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事關二房裏頭的二位主子,又或許是連濟善堂的吳大夫都給驚動了,總之,淩霄閣裏頭這日鬧出的這一動靜不脛而走,不肖片刻功夫,傳遍了整個太守府。
就連太太俞氏也給驚動了。
“聽說今兒個那淩霄閣又鬧陣仗了,二爺一氣之下動了刑,直接將人給活活打死了。”
“當真?這回死的是哪一個?”
“就是淩霄閣裏頭那個剛來的刺頭元寶兒,聽說過罷,據說大少爺看上了那小兒,跑到二爺院子裏頭直接去搶人了,結果二爺一氣之下二話不說,直接命人將那小兒活活打死了。”
“啊,那小兒不是二爺跟前的紅人麽?據說長得人模狗樣的,二爺怎會如此不念舊情,還有還有,大少爺不是一貫溫潤和善麽,怎會……怎會跑到二爺跟前搶人啊!那可是二爺啊,哪個敢到他的地盤撒野,還有他們二位不是失和多年了麽,大少爺此番莫不是去故意去找二爺茬的?”
府中上下議論紛紛。
“真的……真的將人給打死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若當真如此,那可真是我的過錯了。”
正房大院裏,當消息傳到俞氏耳朵裏時,俞氏一驚,一個失手,險些打翻了案桌上的杯子。
銀紅聞言,立馬上前將茶盞扶好,安撫道:“太太莫要著急,有人說那小兒受了幾十個板子,當場咽了氣,也有人說還留了一口氣,這不,剛剛濟扇堂的吳大夫來了,奴婢猜想應該還留了一條命的。”
“現下銀川已前去打探了,相信一會兒就該回來回話了。“
聽到銀紅如此說來,俞氏非但沒有鬆懈片刻,反倒是神色愈發凝重了起來,道:“我猜想覃兒許會不快,卻萬萬沒料到,竟讓他發了如此雷霆大怒,覃兒雖脾氣不好,卻並非是非不分,殘暴不仁之人,他平日裏雖喜歡玩樂不堪,甚至時時玩過了頭,卻絕非濫殺無辜之輩——”
說到這裏,隻見俞氏神色一暗,道:“是我考慮不周了,原想著不過一個看門小童,無關緊要的,覃兒縱使生氣,大不了刁難一番,卻萬萬不曾料到他會——”
俞氏揉了揉眉心,憂心忡忡道:“我當真沒有想到,他們兄弟二人竟已走到了如此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我原還想著他們兄弟二人之間不該如此這般形同陌路的,便是起些爭執也好過相看兩厭,一言不發,隻是沒想到這爭執一起,竟鬧出了一條人命來,雖不過是個看門小童,可那也是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早知如此,我便不該心軟,將那小童撥給瑜兒的,又或者直接派人去覃兒那裏派人,也好過兄弟二人相爭,這事一起,將來這兄弟二人哪還有個好的時候啊!”
俞氏憂心忡忡,末了,又重新派了去過去查看,還命人備下了一些補品,若那小兒挺了過來,便賞給他。
話說正房大院裏氣氛不佳,整個淩霄閣上下更是一片凝重。
元寶兒已經被人抬回他的下人房了。
大夫也已經過去了。
傷勢未明,據說性命堪憂。
大廳裏頭,整個室內一片淩亂不堪。
全部都是之前被那伍天覃砸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方才一個個全都躲遠了,整個院子上下沒有一人敢隨意冒頭。
哪怕人打都打了,如今早已經散了,依然一個個縮著屋子裏不敢出來,唯恐被牽連了去。
據說常勝,長寅等人去了後頭下人房。
沒一會兒,問玉和歡兒也立馬領了大夫趕了去。
這會兒,整個庭院空落落的,一片寂寥無聲,遠遠看上,庭院中央的空地上還殘留了片片血跡,是方才那動刑之人手中的板子蹭在地上沾染的。
光是蹭,都蹭了片片血跡,由此可見,傷得有多厲害。
“鴛鴦姐姐,依我看,還是不要過去的好,這會兒爺正在氣頭上,方才聽前頭的媽媽說,從未見過二爺那般臉色,這會兒去了一準受到牽連。”
“可那賤蹄子去了。”
遊廊西側,隻見雲裳一臉緊張的將尾隨而去的鴛鴦給拉住了。
鴛鴦有些遲疑。
她一貫精明,才不想在這檔口觸黴頭,可見梅見那賤人趕了過去,便也心急如焚的跟了上去。
這會兒被雲裳拉住,不由又打了退堂鼓。
“姐姐不若再次等候片刻,若那賤人去了沒事兒,姐姐再去也不遲,可若她進去被爺發落了,咱們便能躲得遠遠地,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
鴛鴦一聽,立馬讚賞的看著元裳,道:“還是你聰明。”
一時,想起方才那被打得半死的元寶兒,又立馬恨不得開懷大笑道:“果然,還是鸚哥有先見之明,說那小兒慣是個會惹禍的,不用去管他,他自個便能順到溝裏去,這不,無端端險些被爺打死了罷,也不知那口氣咽下去了沒,依我看,死了才好,省得惹得整個淩霄閣上下不得安寧,自打這小兒來了淩霄閣後,爺是日日圍著那小兒的事兒打轉,竟連我想見爺一麵都難如登天,此番死透了才好,死透了咱們整個淩霄閣上下所有人才能安安生生過活——”
鴛鴦一臉洋洋得意的說著。
說完長長籲了一口氣。
沉溺一個多月的心情,在這一刻終於煙消雲散了。
這頭,二人算盤打得叮當作響。
那頭,梅見緩緩邁入大堂,遠遠見撐著太陽穴倚在上首的那道身影時,腳步微微一頓。
眼下時辰還早,剛到正午時分,外頭日頭甚大,頭上的烈日似個火爐,將整片大地無情的烘烤。
室外的光線十足強烈,便襯托得整個室內昏暗陰涼。
剛進屋的梅見視線有些昏暗恍惚,隻遠遠地看到上首那抹身影掩麵坐著,渾身被昏暗和疲憊包裹著。
在梅見印象中,伍二爺從來都是意氣風發,肆意瀟灑的,就連當年折斷了京城某個世家公子的一條腿,險些被老爺給生劈了,也一派怡然自得,這麽多年,他還是頭一遭見他這般灰敗。
仿佛抽幹了一身威嚴,變得疲倦又失意。
淩霄閣又不是沒死過人,何況,不過一個區區看門小童。
爺的反應,著實有些不同尋常。
“人……如何呢?”
許是她的腳步聲驚動了那道肅穆身影。
嗖地一下,隻見那人驟然起身,抿唇出聲,犀利的視線直直朝著來者身上射了來。
一直待看清楚來人後,隻見伍天覃雙眼一眯,隨即抬手揉了揉眉心,複又重新砰地一下,跌回了交椅上。
梅見過去,默默給他上了一杯茶,隨後一聲不吭,候在身側,什麽也沒做,既不出聲打擾,也沒有開口詢問或者勸解。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
“爺當真……如此令人生厭麽?”
明明暗暗的光影裏,忽見那伍天覃掩麵發問著。
話一開口,聲音竟然沙啞一片。
既沒有指名道姓,也有些沒頭沒尾。
像是喃喃低語,又像是自言自語。
“怎會——”
梅見聞言,垂了垂目,沉吟片刻方道:“爺尊貴威嚴,旁人求得垂憐都來不及。”
“那為何他——”
伍天覃喃喃開口,卻在提及那一個他時,話語嗖地一停。
語氣中是無盡的困頓與失意。
梅見想了想,道:“許是那人特別,又許是如此這般才在爺心裏分外特別罷。”
梅見喃喃說著。
伍天覃聞言抿嘴沉默。
屋子裏複又寂靜了下來。
時間一寸一寸過去,直到不知過了多久,院子外頭響起了一陣濃重的腳步聲。
常勝氣喘籲籲的趕了來。
隻見那伍天覃噌地一下起了身,卻在目光掃到常勝焦灼的臉麵上,竟覺得喉嚨被人一把生生拽住了似的,竟無法開口發出隻言片語。
仿佛沒有勇氣問出口。
生怕得出不詳的答案。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伍天覃攥緊了拳頭,一字一句問道:“人……如何呢?”
問出這句話時,他聲音微微顫抖,手指更是被自己恰得砰砰作響。
渾身如同置身冰窖似的,全身冰冷。
常勝隻一臉焦急回道:“稟爺,大夫……大夫還沒給他驗傷,那元寶兒……那元寶兒不知何故,竟一直不讓任何人近身!”
伍天覃聞言,卻嗖地一下,抓住了話中的重點,立馬疾聲道:“他可是醒了?”
常勝卻立馬搖了搖頭道:“沒醒。”
說著,常勝亦是一臉離奇道:“他沒醒,偏生任何人近不了他的身,咱們但凡一靠近他,他就跟夢魘癔症發作了似的,揮手亂舞,又將牙齒咬得嘎嘣作響,渾身抽搐,吳大夫怕他咬到了舌頭,一直不敢近身,故而到了現下,都還來不及驗證他的傷情。”
常勝急得一臉滿頭大汗,道:“不過吳大夫遠遠看著,說傷勢頗為嚴重,得立刻查看上藥,不然唯恐有性命之憂。”
伍天覃聞言,太陽穴嗖地一跳,卻隻背著手一直沉默著。
聽說那小兒最不喜人近身,最不喜人觸碰,有時他抬抬手,他都歪著腦袋,躲閃得厲害。
卻不知,竟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當即,伍天覃將袖子一甩,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隻抿著唇沉聲道:“我親自去瞧瞧——”
話一落,伍天覃早已大步邁向了屋子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