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隻綠山雀兒,不正是元寶兒剛來這淩霄閣時,隨著第一次外出,去往那棲鳳山逮的那隻綠山雀麽?
那日,他還曾被那姓伍的給一把捆著吊了起來,險些遭了那姓衛的毒手,成了那護城河的魚食了。
為了區區一隻鳥,竟勞命傷財,派了那麽多人滿山的逮,不是敗家子又是什麽。
若元寶兒沒記錯的話,這鳥是特特為了送去鳳鳴樓去討那位鳳蕪姑娘歡心用的。
至於這隻鳥籠子,亦是日前那赫三赫昭楠在那船舫裏頭殷勤送給那鳳蕪姑娘的,一個赫三爺日日不離手的鳥籠子,不想,如今連鳥到籠子統統都落入了那姓伍的手裏。
遠遠地看著那綠雀兒,又看了看外頭那堅固又結實的牢籠,元寶兒忽然覺得自己就是那隻籠子裏的綠山雀兒,那雀兒被困在那籠子裏永遠無法逃生,而自己也被困在這高牆大院裏,垂死掙紮。
這樣想著,元寶兒忽而咬咬牙,掙紮著要起來。
不想,他方一動,便覺得屁股後頭的皮肉就跟要一層層裂開了似的,一股皮開肉綻的劇烈疼痛感瞬間朝著他密密麻麻席卷而來。
前幾日傷口上的腐肉被剜掉了,上了藥,傷口正要慢慢的愈合,隻覺得他這一動,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再次炸開了。
疼得元寶兒咬緊了牙關,五官直接變了形。
小六見狀,立馬過來扶著他道:“寶兒,可是牽到傷口了。”
小六急急問著,立馬道:“你甭亂動,有什麽隻管喊咱們幾個便是了,吳大夫說這幾日正是傷口愈合的關鍵的時候,頭一個月,尤其是頭半個月裏,最好不要動一下。”
小六立馬過來將元寶兒重新摁回了床榻上。
見他死死盯著桌子上那隻黃金鳥籠,這時,朱梁要過來殷勤的給伍天覃送回去,小六見狀,立馬問道:“是不是要瞧那隻鳥兒,我給你拿過來。”
說著,立馬大步走了過去,先朱梁一步將那赤金的鳥籠子奪了過來。
不想,這鳥籠子遠比自己想象中更為沉重,紮紮實實用黃金打造的,就跟鐵塊似的。
小六忙抱著鳥籠子坐下了床頭,又將鳥籠子朝著元寶兒跟前挪了挪。
元寶兒緩緩抬手,朝著那赤金籠子上的一下一下輕輕撫著。
不知是鳥兒有靈,察覺到了元寶兒的一絲憐愛同情,還是不過是湊巧,隻見那綠山雀兒忽而停止了躁動的跳躍,隻試探似的,探頭探腦的朝著鳥籠子邊沿跳了來。
不多時,朝著元寶兒的手指上一下一下輕輕啄著。
啄得元寶兒手心麻麻的,癢癢的。
遠處的朱梁見到後,忽而冷不丁朝著腦門上用力一拍道:“呀,我曉得了,我曉得了,這鳥籠子不是爺落下的,是爺專門留下來給小寶兒逗趣的。”
說著朱梁立馬大笑的踱了過來,衝著床榻上的元寶兒道:“寶兒,可見爺還是關切你的,你瞧,怕你無聊,爺竟親自將這隻雀兒給你送了來。”
朱梁津津樂道著。
不想,話剛一落,忽見朱梁臉色瞬間大變道:“寶兒,你……你這是作甚,快,快住手啊——”
朱梁忽而一臉驚慌失措的阻攔著。
然而為時已晚了。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趴在床榻上的元寶兒將鳥籠子上的一扇赤金的小金門一拉,瞬間,裏頭那隻探頭探腦的雀兒立馬嗖地一下,鑽了出來。
朱梁跳著要去薅。
雀兒卻越飛越高。
元寶兒仰著小臉,衝著盤旋在橫梁上的那隻綠山雀兒低低道:“去吧,去吧,逃得越遠越好。”
那雀兒仿佛極通人性似的,在元寶兒頭頂上盤旋了一陣,而後,頭也不回地從窗外飛走了,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直到遠遠地消失在了視線中。
“寶兒,你,你……你怎麽能將那隻鳥放了呢,那可是爺的心頭好啊,為了這隻鳥,爺竟打造了這麽個金碧輝煌的金鳥籠,你如今將這隻鳥兒給放了,完了,完了,闖下大禍了,你……你這身上的傷還沒好了,再受罰的話,小命哪還能保得住啊,哎,六子,你說咱們,咱們這幾個會不會也被牽連到啊!”
朱梁急得在屋子裏頭團團直轉。
小六卻神色複雜的看了看窗外空空如也的天空。
這時,卻見那一臉冷漠,久未吭聲的元寶兒忽而咬咬牙,終於開口說話了,卻是衝著那團團亂轉的朱梁道:“梁子,我餓了,要吃東西。”
這話一落,急得著急上火的朱梁又氣又恨的看著元寶兒,半晌,終於微微泄了泄氣道:“我的個小寶爺,您要吃什麽隻管吩咐,我這就去廚房給你安排。”
頓了頓,又沒好氣道:“能吃就多吃點兒,省得日後吃不到了。”
朱梁有氣無力的說著。
話一落,隻見那元寶兒抿著小嘴,沉吟良久,隻一字一句道:“我要吃燕窩。”
話一落,便見那朱梁雙眼一瞪,還來不及說話,便又見元寶兒緊接著道:“還有清純肥鴨,爆炒鳳舌,紅燒肘子,蟹黃蝦盅,炸珍珠蝦球,幹煸鱔背,東坡肉,還要一道我師父親手燉的藥膳粥。”
隻見元寶兒咬著牙關一口氣報出一道道一大半從未曾吃過,卻在老崔嘴裏時時念叨過的菜名,頓了頓,又咬牙切齒的補充了一句:“還要一道清純馬蹄鱉。”
元寶兒一字一句說著。
話一落,朱梁咽了咽口水,一時傻了眼了。
“哎,寶兒,這……這,你這開玩笑的罷——”
朱梁一臉目瞪口呆的看著元寶兒,老半天找不到自己的舌頭,隻一臉呆滯的立在原地。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小六看了看朱梁,又看了看枕在臂膀上的元寶兒,半晌,衝著朱梁道:“去罷,既然寶兒想吃,你隻管去便是,方才二爺不說了麽,無論什麽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隻管報便是。”
說著,小六想了想,沉吟片刻,方道:“往後都按照這個菜例給廚房報菜便是。”
小六一字一句認真說著。
朱梁看了看元寶兒,又看了看小六,見這二人不是玩笑,頓時,將腳一跺,道:“封了瘋了,你們一個個全都瘋了。”
嘴上想勸來著,隻道爺不過就那麽一說,你們一個個可真沒自知之明。
不過,他怕寶兒發作,又以一敵二,鬥不過這二人,最終,將牙齒一咬,道:“橫豎我今兒個豁出去了,去就去,若廚房打了回來,可甭怪楊三那夥人笑話。”
朱梁硬著頭皮去了。
他一走,屋子裏徹底清淨了下來。
小六看著一臉賭氣的寶兒,沉吟良久,語氣極盡溫柔道:“寶兒,你……你這是何苦,自古民不與官鬥,奴不與主鬥,你如何能鬥得過爺。”
說著,微微歎了一口氣,道:“你可真傻,為了一口氣,吃盡了這皮肉之苦,日後,還……還不知要吃多少苦了。”
說著,小六忽而咬咬牙道:“我……我這幾年存了幾個錢,待你傷好後,你拿著這些錢和你在炕下藏的那些錢贖身出府去……去尋你爹娘罷。”
小六一邊說著,一邊用袖子朝著元寶兒額頭上一下一下輕輕的擦拭著。
又牽了牽被子,替他將被子蓋好了。
元寶兒聞言,嗖地一下扭頭看著他。
小六略有不大自在的摸了摸鼻子,道:“你藏著的那些銀子,瞞得了旁人,哪滿得過我。”
說著,小六笑著回憶道:“你每回撅著屁股鑽那炕底下藏銀子時都被我撞了個正著,好幾回我都在外頭替你把風了。”
小六說著,嘴角微微勾著,眼裏一片柔軟。
元寶兒聽了先是一怔,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嚴實,沒想到早就暴露了,可聽到小六這些話,心頭又是一軟,良久良久,隻微微咬著牙道:“我哪能要你的錢,那可是你的老婆本,你得存著娶媳婦用的。”
元寶兒少年老成的說著,頓了頓,忽而拍了拍小六的手,道:“你和小荷花對我的好,我元寶兒這輩子都記著了。”
不想,手這一拍,卻見那小六噌地一下將手一縮,頓了頓,忽而將臉朝著旁邊一別,隻抿著唇,輕輕道:“我……我不娶媳婦了,這……這輩子也不娶了。”
小六抿著唇,神色複雜的說著。
元寶兒隻當他臉皮薄,頓了頓,複又道:“橫豎我不能要你的錢,我自己能搞到——”
說話間,視線落到了手中這個金燦燦沉甸甸的小金門上,頓了頓,目光嗖地一抬,一顆閃閃發亮的巨大紅寶石落入了元寶兒眼裏。
這時,小荷花端著藥輕輕走了進來,朝著炕上的小六和寶兒二人溫聲細語道:“六子哥,小寶……小寶哥該吃藥換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