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道聲音一起,亭子裏的人紛紛抬眼朝著發聲之人看了去。

一時隻見方才周遭那一眾簇擁的丫鬟小童們一個個都戰戰兢兢躲遠了,就跟見了鬼似的。

而在方才元寶兒掉下來的那株大樹底下,此刻正杵著一人,隻見對方背著手,冷著臉,一言不發的立著,一雙鷹眼冷漠發寒,透著刺骨的涼意,遠遠朝著涼亭裏的方向射去,就跟剛從地獄歸來的修羅使者似的,渾身帶著一股嗜血的味道。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守府的活閻王伍天覃伍二爺是也。

伍天覃這人一貫言笑宴宴,他多笑模笑樣,雖脾氣不大好,可出了院子對其他不相幹的下人還算和善的,像這日這般寒著臉在淩霄閣裏頭許是見怪不怪,可是在府裏,實則並不多見。

故而周遭下人們一個個嚇得屁股尿流的全都躲遠了,生怕受到了牽連。

“二……二哥……”

就連一貫受他寵愛的親妹子伍念禪這會兒見了那副臉麵也嚇得往後縮了半步。

“二弟——”

涼亭裏的伍天瑜見到來者,嘴角的噙的笑淡了幾分,卻依然溫和的主動與其招呼著。

不想,話才剛張口,卻見遠處那道修羅閻王宛若未聞似的,隻目不斜視,死死盯著伍天瑜握著元寶兒腳踝的那隻手,眯著眼,重複了一遍道:“元寶兒,還不給爺滾過來!”

這句話,一字一句仿佛從牙縫裏磨出來的似的。

就好像沒有看到伍天瑜似的,完全將他當作了空氣。

伍天覃這話一落,隻見一旁的伍念禪立馬揪著手指頭,猶猶豫豫,小聲支支吾吾衝著遠處的伍天覃喊道:“二……二哥,他……他腳受傷了。”

這一句話,還是她鼓足了勇氣擠出來的。

不想,她這話一落,隻見那伍天覃冷著臉掃了她一眼,而後聲音一揚,竟高聲喝斥一聲道:“人呢?一個個都死絕了不成,不將三小姐看好了,讓她跑到這裏跟一些不三不四的鬼混,一個個都不想活了麽?還不過來將三小姐帶回院裏看好了,往後若再讓爺撞見她在外頭瞎晃**,一個個剁了你們去喂狗!”

伍天覃冷著臉揚聲喝斥著。

這話一起,瞬間,不知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了兩個丫頭片子,二人白著臉,倉惶慌亂道:“是,二爺,奴婢……奴婢這便將小姐帶回去。”

說著,立馬朝著涼亭方向跑了去,要將伍念禪帶下來,伍念禪卻杵在原地,一臉緊張兮兮,依依不舍地看著元寶兒,嘴裏小聲喃喃著:“我……我不走。”

其中一個丫鬟哭喪著臉勸道:“二爺發怒了,小姐,回頭……回頭甭將太太給驚動了。”

伍念禪聞言終於咬著唇朝著一旁的伍天瑜求助,嘴裏可憐巴巴喊道:“大哥……”

伍天瑜遠遠看了那伍天覃一眼,又看了伍念禪一眼,終於緩緩抬手朝著伍天禪頭上拍了拍道:“放心,他的腳無事,輕傷,去吧。”

然而伍念禪卻抬著眼看著元寶兒,又看向他腳上的傷口,似想要勸慰幾句,可最終終究有些懼怕那伍天覃,隻咬著牙,在丫鬟苦苦哀求聲中,終是惴惴不安又氣呼呼的去了。

她剛一走,元寶兒終於反應了過來,眼前這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壓根就不是勞什子新來的下人,更不是前來伍家投奔的族親,他喊伍天覃二弟,三小姐伍念禪喊他大哥,他竟然……他竟然就是元寶兒一直心心念念的大公子伍天瑜是也?

這個發現,令元寶兒有些目瞪口呆,隻覺得猶如在青天白日裏的劈了道驚雷,正好劈在了他的身上似的,劈得他頭暈眼花,耳鳴目眩的。

然而,此時此刻,元寶兒壓根沒有任何驚喜和激動的餘地,因為,遠處那道修羅羅刹吩咐不動他,正板著臉大步氣勢洶洶的朝著這邊跨了來。

遠遠地,隻見那張臉上烏雲密布,寒氣逼人,方圓十裏內仿佛都要寸草不生了。

此刻元寶兒坐在了涼亭的石桌上,那王八羔子來了,一準一腳將他踹翻到了石桌下了,那甭說一隻腳了,怕是他一條小命都保不住了。

何況,那姓伍的往日裏瞪瞪眼,眯眯眼,元寶兒不怕,可他真要動起怒來,元寶兒心裏還是有幾分發怵的。

眼下,分明已是動怒的前兆了。

這點兒眼色他還是會看的。

“來了來了!”

當即,元寶兒咬著牙跟條泥鰍似的,瞬間一臉倉皇的滑下了石桌。

隻抬腳一崴一崴的朝著涼亭外頭飛快走了去,結果,腳踝崴了,走起路來實在是疼得厲害,隻見他疼得齜牙咧嘴的,半晌,抬起右腳,幹脆跟個單腳公雞似的,一跳一跳的朝著那伍天覃的方向蹦躂了過去。

遠遠看去,他歪七斜八的蹦躂著,莫名滑稽。

終於,見他過來了,伍天覃走到半道上停了下來,隻背著手,立在原地,板著臉,就那樣麵無表情地目睹著元寶兒一蹦一跳地朝著他跳了來。

整個過程全程板著臉,絲毫沒有要幫襯一把,或者叫停的意思,就那麽眼睜睜的看著元寶兒一路艱難又狼狽的跳了過來。

亭子裏的伍天瑜見幾次元寶兒差點兒要撲騰倒了,終於抿著唇在後頭緩緩跟了上去,一直在背後護送他蹦躂到伍天覃跟前,伍天瑜終於抿著唇,衝著對麵的伍天覃道:“二弟,他的腳受了傷,不宜走動,恐傷了筋骨,若二弟無暇顧及,為兄可代為護送一程。”

伍天瑜一臉友好的相商著,卻見那伍天覃冷笑一聲道:“我院子裏的人,什麽時候輪到旁人指手畫腳了。”

說這話時,他甚至連眼尾都沒有朝伍天瑜臉上掃過半眼,全程一動不動死死盯著元寶兒,話一落,衝著元寶兒一字一句道:“給爺滾回來。”

說著,將袖子一甩,便轉身大步往回走。

留下元寶兒又疼又氣,隻齜牙咧嘴的衝著那伍天覃的背影抬起雙手死死薅了兩把,而後,扭頭看了身後伍天瑜一眼,兩人對視了一眼,很快元寶兒收回了視線,鼓著臉,最終一瘸一拐悶頭跟了上去。

“死王八。”

“臭大蟲。”

“大□□。”

……

話說元寶兒一路罵罵咧咧,一瘸一拐地跟在那伍天覃身後往淩霄閣回著。

話說那姓伍的腿長,絲毫不曾體諒元寶兒這麽個瘸腿的,三兩步便不見了身影,元寶兒便一路口吐芬芳的問候著,一路嗞溜吸氣,慢吞吞的跟著。

哼,那姓伍的都要賣了他,送了他了,這般虐待又算得了什麽。

要怪隻能怪他元寶兒倒了八輩子黴,跟了這麽個惡毒橫行的主,若是跟了大公子,怕是隻有享清福的份,瞧瞧大公子那院子裏的邵安,和那個瘦猴?一個個自在的在大公子的院子裏穿行,就跟回自己家似的。

何況,他就是大公子?

沒想到他竟然就是大公子。

想起方才那張溫柔儒雅的臉,元寶兒這會兒人雖朝著淩霄閣方向走著,可心早就飄到那玉暉軒去了。

一想起淩霄閣,一想起那大鱉怪,元寶兒就恨得牙癢癢。

還不知一會兒回去後,那王八羔子還要怎麽處置他了。

“哼,大鱉怪,被水淹,死翹翹,臭翻天——”

話說元寶兒一路罵著罵著,走著走著忽而砰地一聲撞了一堵牆,元寶兒瞬間氣得怒罵一聲“哎喲,他娘的”,後頭那半句“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一時生生憋在了喉嚨眼裏。

因為罵到一半,捂著腦門一抬頭,便見伍天覃那個臭瘟神正臭著張臉跟塊銅牆鐵壁似的豎在他的跟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元寶兒抬著眼,見他背著手眯著眼死死盯著他,元寶兒立馬將小嘴一閉,抿著小嘴,堵住了喉嚨眼裏那些順口溜似的罵人的話。

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

生怕那姓伍的聽到了,又要吆五喝六得發落他了,正在措辭怎麽推脫耍賴掉時,不想——

“哼!瞎了眼的狗東西!”

卻見那伍天覃嘴裏冷哼一聲,複又將袖子一甩,隨即再次轉了身,怒氣衝衝的往前邁了去。

“跟隻鬼似的,走路不知道出聲麽。”

元寶兒見他走了,瞬間鬆了口氣。

然而還依舊不甘心似的,嘴裏小聲嘀咕臭罵了聲,再次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這一回,雙眼一直目送他跨進了淩霄閣的大院,元寶兒這才雙肩一垮塌,正要齜牙咧嘴的回到他的床榻上躺傷去,不想,那瘟神前腳才跨進大院,後腳,長寅便立馬點頭哈腰的從院門口竄了出來,遠遠地飛快朝著元寶兒迎了來,道:“寶兒,爺讓你去正房伺候。”

“他奶奶的,小爺都瘸了腿,傷成這樣了,他還要我伺候?他……他他他他……他娘的還是不是人?他沒長手沒長腳麽,是個離不了人伺候的大殘廢麽?”

聽了這話,元寶兒瞬間炸毛,是氣得頭冒青煙,恨不得原地蹦躂起來。

然而,終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老子明兒個就要離了這鬼地方。”

元寶兒氣呼呼的繃著臉,崴著腳進了正屋正房,還沒踏進去,便聞到一股誘人的飯菜香味撲鼻而來,將簾子一掀,隻見屋子中央的那個八仙桌上早已滿滿當當的擺滿了一大桌子吃食,其中,桌子正中央的位置擺放著一大盤黃橙橙,肉甸甸的大螃蟹,那螃蟹一個個比元寶兒拳頭還大,正是昨兒個在那畫舫上看到過的,折合五兩銀子一隻的天價大肥蟹!

昨兒個大桌上一共有十二隻,元寶兒早已經數過了。

可今兒個這桌上,分明比昨兒個還多還大呢。

而那伍天覃此刻正端坐在八仙桌上正中央那個主人位上,慢悠悠的拿起了一隻大肥蟹放入了碟子裏。

“哼,撐不死他。”

元寶兒見了嘴裏罵罵咧咧了一番。

雙眼卻一直滴溜溜地盯著那盤蟹。

隻抿著嘴,一瘸一拐的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