的衝著俞氏道:“太太,淩霄閣一婆子一大早送來了這個,說是,說是打院子裏挖出來的——”
俞氏見情況不對,忙命那婆子將東西打開。
隻見那婆子將一個帶泥的布兜打開,赫然隻見那布兜裏頭裹著兩隻棉布毒娃娃,隻見那兩隻娃娃巴掌大小,一隻略大,一隻略小,娃娃身上一個裹著紅衣一個裹著藍衣,娃娃瘮人,血盆大口,一眼望去便令人極為不舒服,再細細一探,紅衣娃娃無論從發飾還是衣著,仿佛都是照著伍天覃的穿戴風格所做,是個縮小版的伍天覃,而藍衣娃娃雖瘦小幾分,卻也一眼可辨出,是個小號男娃。
兩個娃娃麵對麵緊緊貼在一起,分別用銀針將兩人的腦袋,心髒,和私,處緊緊紮在一起。
一眼看去,動作極為不雅,像是在修煉什麽詭異的邪術。
而一看到這兩個抱在一起的詭異棉布娃娃,俞氏的臉色驟然一變。
這時,隻見那婆子將兩隻緊緊貼著抱著在一起的娃娃分開,赫然隻見兩隻娃娃胸口滲血,中間藏著兩張布條,一條似符咒,另一條上寫著字,銀紅湊過去將字念了出來,赫然正是伍天覃的生辰八字。
俞氏聽到這裏,頓時身子一恍,直接歪倒了過去。
刹時,引得整個正房大亂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