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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稚聽得怔忪, 半是恍然半是驚疑,幾乎是一瞬間,片場一些不起眼的細節猶如突然顯形般在她腦海中放大。

那個畫了路燈被當做花盆的白色搪瓷杯, 那間搖搖欲墜的出租屋, 樓下種花的阿婆, 那個蟬聲不斷的夏天, 樁樁件件,都從故事裏走了出來, 成了真。

“所以,是真的,真的有阮茵夢。”寧稚喃喃地道。

真的有阮茵夢,有池生,有那場情深意濃。

她反應過來,忙要下車, 卻被沈宜之一把拽住手腕:“你要做什麽?”

“找她。”寧稚怔怔地回答。

沈宜之臉色煞白,手控製不住地顫,看著寧稚的眼神裏充滿探究。

一聲喇叭聲急促而突然地響起。

二人雙雙回神,是綠燈亮了。

沈宜之鬆開手,坐了回去。

“這裏不能停。”她的語氣有些僵硬。

寧稚也發現了, 她點了下頭, 把車開到前麵能停泊的地方。她這會兒冷靜下來了, 知道她跟沈宜之下了車也頂不上什麽用, 說不定還會引來圍觀,衝上熱搜,把江鵬氣得腦溢血。

她焦急地看外麵, 卻隻看到漫天的風雪,和無數看不清麵容的人。

沈宜之也沒出聲, 她觀察了一陣窗外,發現路邊有幾家店鋪外裝了攝像頭,便拿出手機,聯係人查這一帶的業主,看能不能調出剛才的監控畫麵。

寧稚一聽,暗自佩服,這是最有效的辦法,如果找不到人的話,還能通過監控去補救。

她在心裏不住祈禱,一定要把她找到,她們可一定要見上麵,她們可千萬不能再分開了。

外麵風雪飛揚,讓人連視線都模糊,這樣酷寒的天氣,使得那場雷雨那個驕陽似火的午後,那場處心積慮的樓道偶遇,那些繾綣纏綿都好似一場夢般不真實。

寧稚控製不住記憶,全部都浮現上來,她心如擂鼓。她記得每一場戲,記得跟沈宜之肢體接觸後的青澀反應,記得是池生和阮茵夢將她和沈宜之重新牽連到一起,記得她曾以為她跟沈宜之天差地別,甚至不敢坦白愛意,隻敢以入戲為借口,假裝她們相愛。

她全部記得,現在她跟沈宜之在一起了,十三四歲時的夢想竟然成了真,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人停留在了她身邊,那池生和阮茵夢,也應該在一起。

寧稚思緒紛亂,突然,沈宜之的手機響了。

寧稚忙湊過去看,梅蘭兩個字顯示在屏幕上。

“快接。”她連聲催促。

沈宜之拿著手機的力道有些重,她瞥了眼寧稚,將手機放在她們之間的置物板上,點了免提。

電話接通,那端響起模糊的人聲和風聲,寧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猜想梅蘭應該是在喧鬧的人群裏。

她屏著呼吸,等那邊說話。

梅蘭的聲音有些遙遠:“不是她,認錯了。”

寧稚失望透了,眉眼都耷拉下來。

沈宜之也閉了閉眼,才開口:“你在哪裏?我們過去找你。”

“不用。”梅蘭還算平靜,“你們回去吧。”

沈宜之問:“那你……”

寧稚沒有出聲,眼巴巴地看著。

“我打個車就行。”梅蘭說道,大概是想起她們兩個還在掛心,她停頓了片刻,說,“沒事,也不是第一次認錯了。”

外麵的雪越來越大了,大得像是要把人埋葬,寧稚頃刻間感到無比難過。她忍不住想,這麽多年有多少次像今天一樣的認錯,又有多少次空喜一場的失望。

“會找到的。”她篤定地說。

這一乍然出聲,讓梅蘭怔了怔,她不由笑了一下。這還是那麽多年來,第一次有人跟她說,會找到的。

她從這句話裏咂摸出一些安心,好像看到十來歲的自己,莽撞熱烈,不撞南牆不回頭。但很快眼前飛飛揚揚的大雪將她拽回冰冷的現實,心底無邊無際的想念翻湧了上來。

她低下頭,孤身在人群裏,輕聲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重複著這三個字,如同重複過去十幾年看不到希望的每一日,徒勞地守在原地。

沈宜之拜托的人效率很高,沒多久就查到了業主,還得到了讓她們查看監控的準許。隻是已經不需要了。

她的語氣一貫溫和,向人家道謝,承了這個人情。

寧稚在邊上魂不守舍,沈宜之跟人家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自己那側車窗,不知是看窗外,還是看映在車窗上的寧稚的側臉。

到了家,家裏燈亮著,助理已經把食材送來了。

本來應該是個高興的夜晚,寧稚在電影上的第一份答卷交出了優異的成績,更重要的是,她們終於回到了家裏,不必再在各個酒店輾轉,再沒有比一起做飯更溫馨的事了。

但現在,兩個人都很沉默。

寧稚換了鞋,脫了外套,就不知道幹什麽了,站在門邊,覺得心裏空****的難受。

沈宜之經過她,徑自往裏走,去了廚房。

寧稚見了,連忙跟上,亦步亦趨地守著她,緊張的樣子,像是生怕她突然不見了。

沈宜之穿上圍裙,清洗食材,裝盤,寧稚也不閑著,也跟著洗洗切切,隻是她不知道切絲還是切塊,頻頻幫倒忙。沈宜之也不說,切錯了就切錯了,能補救的補救一下,不能的就這麽下鍋。

過了好一會兒,寧稚才發現偌大的廚房,怎麽這麽安靜。

她不由唏噓,當然安靜啊,她都這麽難過,沈宜之跟梅蘭那麽要好,肯定更難過,難過的人哪有心思說話呢。

可是沉浸在悲傷裏可不好,她踟躕片刻,打破沉默:“你早就知道嗎?”

沈宜之說:“嗯。”

寧稚覺得,這個話有點難接,她想了想,問:“那你怎麽不告訴我?”

沈宜之的動作一頓,轉頭看她:“你是在責怪我嗎?”

她的語氣是沒收好尖銳的質問,寧稚被刺得愣住,呆呆地看她,清澈的眼眸裏是受了驚的慌張。

“沒有。”她忙道。

沈宜之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懊悔自己不該這樣控製不好脾氣,她看著寧稚幹淨驚慌的眼眸,更是懊惱,聲音也變得幹澀:“對不起,我不該……”

“沒關係。”寧稚很快就說,一點也不介意。

但她不再貿然開口了,動作也變得輕手輕腳,不想再惹沈宜之不高興。

心情不好的人是特別容易生氣的,她乖一點就好了。

準備好食材,沒有別的忙能幫了,她就自覺地坐到邊上,拿著手機自己玩。沈宜之不時地看她一眼,卻不敢再開口,生怕自己開口就傷人。

寧稚搜索梅蘭的百科詞條,赫然看到本名那一欄寫著池生。

她沒隱瞞,隻是她自從出道以來用的就是梅蘭這個名字,不知就裏的人自然想不到她就是故事裏那個人。

也不知道電影上映後會有多少人注意到這一點。寧稚不由擔心。

她們的波折已經夠多了,就不要再為難她們了吧。

她又想到下午入場前梅蘭那一身寒意,是一直在外麵等著嗎,是期盼她能來嗎?

即便下午沒有來,以後也總會看到吧,看到那一段早被時光掩埋的過去,看到有個人一直停留在她們相遇的那一年。

胡亂猜測了一會兒,她又去微博搜索“池生茵夢”。

下午的是首映禮,院線正式上映得零點,還有幾個小時。微博現在的話題度不低,但大部分都是粉絲和營銷號,真正看過電影的人不多,於是也就沒有太多評價電影如何的人。

寧稚往下翻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一個知名影評人的微博。

開頭是一本正經地感謝,感謝邀請他去首映禮,然後給予了高度評價,從劇情到畫麵,一通分析,讚歎這部電影的鏡頭美學,已經到了極致。

最後,他說,其實看到最後那部分我是有點不解的,因為在阮茵夢離開那裏結束,就是一部完整的電影了,後麵池生的緬懷,顯得沒有必要。

直到散場,我獨自離開電影院,外頭天已經黑了。我看到雪,看到風,看到人群裏的相逢與別離,我突然意識到,這部電影,是一則池生的尋人啟事。

大概是個相當感性的人,寫的文字也感性。

寧稚的目光被“尋人啟事”四個字攫住,感到一陣苦澀蔓延開來。

不愧是知名影評人,也不知是看過多少電影,直覺真是敏銳。

她把這段微博文字又看了一遍。

沈宜之做好菜,都端上了桌,走到她身邊,瞥了眼屏幕,看到好幾個“阮茵夢”。

她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說:“吃飯了。”

寧稚立即收起手機,坐到餐桌旁,沈宜之皺眉:“先洗手。”

寧稚忙起身,走去洗手台,心裏有點委屈,她隻是偶爾一次忘了,沈宜之這麽凶,顯得她很不愛幹淨。

可是她不敢講,洗完手回來,已經想好一長串誇獎菜好吃的話,想要把氣氛活躍起來。

她夾了一筷子魚肉,一入口,臉瞬間皺成了一團。

好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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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寫不出,更新少,是我的錯,你們生氣是應該的,我無話可說。下篇文會全文存稿,存不出來,隱藏愛意就是我最後一篇。

但是說我偏愛池生茵夢,厚此薄彼,我覺得很冤枉。我喜歡池生她們,不喜歡也不會寫,但同樣道理,我也喜歡沈宜之寧稚。先不說從篇幅上,沈宜之和寧稚占據絕對地位,單從功能性上,戲中戲的作用是推動主角發展,這一點就已經主次分明了。

老有人把作品比作作者的孩子,說實話,我一看到這個比喻就毛骨悚然,因為我不喜歡小孩。但從意義上來講,確實如此珍貴。早前寫別的文的時候,我跟我朋友說,不然寫到她們百年吧,不然萬一完結後她們吵架拌嘴或者生活不如意怎麽辦。我朋友說我杞人憂天,是不是非得跟童話故事似的寫個從此她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才算保險。但我確實對我的這些主角配角,都有著這種近乎放心不下的牽掛。我非常喜歡沈宜之和寧稚,請不要懷疑這一點。

也請不要吵架,罵我不更不算吵架,是我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