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拉著個臭臉給誰看呢?元寶兒,你日日睡到四曬三杆,到了中午才起,比爺都起得晚,爺沒惱你,起了不上趕著伺候爺,竟還跑到院子外頭跟旁人勾勾搭搭,玩的火熱,爺也沒訓斥你,你倒好,倒率先給爺擺起了臉子來了,哪個慣的你這牛脾氣?嗯?行了,別繃著個臭臉掃爺的興呢。”

“怎麽,不吃?爺今兒個可難得大發善心一回,行,不吃,那這五兩銀子一隻的蟹爺可自個兒全吃了。”

話說,伍天覃將那碟蟹肉蟹膏放到了元寶兒跟前後,隻拿起了巾子仔仔細細的擦拭著自己每一根手指頭。

見元寶兒咬著牙杵在原地不吭聲,伍天覃將語氣放緩了幾分,給了他個台階下。

說完,見他依然杵在那裏一動不動,眉頭一挑後,手指一抬,便要將那兩碟蟹肉蟹膏重新撤了回來,不想,就在這時,一隻細小白皙的手忽而敏捷又迅速的,在伍天覃指尖觸碰到那碟子的那千鈞一發之際,忽而一把越過了伍天覃的手,一把將那碟子蟹膏一薅,然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嗖地一下仰頭飛快將整碟蟹膏朝著嘴裏頭一倒。

瞬間,滿滿當當的一小碟蟹膏全部一股腦的塞入了嘴裏,在蟹膏入嘴的那一刻,瞬間隻覺得一股鮮濃,綿密,細膩的觸感在整個口腔綻放,有點兒像鹹鴨蛋黃的味道,又有些像是月餅酥的味道,卻又比任何一種味道更為鮮美,更為醇厚。

瞬間,元寶兒原本還在繃著的小臉,在美食入嘴的那一瞬間,臉上的肌肉便不自覺地鬆弛了下來。

果然,是個好東西。

遠比自己想象中更要美味。

元寶兒幼時不曾吃過這樣的大肥蟹,便是吃,也不過是瘦得不能再瘦的河蟹,不過啃幾口蟹肉罷了,沒吃過這樣的蟹黃,來太守府後,在廚房偷吃過不少,不過都是一口一口啃咬的,從未曾這樣一口一碟子一股腦的塞滿整個嘴裏。

瞬間,隻覺得整個口腔,整個喉嚨,乃至整個靈魂都被這口鮮美之物給包圍了似的。

昨兒個在畫舫上,見那群爺們吃蟹時他便饞嘴得不行,背地裏早已不知吞咽了多少口水了,偏偏那些個大爺們,一隻巴掌大的蟹隨意挑了兩下便扔在一旁,完全浪費了,看得元寶兒急眼死了,所以昨兒個趁其不備順手順了一隻藏在了衣襟裏,不曾想昨兒個吃醉了酒,那隻偷藏的蟹早已經不知滾到哪個角落裏去了。

早起他還回味了一陣,遺憾了一遭。

不想,這會兒這一碟子蟹膏下嘴,瞬間,隻覺得圓滿了似的。

生怕那姓伍的還要撤回似的,嘴裏的蟹膏還壓根舍不得下咽,那頭,將小碟子一扔,又趕忙火急火燎的將那碟子蟹肉一股腦塞嘴裏了。

這兩碟子下去,瞬間,元寶兒原本就圓鼓的臉,鼓成了兩個巨大的包,整張臉,瞬間成了個鼓脹鼓脹的河豚臉似的,鼓脹得連小嘴都儼然要合不上了。

哼,虧待哪個,也不能虧待了自己的肚子。

跟哪個賭氣,也不能跟自己的胃賭氣。

元寶兒一邊費力地塞滿了整個嘴,一邊卻鼓著臉,將臉扭到了一邊去,肚子和胃雖然屈服了,可是他元寶兒的心氣還沒服,依然還有些拿喬似的,恨不得拿後腦勺對著那廝。

他不情不願,卻又不得不從的小模樣落入了伍天覃眼裏,從伍天覃這個角度看上,隻見他的側臉鼓得似半掰屁,股,又圓,又白,圓滾滾,又白花花的,看上去莫名滑稽又可笑。

不過,太過乖順順從,就不是他元寶兒了,也不知為何,這狗東西這股死強死強的臭脾氣,偏生就入了他的眼了。

若是換做旁人,哪個敢在他伍天覃跟前甩臉子,早一腳被他踹飛了,可這狗東西,他偏生有本事在他跟前甩臉拿喬,還得讓他順著他,他順著還不夠,竟還繃著一臉的小脾氣,輕易不會消散似的,他倒是傲嬌上了。

不過,眼前這副鼓著臉,咬著牙,拿喬的小模樣,令伍天覃一時恨得牙癢癢,卻偏生有些無可奈何似的。

隻覺得這狗東西天生就是來克他的似的。

“行了,爺都伺候你吃了,還不趕緊過來給爺剝上一隻,鬧了一上午,爺餓了。”

話說,伍天覃將毛巾朝著桌子上一擱,而後忽而抬手將一旁的元寶兒一扯,隻拽著他的胳膊將他一把扯著跌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隨後伍天覃懶洋洋的點了點下巴,朝著元寶兒發號施令了起來。

元寶兒以往都是站著或者跪在一旁伺候著這廝,這日竟賞了他的座了,元寶兒也不客氣,隻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將嘴裏美味一口一口嚼著慢慢吞咽進了肚子裏,這才舔了舔嘴,翻了個白眼後,不情不願地抬手取了隻螃蟹來,替那姓伍的剝弄了起來。

起先,用勺子挖蟹膏時,元寶兒還忍著耐心,一勺一勺舀著往碟子裏堆放著,慢慢的,輪到用剪子鉗子取肉時,剪著剪著,他用不習慣那玩意兒,便不由自主地用嘴用牙齒代替了起來,隻一口一個“呸”,將那蟹身裏的蟹骨頭用牙齒咬開了,也不往桌上吐,直接岔開雙腿,將兩條胳膊枕在大腿上,咬上一口,便埋頭朝著地上吐一口,再然後,用手指頭從那蟹身蟹縫隙裏將那一條條一絲絲蟹肉給徒手摳挖了出來。

一個蟹,就那般在元寶兒手嘴並用中屍骨無存了。

於是,當元寶兒端著兩碟嘔吐物似的玩意兒送到伍天覃跟前時,伍天覃掃了眼碟子裏鼻涕似的條狀物,又掃了掃他腳下那堆螃蟹屍骨,再掃了眼自己盤子裏,方才為元寶兒剔蟹時,那隻用蟹骨蟹身擺放好的完完整整地螃蟹殼時,伍天覃終於沒能忍不住,閉著眼,緩緩呼出一口氣,隨即扭曲著張臉,一字一句咆哮道:“狗東西,給爺滾出去!”

“得了。”

元寶兒巴不得,他這話才剛一起,他就跟腳踩著風火輪似的,嗖地一下起了身跟陣風似的往外竄。

一直竄到門口地時候,隻聽見屋內緩緩傳來一句:“往後好生在爺跟前伺候著,爺便不會虧待了你,不要打什麽不該打的主意,否則,休怪爺不留情麵,可知?”

話一落,門口那道身影頓了片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話說元寶兒走後,伍天覃盯著眼前一桌狼藉,又掃了眼碟子裏的那盤嘔吐物似的螃蟹肉,一時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本想著昨兒個將人都送去了楚家,那狗東西昨兒個便已氣得當場跟他作對了一整日,今日雖將人接了回來,勢必不會輕易消氣,知道那小兒嫉惡如仇,睚眥必報,也知他貪嘴,尤其是那螃蟹,故而今兒個一早便特意吩咐人備下了這一桌席麵,預備賞給他的。

不想,這狗東西天生就知道與他作對,就知道惹他生氣。

他可真有本事。

剝個蟹,都能剝得他火冒三丈。

他伍二爺都親自給他剝蟹了,他呢?

成心在太歲頭上動土他。

就不能如昨兒個伺候楚四那般,溫順體己一回麽。

一時,伍天覃氣得牙癢癢。

一時抬著眼,朝著碟子裏那盤鼻涕看去,伍天覃又氣又惱,更多的卻是不忍直視。

然而縱使如此,卻依然緩緩舉起了筷子,從那滿堆嘔吐物中挑揀了兩條蟹肉緩緩放入了嘴裏。

正緩緩嚼著,忽而視線一定,目光落到了桌子中央的那盤螃蟹上。

伍天覃瞬間雙眼一眯。

盤子裏的蟹少了一隻。

一早伍天覃特意數了數的,特意讓人備下了十六隻,可眼下他給那小兒剝了一隻,那狗東西給他剝了一隻,桌麵上應該還剩十四隻才是,可這會兒,桌子上隻剩下十三隻了。

好個狗東西。

那狗家夥是丐幫裏頭逃出來的不成。

又不知何時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順走了一隻。

關鍵是,他竟然沒有發現,他究竟是何時順的,怎麽順的?

看著缺了一隻蟹的那盤蟹,又看了看眼前這碟鼻涕蟲,伍天覃終於啪地一下將筷子朝著桌子上一扔。

“元寶兒,給爺等著——”

伍天覃一時氣笑了,隻一字一句從牙縫裏磨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