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兒一時猛地抬頭,正要探出的手再次一縮,直接嗖地一下藏進了被子底下。

朝著門口方向看去,隻見伍天覃大搖大擺地踏了進來,一直走到了床榻上,見元寶兒趴在床榻上與吳老二人兩兩對峙著,二人之間氣氛好似有些凝重,伍天覃不由將扇子一收,眉眼輕輕一挑,隻將元寶兒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遭,隨即微微眯起了眼,冷不丁道:“怎麽回事?元寶兒,你這小兒又在鬧什麽鬼把戲,該不是真有什麽事兒瞞著爺罷,嗯?”

隻見那伍天覃一動不動的盯著元寶兒的小臉。

說這話時,他臉上雖言笑宴宴,但目光漸漸犀利了起來,一寸不寸的落在元寶兒小臉上,仿佛一眼能夠探進他的內心深處,令他整個人絲毫無處遁形。

元寶兒聞言,臉色微微一變。

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直接攥成了一個拳頭。

一時,又將牙齒微微一咬,正要梗著脖子虛張聲勢的懟回去,不想,就在這時,隻見那伍天覃忽而嗖地一下勾唇一笑,隨即複將扇子一撐,一邊慢悠悠的搖著扇子,一邊挑眉看向那元寶兒道:“哼?就你這狗東西,能在爺跟前掀起什麽浪來,管你是什麽妖魔鬼怪,管你皮下藏著怎樣一副真身,到了爺的法眼下,一準讓你統統現出原形來。”

說著,隻見那伍天覃複又將扇子瞧著手掌上一敲,隨即將袍子微微一撩開,朝著那床榻邊沿一坐下,隨即淡淡瞪了那元寶兒一眼,道:“甭以為爺不知你在打什麽主意,你拿誰撒氣也不能拿人吳老生氣,連爺都得敬重人老爺子一番,你倒好,你個無知小兒竟敢在老爺子人跟前拿喬,爺這幾日怕是慣得你無法無天了。”

隻見那伍天覃一邊說著,忽而一邊將被子一掀,直接將元寶兒藏在被子裏的手一把揪了出去,一邊揪著一邊不住朝那元寶兒瞪眼道:“給爺乖乖看病,再造,再造爺打你屁股!”

伍天覃半是威脅半是強製著將元寶兒的胳膊握著,摁到了床沿上。

隨即,目光一轉,略有些無奈又好笑的衝著一旁的吳老道:“這狗東西被我慣上天了,讓您老人家見笑了。”

又道:“他年紀小,不懂事,身子難受見天亂發脾氣,您甭跟他一般見識。”

伍天覃悠悠說著。

嘴上雖沒一句好話,不過語氣分明是慣著那小兒的。

原來他以為元寶兒在跟老爺子強,故意將人刁難著,不給看病了。

伍天覃知道元寶兒這些日子日日在屋子裏頭憋得難受,日日在屋子裏頭鬧情緒,不是打砸就是生悶氣不配合用藥,方才得知大夫來了,便知他勢必不會乖乖順從瞧病,便巴巴趕了來。

果然,人還在外頭便聽到了這一老一小的鬥爭。

至於那小兒皮下藏著怎樣一副真身?

吳老是元陵城的妙手,什麽能瞞得過他老人家的,他探一探手,怕是便能明白個七七八八了。

娘娘腔,雪媚娘是那小兒的痛點,雖伍天覃時不時惡心戲弄那小兒幾番,卻也知道,這對男人來說,是極大的侮辱和恥辱。

在外人麵前,伍天覃有時還是願意稍稍替這小兒留些臉麵的。

伍天覃這話一落,一時,隻見整個屋子裏靜了片刻。

元寶兒似有些微愣。

就連吳老看了看伍天覃,又看了看趴在床榻上的神色惺忪的元寶兒,一時眼珠微微一轉,而後笑眯眯的探手摸了摸下巴處的短須,繼而衝著那伍天覃道:“二公子多慮了,老朽豈會與區區一黃口小兒計較。”

說著,伍老笑眯眯的探出手,朝著那元寶兒手腕上緩緩探了去。

被釘在床沿上那條細瘦的胳膊仿佛輕輕掙了掙,他一動,伍天覃便抬眼瞪他。

一直到吳老將手搭上那輕微跳動的脈搏,伍天覃這才將手緩緩一鬆。

元寶兒一動不動的趴在床榻,一時咬了咬唇,目不轉睛,一動不動盯著摁在自己脈搏上的那隻蒼老的手,隻見那精瘦的手指頭輕輕碾動了一番,而後緩緩收了回去,衝那伍天覃道:“身子略虛,血氣略微虧損,肝火旺盛,體內還有些淤血堵塞,不過較之日前,已是恢複不少了。”

吳老悠悠說著,又道:“老朽且先給他開幾副方子下火散血,配合著之前的方子用上幾日,體內的淤血和腐肉應該能散個七八分了,之後便敷藥靜養足矣。”

吳老公事公辦著,滿口都是圍繞著病情,絲毫不曾再提及任何其他不相幹之事。

他方一起身,元寶兒便立馬將手飛快一縮,重新縮回了被子裏。

伍天覃跟著吳老開藥方子,追問道:“筋骨可有損害,如今已恢複了幾成了,還得在床榻上躺上幾日才能下榻?可對日後出行有礙?”又問:“如今還有何注意事項?對了,這小兒這幾日夜裏偶有發燒,可有大礙?”

竟追著吳老問得事無巨細。

伍天覃這人一貫心高氣傲,從來都是他高高在上,慵懶散漫的坐在椅子上,等著旁人來恭恭敬敬的回他話的,鮮少見過這般,似有些迫不及待地追在大夫屁股後頭跑的。

吳老一一回道:“如今已恢複了三四層,筋骨略有些損害,這個得靠養,急不得的,他如今身子還算安好,多則個把月,少則半月看能不能勉強下榻。”又道:“好在他年紀小,身子骨修複得快,若修養的好,恢複如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吳老一一耐心的回複著伍天覃的提問。

伍天覃見病情恢複尚可,心下微鬆,一時,微微扭頭朝著那床榻方向掃了一眼,見此刻那元寶兒趴在床榻上,雙臂交疊著枕在身下,下巴枕在胳膊上,偏頭朝著他們這個方向看著,遠遠地看去,竟難得乖巧。

他眼睛甚大,圓溜溜的,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著。

遠遠地看去,眼中就跟浸了水似的,伍天覃心下不由一動,正要再看時,這時,隻見那元寶兒怔了一下,隨即嗖地將頭一轉,臉瞬間轉了過去,隻拿個後腦勺懟著他。

伍天覃眼一瞪,半晌,微微咳了一聲,隨即將自己的手抬了抬,道:“吳老,我這手近來依然還有些使不上力,勞您瞅瞅。”

伍天覃說著,朝著凳子上一坐。

吳老聞言,收起了筆墨,立馬朝著伍天覃跟前走了去,隻湊過去將他整個手掌舉了起來,解開紗布細細查看了起來,一時讓他轉過手掌,一時又讓他反複握拳活動,不多時,隻見吳老微微蹙眉,神色微微正視了起來。

“你這手正好傷了筋絡位置,怕是——”

吳老語氣有些凝重的開口。

伍天覃見他神色濃重,忽而嗖地一下將手掌一擺,掙開了吳老的鉗製,神色一頓後隻忽而淡淡笑著道:“可不正是,這個位置露出這麽大的牙口,醜死了,您給想想法子,即便不能徹底消除,至少也得淡化幾分,這牙口跟個狗牙印似的,瞧得爺鬧心死了。”

伍天覃忽而提高了聲量,大聲嫌棄著。

趴在床榻上的元寶兒緩緩偏過頭來,看了那伍天覃一眼,卻見此時那伍天覃親自卷起紗布,一圈一圈將傷口重新包紮了起來。

元寶兒見狀,看了看那伍天覃的手中的傷口一眼,又看了看吳老一眼,一時抿了抿唇。

這幾日那大鱉怪日日晃**過來,舉著他受傷的大掌在元寶兒跟前晃悠。

元寶兒掃過幾眼,卻都沒有看到傷口正麵。

不過,他隱隱察覺到,應該傷得不輕。

他的牙齒尖銳有力,要知道,他當初可是直接咬下過廚房裏頭那楊三一塊大腿肉的,咬那大鱉怪那日,他可沒留半分情麵,可是下了死手的。

方才聽那老頭子的話語,似乎有些話音。

一時,狐疑地目光朝著伍天覃方向投了去。

這時,隻見伍天覃緩緩起了身,衝著門口的小六道:“送送吳老。”

說著,伍天覃背著手,緩緩朝著床榻方向踏了來。

元寶兒見狀,又白眼一翻,一言不發的轉過了腦袋去。

看著牆麵,一言不發。

不過,身後久無動靜,良久良久,元寶兒忍不住,又緩緩轉了臉來,隻見那伍天覃不知打哪兒摸出個油紙包來,隔在了他的床頭。

伍天覃見他看了過來,嘴裏輕嗤了一聲,不多時,緩緩打開油紙包,隻見裏頭赫然靜靜的躺著兩隻大鴨腿。

不是尋常的烤鴨腿,是那種鹵過的再炸的,一眼望去,醬香醬香,令人食欲大動。

元寶兒見了微微一愣。

“吃吧,爺一早給你去東市買的。”

伍天覃見元寶兒雙眼睜了睜,不由將嘴角微微一勾,片刻後,又將眉頭一揚,道:“整個元陵城最難買的,一個八十多的老頭子,連個門店都沒有便不說了,每日竟還隻賣三十個,天還沒亮就賣完了,害爺四更天便起了。”

伍天覃一邊說著,一邊撐起雙臂伸了個懶腰。

見元寶兒盯著那鴨腿一動不動,整個人傻愣愣的,伍天覃正要催促大罵一聲,這時,外頭常勝忽而匆匆趕了來,道:“爺,太太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