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幾人一走,隻剩下了伍天覃和元寶兒,一瞬間整個屋子裏頭徹底安靜了下來。

元寶兒抿著嘴坐在椅子上,他傷勢初愈,屁股還略有些不大活絡,不過屁股底下墊了軟墊,倒是堪堪可忍。

八仙桌上,滿滿當當一大桌的吃食,全是上好的美味佳肴,元寶兒未用早膳,又坐在太陽底下曬了一大圈,整個人早已經被餓得筋疲力盡,老眼昏花了。

故而一落座,也不待那姓伍的發話,便直接舉起筷子,夾了一手最近的雞胸肉放到了碗裏,又挑了個大雞腿,再支起身子朝著整個桌麵上掃了一圈,又夾了兩個水晶大蝦,便一手握著雞腿啃上一口,還沒來得及下咽,便又飛快將個水晶大蝦朝著小嘴裏一塞,一邊啃,一邊用舌頭翻動著“突突突”的往外吐著蝦殼,那動作,既狼吞虎咽,又窮凶極惡。

不過片刻功夫,便見兩腮鼓起,小嘴開始冒起了油光。

這頭半隻雞腿,兩隻水晶蝦下肚,那頭,又舉起筷子,麻溜的夾起了一塊膀子肉,不想,正要收回筷子時,自己的動作嗖地一下動彈不得,元寶兒一抬眼,隻見自己的筷子上手多了一幅筷子。

再一抬頭,伍天覃舉起筷子夾緊了他的筷子,一時令他整個寸步難行。

“砰”地一聲,膀子肉掉回了碗裏,飛濺起一層油花。

元寶兒咬著牙,看了那姓伍的一眼,舉著筷子的手未動,握著雞腿的手卻忽而冷不丁朝著碗裏一扔,然後直接抬手嗖地一下,用手徒手朝著一旁的水晶蝦碗裏薅起了一大把蝦,便直接朝著嘴裏胡亂一塞。

伍天覃:“……”

饒是那伍天覃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這小兒會來這麽一手,隻見那姓伍的見他竟徒手進食,被這動作瞧得嘴角微微一抽,半晌,終於緩緩鬆開了元寶兒的筷子。

元寶兒挑釁似的抬起下巴掃了那伍天覃一眼,在他鬆開他筷子的那一瞬間,他筷子靈活的一夾,便又將方才掉下去的那塊膀子肉夾起飛快朝著碗裏一塞。

然而不想,膀子肉才剛落碗裏,連肉帶碗,整個被冷不丁端走了。

整個過程發生得行雲流水,不過眨眼之間。

兩人一直未曾吭聲,戲都在手上。

話說伍天覃漫不經心的直接將元寶兒碗裏的肉連同整個碗一並端起後,擱在了他的另外一側,片刻後,淡淡掃了元寶兒一眼,將元寶兒手中的筷子奪了去,而後,又不鹹不淡的看著元寶兒,終是忍不住先一步命令開口道:“手中的蝦放回去。”

然而,元寶兒哪是個聽話的乖寶寶,他不說還好,一說,拽著手中的一把水晶蝦,便是用力的一攥。

瞬間,蝦皮裏軟爛的蝦肉順著指縫滑溜了出來。

伍天覃見狀臉微微一黑,直接傾身過去,一把惡狠狠的拽著元寶兒的手腕,將他整隻手攥了過來,又將他的手指咬牙切齒掰開,隻見手心裏的大蝦早已成了一團蝦泥,含含糊糊的粘在他的手心指縫裏,一手的泥濘。

伍天覃這人向來喜潔,見元寶兒一手糊狀,頓時額頭青筋微冒,然而忍了忍,到底火氣隱忍未發,半晌,隻見他忍著滿心嫌棄,將桌子上的濕毛巾取了來,然後一下一下,用力的朝著元寶兒手上擦拭著,險些要將元寶兒手心蹭出皮來。

元寶兒被他蹭得手心發紅發紅,四下掙紮著,然而,拽著他手腕的那隻手拽得緊緊的,頃刻動彈不得,元寶兒隻能咬著牙,忍耐著,眼睜睜的看著伍天覃將他的每一根手指頭仔仔細細擦拭得一幹二淨。

低頭時,元寶兒目光正好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他看到拽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的大拇指上似有一圈深深的牙印,印子發紫,整個傷痕猙獰又可恐,那一圈圈皮肉仿佛微微凸起,發紫滲黑,與伍天覃其他部位白皙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元寶兒見了,目光微微一愣?

那是他咬的?

他記得他咬過這姓伍的兩回,每一回都嚇了死手的,元寶兒的咬合力他自己是知道的,他有四顆又堅又利的虎牙,在逃難那大半年裏,可沒少咬掉過別人的皮肉。

至於姓伍的這裏,他之前一直包紮著,元寶兒未曾得以見過傷口的真實麵目。

今日卻見紗布取了。

然而,都過去一個月近兩月了,他屁股上的傷都好得七七八七八了,不想,他手上的傷竟還……竟還如此瘮人?

元寶兒還以為自己瞧錯了。

正欲湊過去再看,這時,隻見那伍天覃忽而將他的胳膊用力一甩,瞬間將元寶兒的手給摔了回去,下一刻,便見那伍天覃舉起自己跟前的碗,慢條斯理的舀了半碗雞湯,然而朝著元寶兒跟前一擱,淡淡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食不言寢不語,這是伍家的規矩,往後用飯給爺好好用,再跟隻狗似的用爪子亂刨食,爺剁了你的爪子。”

伍天覃邊說邊略作嚴厲的瞪了元寶兒一眼。

不過,眼中卻未見多少嚴寒。

說完,見元寶兒梗著脖子看著他不說話,伍天覃便將眉頭一挑,道:“怎麽,啞巴了,這樣看著爺作甚?爺還說不得你呢,看看你,站沒站相,坐沒坐相,連吃飯竟也吃得滿地滿嘴滿桌子都是,爺還是頭一遭在飯桌上看到過這般糟心的畫麵,怎麽,你以為你還是當年流落在街頭的小難民,要跟畜生奪食呢,吃得跟個花貓似的,若外人見了,叫爺的臉往哪兒擱,元寶兒,給爺記住了,你如今可是爺跟前貼身伺候的奴才,打從今兒個起,給爺規矩著點兒,坐著不許將腳搭在椅子上,吃飯不許用手抓,更不許將小嘴吧唧出聲,吃飯要細嚼慢咽,不許狼吞虎咽,今兒個便罷了,打從明兒個起,若犯個錯誤,爺便罰你一頓飯,哼,聽到了麽?”

伍天覃說著,又掃了眼遞到元寶兒跟前的那碗雞湯道:“還看著爺作甚,吃吧,肚裏沒食,不能吃油膩的,且先用小半碗雞湯墊墊肚子,再慢慢吃,這一大桌子夠你吃的了,爺又不跟你搶。”

伍天覃淡淡說著。

邊說,邊將目光從元寶兒臉上收了回去,落到了桌子上,沿著整個桌子環視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到了那般盤子殘羹剩蝦上,眉頭緊緊蹙起,良久良久,臉上似掙紮猶豫片刻,而後將那般盤子慘不忍睹的水晶蝦端到了跟前,隨即抬手親手剝了起來。

伍天覃剝蝦動作竟格外好看。

不似元寶兒那般,胡亂將帶殼的蝦整個塞進嘴裏,然後邊嚼邊吐皮,伍天覃動作有條不紊,漫不經心,他的手指修長無比,一雙養尊處優的手,似上好的美玉,修長的手指隨手一剝,一扯,瞬間,一隻完整完美的水晶蝦肉便呈現在了眼前。

隻見那伍天覃將蝦肉放到了一旁的小碟子裏。

他慢悠悠的剝著。

一口氣剝了五六個。

然後,從袖籠裏摸出一塊白色的帕子,十分嫌棄,又十分仔細地將每一根手指頭每一根手指細細致致的擦拭幹淨了,片刻後,這才端起了那一小碟子朝著元寶兒跟前輕輕一遞,而後瞥了元寶兒一眼,淡淡道:“吃吧。”

頓了頓,又點了點下巴道:“爺可是頭一遭給人剝下。”

伍天覃傲嬌又傲慢的看著元寶兒。

元寶兒聽了微微一怔,看了看那伍天覃,又看了看碟子裏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六個水晶大蝦,神色有片刻的驚詫和恍惚。

這是……為他剝的?

在元寶兒的印象中,也隻有爹娘為他剝蝦喂飯過,伍天覃這大鱉怪今兒個是抽什麽風,竟然……竟然給他剝蝦?

他不是特特將他弄過來,弄來伺候他的嗎?

怎麽,反倒是伺候起他來了?

元寶兒一時有些狐疑和不可置信,總覺得這人在算計什麽似的。

要知道,他昨兒個才剛寫了詩作了畫將那姓伍的氣得拂袖而去的?

他今兒個不是特意將他調到他屋子裏專門作弄刁難的麽?

元寶兒已經做好了萬全心理準備的,卻萬萬不曾料到,他來了這正屋,非但沒有收到“報複”“打罵”,竟還被這大鱉怪親自伺候起來了?

這是……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元寶兒被對方這一舉動搞得略有些懵。

雖覺得有詐,不過元寶兒這會兒正餓著了,再加上,被伺候總比受罪,受打罵虐待好。

元寶兒深知好漢能屈能伸的道理。

雖狐疑著,警惕著,然而終究還是緩緩舉起了勺子,邊吃邊頻頻朝著身側的伍天覃掃了去,隨時隨地以防他的“突襲”。

一直到心突突的將小半碗雞湯和六隻巴掌大的水晶蝦慢悠悠吃完了,這時,便見那伍天覃忽而用左手輕斂他寬大的袖袍,用右手複又夾起了一筷子輕炒肚絲,一塊蹄膀肉放入了元寶兒的碗碟裏,嘴上忽而將嘴角微微一勾,偏頭直勾勾地盯著元寶兒,驀地一笑,隻淡淡挑眉道:“記住,爺今兒個親自示範了一遭,往後你便按照爺今日的規格禮儀一條一條伺候爺用膳。”

伍天覃淡淡挑眉說著。

元寶兒聽了,塞入嘴裏的肚絲肉一刺溜,險些被他吸進了鼻子裏。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這大王八什麽時候良心發現了,竟變得慈眉善目了,他丫的,他就是那隻鱉,那隻永遠憋不出任何好屁的大閻王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