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碰我,放開小爺我——”
“狗東西,給爺老實點兒——”
話說一路上元寶兒又掙又踹,跟條泥鰍似的四處掙紮。
伍天覃卻跟拎小雞似的,輕而易舉的一路將元寶兒揪著扔到了馬車上,元寶兒還沒坐穩,他便大刀闊斧的一聲吩咐“起駕”。
馬車便立馬軲轆軲轆行駛了起來。
元寶兒沒坐穩,身子一歪,直接軟倒在了軟榻上,他揉了揉屁股齜牙咧嘴的爬起來,許是方才玩瘋了,這會兒小臉紅撲撲的,依然一臉亢奮,竟膽大包天的瞪了對麵那伍天覃一眼,斜眉瞪眼道:“不是你讓我隨便弄的麽,小爺我還壓根沒盡興了,真功夫還沒露出來了,說話不算數,真真掃興極了。”
元寶兒揉了揉被伍天覃捏疼的胳膊,微微吐槽著。
當然,最後一句他壓低了聲音,不敢太過放肆。
伍天覃卻瞪了他一眼,道:“還掃興?爺是讓你隨便弄,你打斷他隻手廢了他條腿都成,誰讓你這般折磨侮辱人呢?”
說到這裏,伍天覃掃了那元寶兒一眼,想起了什麽,忽而挑眉道:“還有,元寶兒,你從前莫不是隻在爺跟前裝模作樣罷?裝得跟個小兔子似的,今兒個爺若沒親眼所瞧,竟不知你這狗東西肚子裏頭的鬼點子竟是一套一套的,跟爺老實交代,你肚子裏頭那些花花腸子都是擱哪兒學的?”又道:“爺若不阻攔你,你預備打算將人弄到什麽地步?”
想起方才這小兒那行雲流水般的伎倆,比起那牢籠裏的手段竟是分毫不差的。
伍天覃麵色漸漸嚴肅,心中倒是有些好奇了起來。
元寶兒聽出了伍天覃話中的不同尋常,怔了片刻,是怪他手段太毒辣呢?
頓了頓,隻將牙一咬,氣咻咻道:“是那姓衛的先是險些將我扔進護城河喂了魚,後又用刀劍劃了我的脖子,他兩度險些弄死了我,如今他好不容易落入了我的手裏,我自是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元寶兒惡狠狠地說著,他向來是個睚眥必報之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定百倍十倍歸還。
又道:“何況,那姓衛的強搶民女,無惡不作,受他奸,**掠奪,受他欺淩弄死之人豈止十人百人?對付他這樣的惡棍賊人,我今兒個已是克製十倍百倍了的。”
元寶兒抬著下巴,一臉義正言辭,毫無畏懼地說著。
他可打聽到了那姓衛的不少陰狠毒辣之事兒,受他欺淩的窮苦百姓,窮苦弱女子何其可憐。
他今兒個不過扒了他的眉毛,戳了他的鼻孔,加了他兩張官貼罷了,甚至都沒有傷他分毫,這算殘忍麽,前二者不過是幼時同玩伴們玩過的遊戲罷了,雖有些惡虐,可同那姓衛的做過的惡比,又算得了什麽?
元寶兒不過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戲耍他一頓罷了。
元寶兒氣呼呼的說著。
伍天覃聽到元寶兒如是說著,抬眼看了他一眼,見他咬緊了牙關,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倒是神色微鬆。
他知這小兒錙銖必較,小肚雞腸,卻也知他心地不壞,隻是擔心他年紀過小,誤入歧途,正措詞著該如何教導,見他如此所言,倒是鬆了一口氣。
他並非怪他手段過重,衛狄此人,他如何不了解。
不過是擔心衛狄此人心狠手辣,恃強淩弱慣了,他雖沒膽子敢動他,可元寶兒他們這些小嘍囉他可不怕,元寶兒這狗東西今日這般對他,他勢必會懷恨在心的。
他若按照他的吩咐將人修理修理報複報複便是,不想,這狗東西竟毫不掩飾直接明晃晃的泄起私憤來,他怕他再玩下去,玩得太過過分,唯恐那姓衛的直接將對他的仇恨轉移到這小兒身上來了。
想到這裏,伍天覃忽而有些後悔了起來,他得知端午那日元寶兒險些遭衛狄的毒手後,便一直派人暗中跟蹤那姓衛的,這些日子養病以來見元寶兒這小兒一直興致泱泱,昨晚將人擒拿後,今兒個一早巴巴將他帶了出來,隻想著讓元寶兒這小兒泄憤泄氣,讓他出口惡氣,痛快痛快——
想到這裏,伍天覃神色一沉,或許是他……考慮不周了。
這樣想著,伍天覃忽而抿著嘴忽而掃了那元寶兒一眼,心道日後得將這小兒看緊了,讓他日日寸步不離跟他便是了,心裏雖這樣計較著,嘴上卻放軟了語氣道:“行了,爺就隨口說說,你倒是越說越上頭了。”
說著,見元寶兒氣鼓鼓的,都氣了一路了,便笑了笑,道:“方才可出氣了?可徹底痛快了?”
元寶兒見伍天覃態度放軟了幾分,頓時翻了翻白眼,道:“還成。”
心裏回想起方才之舉,倒是微微暢快。
自打來了淩霄閣這半年後,是日日憋屈,可差點兒憋屈死他了,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明目張膽的“欺負”過人了。
隻覺得憋了整整兩個月的氣終於一口氣釋放了似的,哦,不對,才釋放了一半,就被眼前這人出手叫停了。
心裏還憋著一半了。
正嘀咕琢磨間,這時,忽見伍天覃眯了眯眼,冷不丁問道:“元寶兒,爺問你,那姓衛的不過追殺你未遂,你便對他如此怨恨,爺之前打了你,你……豈不是恨不得將爺千刀萬剮了?”
伍天覃不知抽什麽風,忽而思緒一轉,目光涼涼的盯著他說著。
元寶兒抬眼,對上伍天覃直勾勾地迫人逼問,愣了一下,而後,眼珠子左右亂轉著,很快,嘴裏當即嘀咕了一聲:“哎呀,這天可真熱啊,怎麽忽然間覺有些渴了呢?”
話一落,他舔了舔嘴巴,立馬拎著茶壺倒了杯茶轉移著視線,不想,這時馬車忽而拐了個彎,茶壺裏的茶嗖地一下溢了出來,茶杯裏的茶瞬間直往外溢出。
嘀嗒嘀嗒。
溢到了底下的小幾上。
元寶兒故作驚誇張的愣了一下,然後立馬放下茶壺去擦弄,結果一個不小心又絆倒了茶杯,這下茶杯翻滾撒得更厲害了,直接浸到了底下的軟榻上來了,正手忙腳亂間,這時——
“笨手笨腳的!”
這時,耳邊響起了一聲冷哼聲,緊接著一條頎長的胳膊伸了過來,先是將翻滾的茶杯翻了起來,而後不知打哪兒摸出塊厚厚的巾子擦拭了小幾上的水漬,而後將巾子攤開在軟榻上,輕輕往下一摁,軟榻上的水漬瞬間被吸入了巾子裏。
又見那隻修長的手一個翻轉間,很快提起了茶壺,往茶杯裏重新倒了一杯茶。
茶壺倒在茶杯裏,發出一聲聲“滋滋”聲。
茶滿七分而停。
下一刻,方才還一頓亂滾的茶杯便遞到了元寶兒眼前。
元寶兒看了看遞送到眼前的這杯茶,神色一愣,隨即目光一頓,視線緩緩一移,移到了那隻修長宛若白玉的手指上看了一眼。
元寶兒皮膚白皙,六子當初說過,他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手便是他的手,說他的手指纖細筆直,根根宛若蔥白,比女孩兒的手還好看,元寶兒卻覺得自己的手太過秀氣了,這會兒視線落到了這隻手上,才覺得什麽叫做骨節分明,指骨錚錚,既直又白,好看得宛若最上等的美玉,卻並無一絲女氣。
視線在那隻手上停頓了片刻後,止不住微微上移,寬大的華袍用扇子微微挑開,避開了小幾,垂落在小幾一側,寬闊的肩膀,修長的脖頸,最終,視線落在了一處堅硬又如刀削而成的俊美下巴處,再往上,元寶兒目光飛快一掃,很快收回了視線。
隻咬著唇飛快將那隻茶杯接了過來,握在了手心裏,小口小口地喝著,結果,不知是走神還是如何,竟莫名嗆了一下,嗆得他喉嚨辛辣,拚命咳嗽。
“笨手笨腳的!”
“連喝水都不會麽?”
這時,一塊潔白的帕子朝他遞了過來。
元寶兒看著那塊帕子,目光再度一頓,伍天覃的帕子他有過一塊,隻覺得莫名熟悉。
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接時,這時,忽見那塊帕子一抬,隨即,嘴巴上微微一疼。
隻見那塊帕子已無緣無故蹭到了他的嘴巴上。
元寶兒還沒緩過神來之際,忽見那大鱉怪舉著帕子,隔著一張小幾伸了胳膊過來,舉著帕子竟朝著元寶兒臉上一下一下擦拭了起來。
他的動作有些生疏,明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兒,力道有些粗魯,比之小荷花的溫柔細致,簡直是毫無章法。
先是蹭了蹭他的嘴巴,又擦了擦他的下巴,替他擦拭著水漬,這時,許是發現他的眉頭上有些髒亂印跡,頓時皺了皺,嘴裏斥責了一聲:“怎麽跟個乞丐似的髒兮兮的。”
說著,他忽而將身子往前一傾,用帕子一角往元寶兒額頭上繼續蹭了起來。
大抵是他驟然靠近,隻覺得一股獨屬於伍天覃的強大氣息瞬間朝著他籠罩而來,儼然要將他整個吞噬似的。
不知為何,元寶兒心口陡然一跳,忽而覺得呼吸有些障礙,他下意識地有些想躲,卻不知為何一直定定的僵在那裏沒有躲,也難得沒有歪頭斜腦的翻弄著白眼,隻整個人有些發愣似的,一動不動地乖乖坐在那裏。
直到額頭上地印記被一點一點擦拭了。
他的額頭上也被蹭紅了一片。
伍天覃這時緩緩收回了手,嘴裏道了一聲:“好了。”
說著,他忽而緩緩低了低頭。
元寶兒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瞬間,兩人臉對著臉,眼對著眼,險些撞到了一塊兒。
兩人地臉緊緊挨著,不過隔著一指寬地距離。
近得能夠清晰聞到彼此的氣息,看到彼此臉上任何痕跡,元寶兒甚至能夠從對方地眼珠子裏看到另外一雙小小的圓溜溜的眼珠子,那是他的眼睛,清晰無比的倒映進了對方的眼睛裏。
看著看著,隻覺得對方眼珠子裏的他的眼珠子正在慢慢轉悠的轉動了起來似的,看著看著,元寶兒忽而有些頭暈目眩了起來。
就在這時——
“爺,到了。”
這時,外頭忽而響起低低一聲通傳。
隻覺得傳來了一聲天外飛聲似的,元寶兒神色一愣,雙眼一瞪,驟然初醒。
他猛地將臉往一旁飛快一偏,繼而又瞪大了眼睛緊緊捂住了側臉,猛地再次重新轉過了臉愣愣看去。
臉頰仿佛被輕風掠過,起了一片柔軟濕潤。
然而,當他將臉重新轉過去時,隻見方才湊過來的那道身影早已正襟危坐,神色如常的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好似二人從未曾靠近過一般,以至於元寶兒死死捂著自己的臉,滿臉的狐疑,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正愣神間,隻見對麵之人神色如常的掀開了簾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繼而抿著唇,用餘光掃了元寶兒一眼,淡淡道:“下車吧。”
說著,他握拳咳嗽了一聲,隨後目不斜視,平靜如水的先一步起身筆直下了馬車。
留下元寶兒枯坐在軟榻上,死死捂著臉頰愣了良久。
莫不是他方才頭暈腦脹,出現了幻覺?
這樣想著,元寶兒呆呆地坐在軟榻上坐了許久,直到車夫在外頭提醒,他才如夢初醒似的,一時擦了擦臉,暈乎乎的跟著下了馬車。
下了馬車才見整個街頭街尾人頭攢動,人山人海,街頭叫賣聲吆喝聲絡繹不絕,整個街道熱鬧非凡。
伍天覃竟帶著他來到了整個元陵城最熱鬧最繁華集市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