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1章失火陰冥經其它
呂不偉來此之前已經得到過李陌一的授示意,此時也不緊不慢接過了案卷,粗略掃了一眼,就將案卷交給了李陌一。
那司吏大人見得此狀,不由皺了皺眉頭,朝呂不偉說:“呂貢生,我可提醒你,這小子一來不是親屬,二來不是公人,這案卷可不能隨意讓他看!”
李陌一早知道讓這司吏大人當眾出相之後,他絕不會善罷甘休,更不會讓自己繼續摻和這個案子,所以李陌一早已做好了準備。
“司吏大人說的哪裏話,劉壯算不算這個案子的證人還沒個一定,如今連這麽模糊的疑似證人都沒了,呂貢生作為受害人,對案子有疑慮也是理所當然,他對查案一道並沒太多了解,所以讓我來幫他看一看,司吏大人,這也違律了嗎?”
“如果劉壯之事坐實了也就罷了,簽字畫上押速速結案就是,但如果真是另有內情,那呂貢生的妻子不是枉亡了嗎!”
李陌一如此一說,司吏大人當即橫眉怒視,將手中筆杆一丟,朝李陌一說:“好你個刁民,怎敢在府長官邸裏頭如此無理!我等公人一心為民,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怎麽到了你的嘴裏,說得好似我等草草結案一般!”
“這劉壯畏罪自盡而亡,所留遺書已經對罪行供認不諱,鐵證如山,這案子就該到此了結!”
“你們也該看到,府長官邸裏頭忙得是熱火朝天,每日裏不知多少案子要過堂,府長大人也是勞心勞力,又咋個能在一個蓋棺定論的鐵案上,浪費這麽多人力和時間!”
司吏大人說得公義凜然,如果不是李陌一早已與呂貢生叮囑過,這呂貢生還真讓給說得無地自容,仿佛自己是無理取鬧一般了。
李陌一盯著那司吏大人,雖然他一臉的問心無愧,但李陌一還是能夠看出他的心虛。
人不會做沒有利益的事情,就是一心為公的府長大老爺,也有自己的目的,這司吏大人三番四次想結案,究竟真是為了府長官邸公事,還是另有圖謀?
關於的司吏大人動機,李陌一也不想過多揣摩,因為他今日前來,可不是為了與這司吏大人爭吵,更不是為了揭露這個司吏大人是咋個一個人物的。
“司吏大人所說甚是,既然大家都這麽忙,咱們也就不再多費口舌,勞請司吏大人帶我等查驗劉壯的屍首,如果他果真是自盡,那就爽快結案,畢竟呂貢生也希望夫人能夠早日入土為安……”
李陌一不再糾纏,按說司吏大人該大鬆一口氣,可他卻皺起了眉頭,朝李陌一和呂不偉說。
“小子,你雖然受邀於呂家,當了他們的臨時案頭,想要查驗屍首也是合情合理,但……昨夜殮屍房失火,殮屍房遭受損失,裏頭的屍首已經被燒的麵目全非,實在沒有查驗的必要了……”
“什麽?殮屍房失火?!!!”呂不偉不由大驚失色,雙手按在桌子上,雙眼變得之中冰寒,這個溫文爾雅,仿佛什麽時候都不會較真的書生,此時逼視著司吏大人,臉色蒼白地急問說。
“我家娘子……”
司吏大人也有些怕了,往後縮了縮,歎氣道:“尊夫人的屍首也……”
“彭!!”
一向非禮不說的呂不偉罵出一句粗鄙的髒話來,雙眼殷紅,飽含悲憤之淚,一拳砸在桌子上,文房四寶亂跳起來,墨汁都灑滿了桌麵,有幾滴濺灑到了司吏大人的臉上……
這些個差人最是欺軟怕硬,而老實人發怒,通常更讓人驚憚,呂不偉生起氣來,司吏大人就慫了,抹了抹臉,那墨汁頓時塗了個滿臉烏黑,可他卻冷汗直冒,朝呂不偉賠罪說。
“呂貢生,你也是個讀書人,咱們還是動口不動手的好,這失火的事……誰也不想……隻是事已如此,如之奈何,倒不如就此結案,尊夫人也好早早入土安息,如果早結案,尊夫人的屍首也不至於被燒壞了……”
雖是司吏大人,但驚慌之下說話也就露了怯,不說還不打緊,說出這等話來,更是讓呂不偉大怒!
呂不偉從李陌一手中搶過案卷,一把就丟在了司吏大人的臉上,紙張撒了一地,他卻罵說:“結你個娘害才的大決案!這分明有人毀屍滅跡,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你這狗司吏咋個當的差!”
文人罵架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抵擋的,司吏大人本來就理虧且心虛,先前還想著蒙混一番,隻要故作鎮定讓呂不偉簽字畫押,往後這案子木已成舟,也就這般了結了。
誰想呂不偉聽了李陌一的慫恿,竟然硬氣起來,一番怒語劈頭蓋臉,罵得司吏大人是狗血淋頭!
正當此時,公差房外頭卻傳來一個聲音:“呂不偉,你好歹也是個生員,為什麽說話如此咄咄逼人,竟敢咆哮公房,聖賢書都白讀了不成!”
呂不偉十幾歲上就中了貢生,甚至一度在本地被譽為神童,可也不知怎地,這麽多年都未能再進一步,最忌諱的就是被人說他白讀了這麽多年書,聽得這等話語,呂不偉更是氣憤!
可當他轉頭之時,脾氣卻全都沒了。
因為走進公差房來,乃是此縣的府長老太爺——蔣丁丞。
府長大人乃一地之長,本地大小事體一應做主,別的不說,單說呂不偉這貢生的身份,府長大人就有權剝奪!
“蔣大人在上……煩請明鑒,娘子秀外慧中,素來賢惠,如今卻遭此大厄,連屍首……連屍首都慘遭損毀,大人讓我如何再能容忍!”
蔣丁丞也就四十出頭,雖然身材有些發福,人卻高大,威風凜凜,一看就是個精力充沛,正是年富力強之時,隱隱透出不怒自威的氣度來。
“呂貢生啊,你大小也是個貢生,該知道我蔣丁丞勤於政務,從未敢放鬆,殮屍房失火,那是天災,誰又想這般,你自可看看,為了救火,我府長官邸的吏卒侍衛,燒傷了幾人?”
蔣丁丞如此說完,就招了招手,外頭就走進幾個侍衛來,手腳臉麵上果然有著新鮮的燒傷,敷塗藥膏之後,傷口駭人。
呂不偉也是一時氣憤,被蔣丁丞這麽一說,再看看那些燒傷的侍衛,不由心軟了下來。
然而一直在旁觀的李陌一,此時卻說:“府長大人,這兩日一直在下雨,就是昨夜,也是大雨不斷,細雨不停,就這樣的天氣,試問殮屍房又怎麽可能意外失火?”
殮屍房失火是在昨夜,而李陌一受襲也同樣是在昨夜,李陌一隨後與阿鐵兒等人上山搜賊,可都是冒著大雨,這樣的情況下,殮屍房失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者,殮屍房乃是府長官邸殮屍房所在之處,為了更好的保存屍首,殮屍房夜裏都不點燈火,又怎麽可能失火!
這裏頭的疑點實在太明顯,就是蔣丁丞都有些說不過去,他朝李陌一看了一眼,有些不悅地問說。
“你是何人,為什麽這麽不懂規矩!”
呂不偉聽得妻子屍首受損,又有蔣大人出來調和,此時也是心灰意冷,李陌一也不想增加他的負擔。
李陌一見得眼前這位蔣大人,看起來此人並非昏庸之輩,起碼比安丘鎮上的那位府長大人要精明些。
“回稟大人,是小民無禮了,小民姓易名仙,乃呂家客人,在隔壁安丘鎮上也做查案的活計,算是有些小心得,呂貢生妻子之案疑點頗多,如今又有毀屍滅跡之嫌,又豈能草草結案!”
李陌一說得不卑不亢。
蔣丁丞卻問說:“你現在可還是安丘鎮上的查案人員?”
李陌一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隨即開口說:“不論何時何地,公道自在此間,此地有冤案,小民便要查個水落石出,正個朗朗乾坤!”
李陌一雖然說得真誠,但蔣丁丞卻不為所動:“既然你是隔壁安丘鎮上的公差,而且張氏死因蹊蹺,也該由本地公差自行調查,你胡亂摻和,妨礙公務,是想著蹲班房不成!”
李陌一就是要激怒這蔣丁丞,憤怒之下可見明曉,更能將對方看個清楚明白。
既然現在認定了蔣丁丞並非一個昏庸狗官,也是個幹實事的,那就要展現出不一樣的精氣神來!
李陌一當即往前一步,朝蔣丁丞問說。
“有蔣大人這句話,小民也就放心了,但是不知蔣大人接下來咋個處置此事?畢竟受害人就在此處,橫豎也要有個結果不是?”
蔣丁丞摸了摸嘴角的胡須,耐人尋味地打量了李陌一一番,而後才說:“這案子已經無從可查,就是不結案,也隻能暫時擱置下來,搜集新的線索,這些都有侍衛公差去做,隻是你們能等,隻怕張氏卻等不了,咋個措置,還得看你們的表態。”
聽到這裏,呂不偉又是一臉的悲傷,張氏死在水中,屍首本來就浸泡了大半天,如今又遭火毀,如果再不入土掩埋,隻怕更是不堪。
李陌一見得呂不偉有些意動,趕忙搶過話頭,朝蔣丁丞回答說:“照著行程,張氏已經有仵作進行檢驗過了,沒必要再進殮屍房驗屍,不如讓呂家領了回去,在小民看來,這與查案並無衝突,還望蔣大人成全!”
李陌一如此一說,呂不偉也趕忙過來求說:“蔣大人,還請寬宏在下,讓我領了屍首回去吧……”
蔣丁丞沉思片刻,朝呂不偉說:“領回去也不是不行,隻是這案子越拖會越複雜,時效一過,調查起來更是千難萬難,你是我縣生員,可不能三天兩頭的來回調查鬧騰,如果不想結案,就老實在家等著公差的調查結果,你可願意?”
李陌一聽得此說,不由有些恍然,這蔣丁丞也知道案子中有蹊蹺,隻是無從著手,生怕呂不偉來鬧事罷了。
呂不偉見得蔣丁丞讓步,果然有了些鬆動,朝蔣丁丞說:“一切但由蔣大人做主!”
李陌一心裏也是無奈,此時隻能試探地問說:“蔣大人,這殮屍房極有可能是有人縱火,小民不才,可否查驗一下劉壯的屍首以及火場的痕跡?”
蔣丁丞不由嗬嗬一笑,朝李陌一說:“張氏隻是個尋常民婦,又有誰人會處心積慮要謀害她?又有誰人夠膽子燒了府長官邸的殮屍房來掩蓋罪行?事有天定,誰人能算個周全,終歸是有意外的,這案子確實無從可查,你要是不下心,就去看看又有何妨。”
李陌一聞說,臉上不由大喜,抬頭看時,蔣丁丞的笑容卻有些戲謔,李陌一心中隱約有些不詳的預感了。
“謝蔣大人成全……”雖說如此,李陌一還是道謝了一句,蔣丁丞也擺了擺手,朝二人說。
“一起過去看看吧,順道就把張氏領回去。”
如此說著,蔣丁丞就往公差房外頭走,呂不偉趕忙道謝,帶著李陌一跟了上去。
蔣大人親自出馬,司吏大人等一幹人,自是趕緊跟了上去。
府長大人通常是不會到殮屍房這種地方來的,因為會沾染晦氣,這種事情,一般交由仵作來幹,連侍衛都不太樂意。
隻是蔣丁丞今天卻親自來到殮屍房,眾人也都有些看稀奇的意味。
李陌一對這些個官場的規矩並不是太了解,雖然當上了幾天公差,他確實調查過一些背景,也盡力在熟悉和適應這個環境,但時間到底是短了些,他也不可能這麽快就了解那麽全麵。
所以他對蔣丁丞的舉動倒是一臉的理所當然,畢竟案件最終是要當地府長大人來核定的,如果不親自過手,又怎麽能棺蓋定論?……
……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殮屍房,這時候,李陌一終於知道蔣丁丞為什麽一臉的戲謔了。
因為蔣丁丞隻是在殮屍房外頭的石桌上坐著喝茶,讓他與司吏大人以及侍衛們進入殮屍房,那先前見過的老仵作正在裏頭收拾殘局,見得李陌一這個“老熟人”,也並不太意外。
“為什麽又是你……”老仵作皺著眉頭說,似乎他每次見到李陌一,都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一般。
李陌一嘿嘿一笑說:“老伯辛苦了……”
司吏大人在一旁也是一臉不耐煩,朝那老仵作說:“老頭,帶他們去查驗劉壯的屍首,順道就讓呂貢生把他夫人的遺體領回去吧。”
老仵作聞說,不由有些遲疑,朝李陌一說:“你真的要查驗劉壯的屍首?”
李陌一還沒回答,司吏大人已經瞪起眼來:“讓你帶路就帶路,囉囉嗦嗦的幹什麽!”
老仵作也不再多說,倒是李陌一感到有些不對勁。
跟著老仵作進入臨時殮屍房之後,他終於明白蔣丁丞那戲謔的笑容是什麽意思了。
臨時殮屍房的地板上鋪著一層防潮的草席,一具具屍首用白布蓋著,但地麵上淺黃色的屍水橫流,這才剛剛開門,就熏得眼睛都睜不開,這種屍臭幾乎到了讓人發指的地步!
呂不偉一個讀書人哪裏見過這等場麵,如果不是為了查案,恐怕他早就奪路而逃了!
呂不偉隻是掃了一眼,就蹲在門口處狂嘔起來,可那司吏大人卻微微皺眉,一臉泰然自若,看來這司吏大人雖然沒有什麽真本事,但也確實出過不少力,如果不是見慣了凶案,還真沒法子呆在這樣的殮屍房裏頭。
司吏大人本想等著看李陌一笑話,結果發現李陌一隻是一手輕輕捂住口鼻,神色再無慌亂,十足十的老手一個,司吏大人不由有些失望起來。
呂不偉在外頭狂吐不止,一方麵渴望領回妻子的屍首,一方麵實在難受的站不起來,為自己的懦弱而氣得流淚不止。
見狀,李陌一也有些於心不忍,就朝老仵作說:“老伯,先讓呂貢生領回夫人,再看其他吧……”
老仵作不由苦笑說:“我倒也想,隻是這裏頭有一個難處……”
李陌一心想,難不成這司吏大人還敢刁難?亦或者說這老仵作還想要些錢財中飽?
李陌一不由有些氣惱,朝老仵作說:“老頭兒,眼下可不是伸手的好時候,亡者為大,還是積些陰德吧!”
老仵作聞說,嘴都氣歪了,朝李陌一說:“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你想領回去,就讓他自個兒來認!”
老仵作如此說著,就將眼前兩具屍首的白布給掀開,隻見得屍首早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皮開肉綻……讓人胃部發寒。
“眼下是初冬時節,寒風又起,海船歸家,臨近年關,百姓們都有些現錢,各式案子也就多些,殮屍房裏頭統共停了一十二具屍首,有無人認領的,也有案子懸而未決的,這一把火燒下來,全都沒了人樣,實在難以辨認……”
“老朽根據驗屍文格的外形描述,初步已經排查出來,畢竟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皆不同,隻是城東有一樁情害的案子,受害婦人無論年紀還是體態,都與呂家娘子一般無二,老朽實在無力辨認,還是讓呂貢生自己進來看一看吧……”
老仵作如此一說,李陌一也不由歎氣,誰能想到就這個事情,還弄出個一波三折來?
“那婦人的親屬為什麽不來認屍?”李陌一不解,如果另外一家辨認出來了,那麽剩下的一具也就隻能是張氏了。
老仵作隻是搖頭。
那司吏大人卻像看傻子一般瞥了李陌一一眼,在一旁冷笑說。
“城東這婦人私通鄰裏,做的是下婦的勾當,家人皆以為恥,避之猶恐不及,娘家人更是不認,誰還願意認領,文票發了好幾通,人家隻說不是自家人,你能怎麽辦?”
李陌一聽得此說,也隻能走出門外,將情況與呂不偉說了個清楚。
呂貢生聽了之後,也是一時心急,卻咋個都進不來,一進門就要吐。
老仵作也是看不過眼,找了兩片生薑,讓呂貢生護住了鼻子,這才勉強進得這門來。
呂不偉對自家妻子應該是知根知底的,可那婦人與張氏高矮胖瘦幾乎都同一個樣,又都是二十來的年歲,皮膚都已經燒爛,身上焦黑一片什麽都沒能留下,又咋個能夠辨認得出來?
呂不偉這下可是急了,這可認錯不得。
到了這個時候,呂不偉也隻能朝李陌一投來求助的眼光,懇求李陌一說:“還請先生幫我,我呂家上下必定感激不盡!”
正如老仵作所說,殮屍房之中雖然屍首不少,但根據男女老少的顯著體型差別,再加上驗屍文格上的資料,想要辨認出來並不算什麽難事。
但這事難就難在,竟然有個婦人與張氏身形相仿,兩具屍首的表皮又全數被燒毀,連頭發之類的體毛都被燒光了,如同剝皮燒烤過的一般,眼皮都燒沒了,慘不忍睹,這該咋個辨認?
這時候司吏大人冷眼旁觀,似乎是在等著看李陌一的笑話,而呂不偉卻是心急如焚,將所有希望都壓在了李陌一的身上。
這事兒對李陌一而說卻是個不小的挑戰,但卻又稍稍燃起了他的鬥誌來。
不就是辨認個屍首麽,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往後還咋個在此間安身立命!
“老伯,剛剛話語上多有冒犯了,勞煩讓我看一看驗屍文格……”
老仵作剛剛讓李陌一說他伸手要錢,本來是心中有氣的,可不知怎的,老仵作對這人卻是咋個都氣惱不起來,也是十足的怪事了。
先前在九圩溝之時,他沒有照約定聲稱李陌一是他學徒,對李陌一是有著一份歉意的。
而後,李陌一雖然二十出頭,但氣質沉穩,皮相又長得不差,身材頎長高挑,雖然穿著粗布衣衫,但一雙眼子卻靈光乍現,給人一種靈智而深沉的不凡之氣。
老仵作將那婦人與張氏的驗屍文格挑了出來,兩份一起就遞給了李陌一。
李陌一細細看了兩三遍,情況也算是熟悉了。
………
………
時間很快過去。
李陌一的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到了驗屍文格之中,短短兩篇驗屍文格,區區兩百來個字,他卻反反複複地看著,生怕漏過什麽重要的線索。
一旁的呂不偉卻是臉色蒼白得很,看來生薑片都不太頂用了。
而司吏大人很快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來,嘲諷說:“小子,你老覺著我府長官邸無能人,自以為是,不把咱們這些吏員當人來看,如今該有所體會了吧?”
“絕非我等無能,確實是事發湊巧,案情又蹊蹺非常,往後你也不要這般高張了,如果你真能解決這事兒,要我服你也不是不行,就怕你沒這個本事。”
對於司吏大人的嘲諷,李陌一並不在意,他微微閉上眼睛,細細整理著腦中諸多思緒。
有那麽一刻,當他沉下心神思考之時,他仿佛捕捉到了什麽,但很快又否定了,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起來。
這種恍惚被司吏大人看在眼中,這位司吏大人不由冷笑不止,朝門外走了出去,朝那樹下喝茶的府長大人蔣丁丞搖了搖頭,似乎已經給李陌一打了個大大的紅叉。
……
李陌一對此也毫不在意,他終於睜開眼睛來,朝呂不偉說:“呂貢生,我想仔細查驗一番,如果有冒犯,還請你諒解一二……”
呂不偉對李陌一是言聽計從,如今這事情可不僅僅是對亡妻的哀悼,更是關乎呂氏家族的榮辱,如果辨認不出來,難道就不收屍了?如果錯將那下婦的遺體領回去,可不是讓祖上蒙醜麽……
也正因此,呂不偉也顧不得這許多,畢竟這難題可不是穩婆之類的尋常婦人能夠看得出來的,於是他就朝李陌一說。
“先生哪裏話,先生能幫我到這個地步,呂某人已經感激不盡了!”
如果以往他稱呼李陌一一聲先生,還存在客套,此時此刻卻是發自真心了。
仵作行當是下等活役,又髒又下作,尋常仵作是得不到太多敬重的,李陌一這等不凡氣度,一看就不是仵作下人,可為了查案,他卻願意親自檢驗屍首,單是這份恩情,就足以讓呂不偉心生敬意了。
李陌一得了受害人應允,也不再遲疑,向老仵作借了一雙白皮手套,給屍首燒了一炷貢香,拜了拜,就開始檢查起來。
老仵作見得李陌一懂得行規,也不由另眼相看。
而外頭的蔣丁丞已經有些不耐煩,喝了一口茶就站起來,拂了拂官袍,就打算離開殮屍房。
而此時,臨時殮屍房裏頭卻傳出一說聲音來……
“呂貢生,左邊這個就是尊夫人了。”
呂不偉沒想到李陌一這麽快速就辨認出來,不由激動說:“先生可是確定了?”
李陌一信心十足地點了點頭說:“是,鐵定無疑。”
老仵作是行當裏的老人,驗屍文格從來都寫得很潦草肆意,內容也是模棱兩可,這些都是行當的規矩,以免往後出現什麽冤假錯案,也好有托詞和退路。
上頭經常讓他們背黑鍋,這些仵作也學會了狡黠精明,行文措辭都是十分之謹慎,越是重案大案,驗屍文格就寫的越是模糊,極少像李陌一這般,斬釘截鐵信氣十足。
聽得李陌一這麽說著,老仵作心裏直搖頭,心說李陌一雖然氣度不錯,但終究是年輕氣盛了些。
而外頭的蔣丁丞聽得動靜,當即也不顧汙臭,邁步就走到了門口處觀望。
李陌一指著左邊那具屍首說:“雖然這兩具屍首外形相似,年紀相仿,都是細齊牙齒,連前門牙磨損程度都差不多,但這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兩人終究是有點差別的。”
“第一,呂家娘子常年習武,肌肉緊湊,脂肪含量很少,遇到火皮膚容易繃開,而另外一位卻是養尊處優,皮肉鬆弛,火燒之下,皮膚並非緊繃而開,而是萎縮甚至是燒焦………”
“第二,油脂可以助燃,右邊這位燃燒更厲害,根據體表的燃燒程度,也足以得出個判斷………”
李陌一這麽一說,呂不偉自然是信了,不由大哭起來,眼淚止不住的流。
而老仵作也不由為李陌一剛剛的話所震懾。
然而蔣丁丞可不是尋常昏庸無用之人,他是親身辦過不少案子的,此時有些聽不下去,不由提出自己的質疑來。
“小兄弟,你的分析也有幾分道理,隻是你要明白,這兩個人停放位置不同,承受火燒的程度自然也就不同,右邊這位或許位於火旺口,所以燒得更厲害一些,而張氏極有可能停放在裏頭,所以才得以幸免,這又咋個能妄下斷言呢?”
蔣丁丞一開口,司吏大人很快馬屁如潮,連老仵作都很快地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顯然也是改變了風向,站在了蔣丁丞這邊來。
如果隻有這麽一個判斷依據,李陌一又怎麽敢這麽篤定,此時聽得蔣丁丞隻質疑,李陌一也當即解釋說。
“如果隻是依據表皮燃燒程度,小民自然不敢胡亂下定論,但大人請看這一行描述。”
李陌一將驗屍文格呈遞上來,指了指那婦人驗屍文格上的一行,嚴格來說,隻有四個字。
“育有三子?”
蔣丁丞不由念了出來,李陌一微微一笑說:“不錯,這婦人已經生育過三胎,而據我所知,呂貢生與張氏雖然相處情深,卻仍舊未曾生育……”
“這能說明個什麽?”司吏大人不由撇了撇嘴,顯然對此並沒有太大的感想。
然而蔣丁丞卻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陌一也沒有搶先回答,而是在等待蔣丁丞,仿佛用話語啟發了後者,就等著蔣丁丞的答案一般。
雖然司吏大人等人都沒有察覺,但事實看起來,卻破天荒的像是李陌一在考察蔣丁丞蔣大人了!
蔣丁丞似乎想到了些什麽,忍不住走到了屍首旁邊來,俯身往兩句具屍首上掃視了一眼,而後朝李陌一說。
“你是說………這兩人有著明顯不同?”
李陌一點了點頭,知道蔣丁丞不好開口,就適時地解釋說:“大人所說不差,生育過的婦人,盆骨張開,與未曾生育之女子,有著不小的差別………”
“這婦人已經生育了三子,骨盆與未曾生育的張氏,對比就十分明顯了………”
雖然他們不懂這其中的詳由,但對李陌一的幾句說詞還是聽懂了。
蔣丁丞不得不投來讚賞的眼光,而老仵作更是大開眼界,沒想到竟然還能夠通過這種細節來判定和辨認。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