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3章樸五陰冥經其它

八月三日的早晨,我醒過來,覺得頭腦暈乎乎的。

我覺得自己整個晚上都在做夢。但是什麽夢,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平素也經常是這樣)。

做夢的時候,自己下意識也知道那是在做夢;當自己睜開眼睛,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也能依稀記得夢中的場景和零星幾句講話。但是一旦完全清醒過來,那些夢中的情形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都想不起來。

這仿佛在暗示我:黑夜與白晝,暗與光的兩極是無法融合的。

…………

因此我從來都不知道什麽是噩夢。

我好像天生就記不住夢中的故事,不管是好夢,還是噩夢。

…………

那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覺得從未有過的不舒坦,那和做夢沒有什麽關聯。

但是昨晚在閣樓上看見的場景,的確對我的困覺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

臨近正午時分,我穿好衣,走出房間。

…………

聽不到一個人的聲音,也沒有任何響動。

說來奇怪———就連森林裏小烏雀的鳴叫聲也比往日小多了,整個宅子裏一片寂靜。寂靜地讓人害怕,昨晚的喧鬧仿佛就像是一場噩夢。

…………

和昨日早上一樣,我先在廚房裏喝了一杯茶,然後將淩亂的會客房收拾幹淨。

桌子上的諸多酒碗都不見了,估計是被那幫年輕人拿到大房間去了。

今日,與會客房相比,大房間的勞動量肯定更大。

想到這裏,我再度深深地歎了口氣。

…………

小半個時辰後,我打掃完會客房。還沒有一個年輕人現身。

…………

喝了一口茶,我走到大房間看看。

從大廳通向那個房間的大門緊閉著。

…………

猶豫片刻,我用兩手放在木門上。

這個木門是朝裏麵,也就是大房間裏麵開的。由於沒有上鎖,所以能從外麵推開。

…………

但試著推推,那大門卻紋絲不動。

我想起來昨天晚上的情景了———風匕走進這個房間後,在雷木的示意下,風幾和寂之便用木椅堵住了這扇門。

我想起來了。因此現在,這個門推不開。也就是說他們那幫人還在裏頭。昨夜那一幕過後,他們就睡在這個房間了?

…………

我沒敢喊他們。當時我是覺得反正他們遲早都要出來的,沒有必要喊。我的手從木門上挪開了。

…………

過了晌午,年輕人們還沒有出來。

我隱約有點不安,再次來到大房間門口。和剛才一樣,不論我怎麽使勁,那扇大門依然紋絲不動。我決定到二樓房間去看看。我想可能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睡在大房間裏,說不定有人回到自己房間睡覺了。

…………

二樓走廊的兩側有四扇門,當時我也不知道誰住哪個房間。

我先敲敲左手方向,靠樓梯最近的房門,沒有人應答。

我又敲了幾下,確信無人應答後,沉沉心,推開門。裏麵沒有上鎖,門輕易地就被打開了。

…………

臥榻上沒有一個人。

這裏好像是風匕的房間。放在臥榻前地上的包袱的顏色,我依稀有點印象。

這是可以打十張地鋪的房間。

正麵內裏有一扇窗戶,構造和樓下會客房一模一樣,嵌著黑窗紙的木窗戶。上方有個拉窗,緊閉著。

光照進來,將整個房間截然分成明暗兩部分。

…………

臥榻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本書。

靠近一看書名,原來是《上古刑案》”。

他也常看這般書嗎?

…………

右手的牆壁上,有一扇門,是通向大澡桶的。兩個房間是共用一個大桶的。

我敲敲門,進去一看,裏麵還是一個人也沒有。

我沒有返回到走廊上,而是直接走過大桶屋,走進隔壁的房間,那裏也是空無一人。

我又查看了南邊的兩個房間,那裏也是空無一人。

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站在走廊中間,考慮了一會。

就這樣什麽也不做,等著他們打開大房間的門呢?還是像昨天晚上那樣,爬到閣樓上竊看一下那裏的情形?

我左右為難,決定還是先到樓下喝一杯茶水再說。

…………

就在那個時候,傳來淒厲的獰叫聲。

我從沒有聽到過那個聲音。

…………

叫聲是從樓下傳來的。

我沒有聽出是誰人的聲音,但至少可以篤定,那不是女人的聲音。

…………

我跑下樓梯,衝到大房間門口。我想進去,但房門依然被堵著,紋絲不動。

…………

“發生什麽事了?”我敲著門,朝裏麵大聲喊叫著。

“剛才那個叫聲,是怎麽回事………”

“喂,喂,風幾,聽到沒有?”

裏麵傳出聲音。那好像是寂之的聲音,微微顫抖,好像都快要哭出來了。他拚命地喊著他的同伴們。

“風幾、安正………你們快起來,快起來呀!!”

隨後,傳來風幾的聲音。

我不再敲門,將耳朵貼在門上,聽著裏麵的動靜。

…………

“哎,怎麽了?”

“出大事了!!”

“到底出什麽事了?”

“你看,看那邊!!”

“哪邊?”

“那邊———是那邊呀………”

“哎?——啊!!這………那是怎麽回事?她,她怎麽會亡身了?”

…………

“亡身了?到底是誰人亡身了?”

“把門打開!!”我大喊起來,再一次用兩隻手敲著門,“把門打開!!”

“是看管人,你聽。”傳來寂之怯怯的聲音,他們總算聽到我的喊叫了。

“怎麽辦?風幾!!”

“怎麽辦呀?”

“快把門打開!!”我又叫了一聲,“快點!!”

…………

過了一會,裏麵的兩個人將堵在門口的木椅挪開了。我總算衝進去了。

…………

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風幾和寂之的蒼白如紙的臉。他們蹲伏於地,抱著腿,渾身顫抖,這副樣子讓人看了,隻會覺得好樂。

…………

“發生什麽事了?”我迫問著他們,“剛才我聽見你們在裏麵喊,有人亡身了………”

“她,她………”

“啊,在那,那邊………”

兩人上氣不接下氣,臉上不停抽搐著,那樣子就像是被嚇壞了的孩子一般。

一直到昨夜,他們還不可一世。

現在那種蠻橫的態度早就不見蹤影了。

看著我,現著求助的眼神,他們嚇得直搖頭。

…………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呀。”

“我也是。”

“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

“讓我進去。”

我推開二人,朝房間裏走去。

…………

這個房間很寬敞,即便如此,還是充滿了酒氣,整個屋子顯得很渾然。

我不禁皺皺眉頭。他們肯定喝了不少酒,而且一晚上沒有開過窗。

…………

隱黑的地上,到處散落酒壇、酒碗………

“在那邊。”

風幾指著房中央,手直抖。

…………

那裏放著張木椅。雷木就坐在那上麵,但已經。

…………

我拋開膽戰心驚的二人,徑自走了過去。

她仰麵躺著。左手放在心前,右手無力地垂到椅子下。皮膚早就變成了難看的土灰色,脖頸上橫著一匕首。

…………

我又往前走了幾步,站住了。

我環視一下房間,看看剩下的兩個人在哪裏。

安正在右手內裏的牆邊上,他正躺在那裏的木椅上。

風匕在回廊一端。坐在書桌前,趴在上麵,呼呼大睡著。

…………

“把他們兩個人叫起來。”我扭過身,衝著風幾和寂之,語氣厲然地令喝著。

兩個人慌不迭地爬起身。

而我則背過身,走到躺椅旁邊。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也太鎮靜了。

其實,當時我心中也不是一點都不害怕和動搖的。但是周圍都是比我小得多的年輕人,而且他們都已經失了方寸,我自然(相對的)就冷靜下來了。

…………

她的確已經亡身了,無可置疑的。

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紅色,兩隻眼睛閉得緊緊的,一動不動。

我挪動到躺椅邊,抬起她垂下的右手,試著把把脈———

她果然亡身了。手腕冰冷木直。

————

我又觀察了一下她的屍體。周身沒有什麽痕跡,脖頸上的匕首深深地橫到肉裏。

我再次抬起她的右手,一碰手指關節。那裏也開始一點點木直起來。

這樣看來,她亡身了已經有四五個時辰了。

…………

我記得自己大抵是在夜半時分,從閣樓上竊看這裏的。

如果死了四五個時辰的話,倒推一下,她的亡身時間應該是四更天初。

我是三更天末左右回到房間的,這麽說來,她是在這之後亡身的,這一點暫且可以肯定。

…………

當我忙著的時候,風匕已經被風幾叫了起來,從回廊上下來。他叫了我一聲,在樓梯半截站住了。

“怎麽會這樣?”他緊緊地盯著木椅上的屍體,“她怎麽會………”

“正如你看到的,她亡身了。”我特意輕描淡寫地說著,風匕那細長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反複嘟噥著“怎麽會這樣”,像是在說胡話。

…………

“怎麽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這是真的,不信,你自己來看看。”

他走下樓梯,朝這邊走了幾步,突然,搖搖頭,朝後退去。

他兩手放在臉頰上,繼續搖著頭。我第一次看見他那樣狼狽。

…………

“怎麽回事?”看到橫在亡者脖頸上的匕首,風匕問說,聲音發顫。

“有人一刀把她斷喉了?”

我什麽也沒說。

就在那時,安正大叫起來。他總算醒過來了,似乎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

“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停盤算著,該如何處理這種事情。隨後,我衝著愣愣地站在房間各個角落的年輕人們說:“我來的時候,這個房間的門從裏麵堵上了。也就是說,在剛才風幾少爺和寂之移開椅子之前,這個房間是處在封閉之中的。外人是進不來的,這裏隻有你們四個人。”

…………

“我,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風匕嚷了起來,聽上去悲痛大絕的。

“你不會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因為極度的恐懼,他那端正的長臉都猙獰了,“昨天我來這個房間取書,生是被他們攔住了。然後………”

…………

“然後就被人打暈了,什麽也記不得了———你是這個意思嗎?”

風匕無聲地點點頭。

我看看其他三個人,問說:“你們呢?你們都記不得了?”

沒有一個人回答。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垂著眼睛,現出無比恐懼的神情。

…………

“好了,我們先出去吧。”我衝他們說,“到會客房來,把事情經過給我好好說一說。”

…………

我和那些年輕人一起,走出了大房間,雷木的屍體則放在那裏。

從大廳朝會客房走的時候。

…………

寂之晃晃悠悠(大概是還沒醒酒)地往大門處跑,順手就要開門出去。

“你要去哪?”我心頭一詫,“幹什麽?!”

…………

寂之眨巴一下眼,伸手就要抬木銷:“叫,叫人。”

“什麽?!叫人?”

…………

風匕大叫一聲,急忙跑過去。寂之正要抬起木銷時,風匕一把摁住他的手。

“你幹什麽?”

“不能去!!”風匕惡絕絕地瞪了他一眼,劈頭蓋臉地訓斥起來,“現在把旁人叫來,你知道後果是什麽嗎?”

“怎麽了?”

“她是被人一刀斷喉的。”

“………”

“剛才樸田老伯的話,你也聽到了吧?昨天晚上,那個房間是密封的,除了雷木之外,就隻有我們四個人。這意味著什麽,你應該很明白吧?”

“那………”

“所以不要幹蠢事。”

“那到底該怎麽辦?”

…………

“這個………”風匕想說,又沒有說出來,回頭看著我,臉抽搐了一下,“樸田老伯,如果其他人知道這個案子的話,你的處境也不妙………”

“我知道。”我盡量用平穩的語氣回答著。

的確是這樣。即便風匕不講,我心中也很清楚。如果有其他人知道這樁案子,必然會上報差府,到時候官邸一來人,我也沒辦法自證清白。因此我一直在考慮,該如何處理這個事情。

…………

“即便叫人來,也要等到我們大致商量完,再叫比較好。”

我的腦海中不時閃動著自己被當街斬首的場景。我拚命地不去想,而是催他們去走廊上。

…………

在會客房的木椅上坐好後,我便向四人問起昨晚的情況。當時,我沒有把自己躲在閣樓上竊看的事情,告訴他們。

因為我想佐證一下———他們的交代是否和自己親眼目睹的情景一致。

沒有一個人能簡明扼要地講述事情經過。

…………

風幾的肩膀不停地抖動,仿佛在大冷天被扔到野外一樣。

寂之就像是得了怪病的孩子一樣,傻乎乎地,張著大口。

而安正則不管你問他什麽問題,都是一個勁地搖頭,什麽也不說。

風匕則麵無表情,無精打采地說著話。

各人的神情不一樣,但都因為雷木的亡身,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

“風匕!!你說他們攔住了你,那是怎麽回事?”

風匕頓了頓,臉上顯得很委屈:“她突然看向旁邊。他們就猛的起身攔住了我的去路,然後就打暈了我………”

…………

“是誰人把大門給堵起來的?”

“是風幾和寂之。”

“是這樣的嗎?二位!!”

並排坐在木椅上的風幾和寂之相互看看對方慘白的臉。

“是她,雷木讓我們那樣做的。”風幾回答說,嘴角一個勁地顫抖,“現在想想,那個女人好像有點不對勁………”

“那你們聽從那個女人的號令,將我關在房間裏,你們又是什麽東西?”瞪著堂弟,風匕大喊起來。

風幾無言以對,隻能耷拉下腦袋。

…………

這時,我開口了。

“不管怎樣,昨天,在那個房間裏,隻有你們四個,和雷木一共五人,是這樣吧?”

———誰人都沒有否認。

…………

“風匕被打暈了,大門也給堵起來。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們還記得多少?”

“我………”風匕先打破了沉默,他眉頭緊縮,似乎忍受著莫大的痛苦,“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當我吃了一悶棍,腦袋一片空白,連站都站不穩了。因此………”

“因此後來的事情就記不得了———你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我覺得一直在做夢………但,我的確什麽都不知道。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趴在書桌上,而你也已經站在那裏了。”

…………

“我可記得。”風幾在一旁摻和一嘴,皮笑肉不笑的,“風匕在被打暈之前,可跟雷木眉來眼去的,可得意了。和我們一樣的。”

“不要胡說八道!!”

“我說的是真話。在這裏說假話,也沒什麽用處。”

…………

“那風幾大少爺,你呢?”

我轉過來問他,“她到底是被誰人所斬害的?你有沒有什麽線索。”

風幾低下臉,像是逃開我的眼睛,輕聲地哼了一句:“我不知道………因為後來,我喝了很多酒,也什麽都不知道了。”

…………

“寂之和安正呢?”

兩人也是一聲不吭,搖搖頭。

寂之是輕輕地搖搖頭。

而安正則很大作地搖搖頭。

…………

“那個匕首是她的嗎?”

四個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我又觀察了一下他們的神情。

…………

“我來講述一下。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你們四個人都失去了正常的知覺。你們處在迷糊混沌中,無法正確判斷事物。在這期間,雷木遇害了,是你們四個人當中的某一個人下手斬害了她。”

“………連你們自己也不清楚凶手是誰人,恐怕連凶手自己都不知道。在你們都迷迷糊糊的時候,很有這種可能。”

…………

風匕想說什麽,動了動嘴,但是沒有說出來,無力地垂下腦袋。他昨天還和我說“隻有自我才是自己的膜拜之物”,當時他一臉凜然。

我揣摩著他的心語,十分同情。

…………

“再問一遍。你們還記得和她的亡身有關聯的事情嗎?不管是多麽無關緊要的小事,都可以說。不管是幻覺也罷,事實也罷,在這裏說,不要緊。”

四個人顯得手足無措或是猶豫不決。

我等了一會,看看沒有人說話,便說道:“看來你們的確想不起來了,或是想起來了,不願意說。好了,我也不再問下去了。”

…………

“等一下,看管人大伯。”怯怯地開口說話的是寂之。

…………

“有什麽事嗎?”

“我———我!!!”

他哭喪著臉說著,聲音很低,好不容易才能聽清楚,“好像是我害了她。”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