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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齊刷刷地看著進來的梅蘭, 動作一致,目光整齊,還透著些還在故事裏的失神。攝影大哥口才太好了, 一段閑聊般的講述, 卻讓在座的眾人都像經曆了大夢一場。

梅蘭眉間有些許倦意, 她這段時間一直很忙, 幾乎沒多少休息時間。就在剛剛,她還在跟人確定一條宣傳行程。

這部電影, 她花了大量的心血,事無大小,全部親力親為,不放心交給別人去做。

察覺會議室裏的奇怪氛圍,梅蘭麵上倦意未消,視線狐疑地在室內眾人麵上環視一圈, 問:“怎麽了?”

她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的空間裏卻顯得格外清晰。大家醒過來了,望向梅蘭的表情充滿景仰,仿佛仰望第一次見到的偉大人物。

好幾個人一起講話,想把剛剛他們聊的事說給梅蘭聽, 但因為聲音太多, 反倒雜七雜八地聽不清他們在講什麽, 最後還是攝影大哥解釋:“我跟他們講了些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梅蘭抓住了這幾個字, 目光再度在眾人臉上掃過,輕聲發問,“哪個以前?”

寧稚覺得, 雖然剛剛大家都聽得很入迷,但她一定是最入迷的那個。梅導進來時, 她甚至有種故事裏的人從故事裏走出來的錯覺。

而此時她更是盯著梅蘭,不放過她的每個表情變換。

寧稚察覺,梅導的神色變得認真,她的眼睛在聽到”以前的事“這四個字時,像隱匿了一條緩慢流淌的河,她隨時都會在河裏沉沒。

攝影大哥有些不好意思,雖然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但背後議論人家總歸有些尷尬,他簡單回答:“就是你剛入行那會兒,說你像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一晃就過去好多年了。”

寧稚的目光又移到梅蘭臉上。

梅蘭聽到這個回答,神色微不可見地頓了一下,寧稚察覺她眼底那條流淌的河消失了,變回平日裏沉著鎮定的模樣。

她淡淡地笑,說:“是挺久了。”

寧稚有些無措,她總覺得梅導的興致突然降落至穀底,攝影大哥的回答並不是她想聽到的。她發問的時候,預設了一個她想要的答案。

但寧稚對梅蘭缺乏了解,想不出還有哪個“以前”讓她這樣想從旁人口中聽到。

梅蘭已經走到了發言台前,開始了今天的正題。眾人也都收拾了八卦的心思,開始開會。

隻有寧稚還在自顧自地想著什麽。

沈宜之在邊上看著,寧稚留神觀察別人的時候,她的視線全放在寧稚身上。

她提醒道:“別想了。”

寧稚回過神,正想問,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沈宜之又道:”專心點。“

寧稚這才意識到會議開始了。她忙坐端正,像個課堂上認真聽講的小學生。但沒認真多久,她的注意力又分散了。

這回倒不是再探究梅蘭,她有些興奮地壓低聲,湊到沈宜之耳邊說:“我們下午錄完綜藝就要去X市了,我有看過旅行攻略,那邊的海,特別藍。”

X市是個濱海城市,旅遊業發達,景色非常怡人,這一趟去,也是錄一個旅行類節目,寧稚早兩天就想著要跟沈宜之偷偷溜出去玩。

沈宜之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寧稚這會兒不太明白沈宜之這一眼是什麽意思,納悶地想要問個明白,梅蘭講完了,走下來跟沈宜之說事,寧稚隻好咽下疑問。

但沒幾天,她就弄清沈宜之那一眼的意思了。

根本沒有空!

宣傳一開始,就進入了連軸轉模式,節奏快得讓人覺得不真實。每去一個地方,都像豬八戒吃人參果,還沒嚐出滋味,就要奔赴下一個城市。

她想象中的跟沈宜之一起偷溜出去玩不過是一個過於樂觀的想法,事實上,完全沒時間。

這讓寧稚有些沮喪,但這點沮喪並沒有持續得太久,因為她現在每天都可以看到沈宜之。

這對兩個忙碌的人來說太難得了。她們白天在一起工作,晚上下了工,她都會跑去跟沈宜之一起睡,單單這一點就讓她特別開心。

可惜開心的日子過了沒幾天,她就遇到了阻撓,經紀人江鵬知道她每天晚上都跑去找沈宜之後,要她安分點,別亂跑。

寧稚當然是不會聽的,她們好不容易行程一致,等過了這段時間,就又要見不到麵了,她怎麽可能會妥協。

寧稚這幾天已經養成習慣了,一回到酒店就去浴室洗漱,然後穿上她的小玫瑰睡衣去找沈宜之。

今天也不會例外。

她把江鵬當做不存在,催促羊羊:“別管他,你去外麵看看有沒有人。”

羊羊的手機開了外放,手機那頭的江鵬:“……”

自從知道寧稚戀愛,他就沒閑下來過,每天還心驚膽戰,生怕在熱搜上看到寧稚戀情曝光的詞條。

他這陣子跟公關組的同事加了不少班,做了不少方案,試圖提前做好戀情曝光預案,以免到時候手忙腳亂。

這個點他剛出公司,打電話過來問問電影的宣傳跑得怎麽樣了,才知道寧稚每天晚上都去找沈宜之。

他想到這些時日的膽戰心驚,這些日子加的班,氣就不打一處來,讓她不許去。

“你們每天都一起,又不是見不到,晚上就別去了,萬一被拍到怎麽辦?”他捏捏眉心,語氣無奈。

寧稚不聽:“所以先讓羊羊出去看看,確定外麵沒人我再去。”

“千防萬防,私生和狗仔難防。”江鵬語重心長,聲音緩慢,卻很堅決,“你忘了上次被私生跟蹤到電影院的事了?因為你把她們送進了警察局,她們脫粉以後把你跟沈宜之去電影院的照片放了出去,一次還能說是關係好,要是又有娛記或者私生在外麵蹲點,拍到你半夜跑去沈宜之的房間,你說會怎麽樣?”

寧稚聽他說這麽長一串,心知是說服不了他了,決定不再跟他多費口舌,等掛了電話她偷偷去。

江鵬對自己帶的藝人哪兒能不了解,見她一聲不吭,立即意識到她在想什麽,話音一轉,跟羊羊說:“你今晚看著點,別讓她亂跑。”

羊羊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但她也覺得寧稚這樣每晚去找沈宜之過夜確實容易出事,便點頭答應下來:“好。”

寧稚震驚,不敢相信羊羊竟然不幫她:“你怎麽這樣?”

羊羊對她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微笑。

寧稚皺眉,滿臉不悅,感覺被他們兩個聯合起來欺負了,她正要再開口,門被敲響了。

她們在臥室裏,敲門的聲音從外間傳進來,並不大。會在這個時間來找寧稚的隻有一個人,羊羊看向寧稚。

寧稚早就得意起來了,一改剛剛被欺負的憋屈模樣,衝她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去開門,又把她的手機拿了過來。

羊羊無法,隻好去開門

江鵬聽不見敲門聲,隻聽到有腳步聲響起,忙問:“阿稚,你不會又要先斬後奏吧?”

羊羊很快帶著沈宜之進來。

沈宜之外麵罩了件大衣,長發披著,整個人仿佛還籠罩著一層水汽,是剛洗完就直接過來的。寧稚的笑容已經遮掩不住了,她看著沈宜之,口中慢騰騰地回答江鵬:“我怎麽先斬後奏了?”

江鵬暗自警惕,他聽到這邊又是一陣腳步聲,懷疑道:“你是不是已經出門去找沈宜之了?”

羊羊捂臉,不忍心聽了。

沈宜之看看寧稚,寧稚衝她搖頭,一幅沒玩夠的樣子,沈宜之臉上浮現笑意,有些無奈。

江鵬見寧稚還是沒說話,以為她不高興了,便軟下語氣,跟她打起了感情牌:“我知道你們剛交往,肯定一刻也不想分開,可你想想,你走到這一步不容易,黑子天天在網上帶節奏,對家也盯著你,這個時候更加要小心,不能有一步行差踏錯。現在不是曝光的時候,你也不想一個不小心,鬧得不可收拾吧?”

江鵬知道寧稚吃軟不吃硬,她對她自己的事總有些隨性,但對身邊人,卻不願意有絲毫虧欠,便很是可憐地道:“我好幾個晚上沒睡好,公關組的同事也是,大家都很擔心,要是這會兒出什麽岔子,蘇總是不會對你怎麽樣,對我們可不會客氣,說不定會把我們都辭退。”

羊羊本來已經替江鵬尷尬地腳趾抓地了,聽他這麽說,頗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寧稚。

寧稚的笑容漸漸消失,皺緊了眉。

沈宜之見此,走到她身邊,握住她揉搓著衣角的手,溫和出聲:“江先生。”

手機那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羊羊的腳趾重新開始抓地,寧稚也恢複了點笑意。

江鵬艱難地開口:“沈老師,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的聲音幹澀磕絆,不知多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能勸寧稚,卻不敢在這件事上對沈宜之多說什麽。

沈宜之安慰他:“沒關係,我知道。寧稚也理解你的好意,別在意。”

她說著,轉頭看了看寧稚,寧稚抿了抿唇,沒出聲反駁。

本來是想惡作劇看江鵬尷尬的,結果反倒讓她歉疚起來。羊羊一走,寧稚有一肚子話想說,可話到嘴邊,又覺得很沒意思,隻低低說了聲:“我們睡覺吧。”

沈宜之看了看寧稚繃得緊緊的臉,先去把大衣脫了掛起來,然後回床邊。

墨綠色的絲綢睡裙在她身上,顯得她端莊溫婉,又有種別樣的矜貴。

“怎麽板著臉,不高興了?”她站在床邊,低頭看已經躺在**的寧稚。

寧稚用被子捂住臉,聲音悶悶的:“沒有。”

“哦……那就是,”沈宜之微微停頓,接著說,“今晚不想跟我睡,那我走了。”

都沒等她轉身,寧稚急忙掀開被子,拉住她的手腕,滿臉的緊張,怕她真的走了,結果,卻看到沈宜之眼中滿滿的笑意。

這下,寧稚哪裏還不知道她在嚇唬她,手一用力,將沈宜之按在**吻她。

寧稚很喜歡接吻,這幾天總是這樣,擁抱她吻她,有時是像現在這樣霸道地將她撲倒,有時也會閉上眼睛向她暗示,相同的是每回都認真而珍重,讓她覺得待在寧寧心裏最珍貴的位置上。

沈宜之撫摸她的頭發,直到分開,才睜開眼睛。她看到寧稚的眼睛氤氳迷離,呼吸也比平時重,胸口上下地起伏著。

察覺她的目光,寧稚忙從她身上下來,退到自己的那半邊**,臉紅得很厲害,大概也很燙,因為剛接完吻的雙唇居然是幹燥的。

沈宜之是成年人,怎麽會不懂,但她有點壞,躺到寧稚身邊,若無其事地說:“寧寧,你的身體很燙。”

寧稚的臉頓時紅得更厲害,還很窘迫。

沈宜之想說,可以的,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又覺得今晚不是好時機,便隻說:“嗯,耳朵也紅了。”

寧稚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耳朵,突然反應過來她在戲弄她。

“你真討厭。”她低聲說,可語氣卻更像是在說“喜歡你”。

這些天雖然每天都在一起,但因為行程排得緊,去哪裏都被許多人圍繞著,她們想要好好說說話,還是得等睡前,隻有她們兩個的時候。

這麽一想,寧稚就對江鵬更不滿了,她向沈宜之傾訴道:“江鵬最喜歡用這招了,裝可憐,其實公司哪有這麽容易解雇他們。”

她對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卻還是會心軟。沈宜之看著她憤憤地控訴她的經紀人,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軟得一塌糊塗。

“何況,這一年,他們賺得也不少。”寧稚又道。

沈宜之笑:“你還知道他們賺得多?”

寧稚嗯了一聲:“我又不傻,圈裏的大致情況我都知道,光我每次給他們開的獎金,都是很大一筆了。”

沈宜之覺得有些新奇,因為寧稚平時看起來沒什麽金錢的概念。她之前密切關注她,知道她會賺錢後,拿到的錢都給奶奶存著,自己沒什麽大花銷,出道以來最大的願望,大概是攢一間大房子,接奶奶一起住。

她以為她不太了解這方麵的事,沒想到她很清楚。

沈宜之順著她的話:“是他太不知足了。”

寧稚點點頭,過了片刻,她歎了口氣,顯得很老沉地說:“也不是吧,我理解他的擔心的,真曝光了,他肯定是最焦頭爛額的一個。可是平時我也很小心啊,這次是我們難得行程一致,當然想待一起,他還不許我去找你,是不是太苛刻了?”

她說著老沉的話,表情也嚴肅,隻是說到後麵,還是沒忍住鼓了鼓臉。

沈宜之也沒忍住,伸手戳了下她鼓起的臉頰,軟軟的,觸感很好。

寧稚愣了下,反應過來後,不高興了:“我在認真跟你說話,你有好好聽嗎?”

“有,我在好好聽你說。”沈宜之忍著笑。

寧稚還是不滿意,嘀嘀咕咕的:“看不出哪裏在好好聽。”然後,她又說,“還好你來了,不然我今晚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去找你,但是你怎麽會過來,不都是我去找你的嗎?”

沈宜之撫摸她的臉龐:“我想見你,就過來了。”

寧稚唇角彎起,她想到沈宜之進來後江鵬的反應,笑意更深,歎息般道:“沈宜之,你真厲害,我以後躲你後麵,江鵬就不敢說我了。”

沈宜之柔聲道:“好。”

寧稚又想到她們剛剛接吻後她那麽窘迫,沈宜之卻紋絲不動,不太平衡:“你也很從容,你都不會有慌張的時候嗎?”

她說話,睡意就上來了,眼皮沉得睜不開。

“有啊。”沈宜之道,“我也有很多應付不來的時候。”

她說完話,好一陣沒聽到寧稚搭腔,仔細一看,寧稚溫熱柔軟的臉頰貼著她的手心,呼吸平穩而恬靜,已經睡熟了。

沈宜之不由笑了笑,靜靜地凝視她良久,在心裏說,擔心你不喜歡我的時候,我都很害怕。

她伸手關了燈,進入有寧稚的夢鄉。

後麵的行程江鵬再也沒聯係過她。寧稚覺得他心理嚴重受創,多半不會再對她的私事發表意見了。

跟沈宜之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樂,時間流逝得也格外快。

首映禮前的最後一天,她們還在一座陌生城市宣傳。

晚上錄完節目已經是淩晨,保姆車在大街上疾馳而過,寧稚貼在車窗上看這座從未來過的城市的夜景,看到了街邊的廣告牌已經換上了電影宣傳海報,遠遠的,直到看不見的路盡頭全都是,高高地豎立,仿佛遍布整個城市。

不知道梅導怎麽想的,所有的官方海報都是雙人,仿佛池生和阮茵夢始終不曾分離。

這幅也不例外。

寧稚看得目不轉睛,她知道那是池生和阮茵夢,可那海報上的她們那麽登對,她不免想到她跟沈宜之。

她跟沈宜之連正正經經的合照都沒拍幾張,卻已經借著角色,在世人麵前成雙成對,如同佳偶天成。

她拉了拉邊上的沈宜之,讓她一起看,沈宜之看了會兒,忽然說:“像不像私奔?”

寧稚覺得這個形容很心動,可又不知道是怎麽聯想到私奔的,想了會兒,呆呆地問:“被貼滿照片,全城通緝嗎?”

沈宜之無言以對,不想理她了。寧稚見不得她不理她,雙手抓住她的衣袖,急切追問:“我沒明白,你告訴我。”

這種隻可意會的東西要怎麽講明白,最後沈宜之趁著沒人注意,吻了下這個榆木疙瘩的額頭,成功轉移她的注意力。

首映禮當日,她們中午下的飛機,抵達電影院時,距離放映開始還有兩個小時。

大家都很緊張,也很忐忑,忙了大半年,這一刻終於要來了。

一部分人趁著還有時間,出去吃點東西,剩下的都留在主辦方準備的休息室。

寧稚本來沒有太過緊張,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免想起為這部電影所做的努力,她曾放棄抵抗,任由自己沉淪在這個故事裏。

她還想到故事本身,這個故事如果不能成功,就太可惜。

寧稚一緊張,就想找些事情做,她拿出團隊一早幫她準備好的提問單嘀嘀咕咕地背。

提問單是團隊幫她擬的映後見麵會常問到的問題,回答都是她自己寫的。

她要在個人層麵上做到盡善盡美。

宣發組的小姐姐見她這麽焦慮,安慰說,沒關係的,映後見麵會的問題不會太奇怪的,很好答。

寧稚也沒聽,準備周全點總是好的。

造型師過來給她們做了造型。見還有時間,寧稚要沈宜之給她抽背。

梅蘭從外麵進來,手裏提著一盒咖啡,眾人一哄而上,每個人都拿了一杯。

看到寧稚還在為映後見麵會的問答流程做準備,梅蘭笑了笑:“寧稚要不要來一杯提提神?”

自從聽攝影大哥講過梅導以前的事以後,寧稚現在每次看到她,都有點好奇,她說了謝謝梅導,走過去拿咖啡的時候,聞到梅蘭身上很重的煙味,和蕭瑟的寒意。

是在外邊待了很久嗎?

寧稚抬眼看她,正好看到梅蘭眼眸低垂,臉色蒼白,似乎是思緒不知跑哪裏去了,兀自出了神。

寧稚不明所以,首映就要開始了,不是最振奮期待的時刻嗎?梅導為什麽看起來沒有什麽喜色?

這時外麵有人進來大喊:“觀眾已經全部入場,還有十分鍾,沒準備好的抓緊了。”

寧稚看到梅蘭隨著這句話,閉了下眼睛,再睜眼恰好對上寧稚探究的眼神。她沒想到她還在,愣了一下,隨即輕笑,像對一個不太諳事的小朋友,語氣溫和:“端穩了。”

寧稚囁嚅了一下,想說些什麽,又覺得都不合適。

寧稚端著咖啡回到沈宜之身邊。

沈宜之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剛剛的一幕也都看到了,見她欲言又止,卻沒說太多,隻揚了揚手裏的提問單,問:“還要背嗎?”

寧稚搖搖頭,她隱約覺得自己像是觸碰到了什麽秘密,又像在一陣迷霧中看不真切。

首映禮的陣容相當豪華,除了媒體、觀眾,現場還有不少來捧場的明星,甚至還有一位息影多年極少露麵的影帝,足見梅蘭在圈中的人脈和地位。

觀眾有一半是寧稚的粉絲,坐前排的幾個她都眼熟,便轉頭跟羊羊囑咐,結束後安排時間跟他們合影簽名。

粉絲不知道她的臨時決定,但見到她就足夠讓他們興奮,隻是礙於場合,都很有素質地沒有喧嘩。

所有人入座,放映廳的燈光熄滅前,沈宜之忽然出聲:“寧寧。”

寧稚看向她,她的神色有些複雜,有些遲疑,寧稚不解,想問怎麽了,沈宜之笑了一下,說:“想到在片場時的事了。”

在片場時的事?

寧稚還是沒反應過來,在片場發生的事情很多,沈宜之指的是哪一件。

沒等她再問,燈光熄滅,隻餘下大熒幕的亮光,放映開始了。

“先看吧。”沈宜之低聲道。

寧稚忙坐直身。

紅底金字的龍標過後,畫麵展開,老舊樓房裏的清晨喧喧嚷嚷,充滿煙火氣,池生剛起床,一頭短發睡得亂糟糟,藍色領子的夏季校服,襯得她膚色極白,她站在陽台,散漫地拿著一個白色的搪瓷杯刷牙,樓下不時有自行車按著車鈴騎過,房門外奶奶正站在家門口跟鄰居說著閑話。

家門被奶奶用手半掩著,她們說話的聲音也壓得低低的,露骨的話語與鄙夷的語氣仍是穿過陳舊逼仄的房間飄了過來。

她漱口完,動作一頓,側耳聽了聽。池生眉眼青澀,有幾分好奇。樓下那個女人一搬來就成了整棟的話題,每每議論她時或隱秘或鄙夷的表情,與她們言辭間透露出的**靡秘聞,不知不覺地在池生心中留下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漣漪。

少年心性隨意,聽了會兒,就事不關己地擰開水龍頭,接了捧水,拍到臉上。

熒幕上隨鏡頭移動打出演職人員姓名。

寧稚起先沒注意,直到看到編劇後麵跟著的那個名字。

梅蘭。

寧稚這才想起,她用的劇本上麵沒有標編劇的名字,她第一次拍戲,沒太留意細節,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編劇也是梅導啊。

真厲害。她暗自想,正要專注電影畫麵,便看到了出品人姓名,又是一愣。

出品人隻有一個,仍舊是梅蘭,沒有聯合出品人,也沒有影視公司參與出資。

梅蘭是唯一投資人。

拍攝時的一些細節,還有池生與阮茵夢房間裏的那些逼真得仿佛當真存在過的布置,飛快地在寧稚腦海中閃過。

她感覺迷霧撥開了點,卻來不及深想,便被眼前的劇情奪走了注意力。

扮演那個角色,參與進故事裏,和此時坐在熒幕前觀看的感受是不同的。參與其中時寧稚完全入戲,眼睛看到的是池生看到的東西,而成為觀眾後,她看到了阮茵夢的掙紮。

媚眼如絲的阮茵夢,鄰居口中那個不堪的阮茵夢,聽池生念詩的阮茵夢,為池生拚命守住清白的阮茵夢,逼迫池生離開的阮茵夢,終於在池生懷裏失聲痛哭的阮茵夢。

她的命運沒有一刻是平坦的,她看池生的目光裏是不忍是虔誠是深愛。

池生是她沒有一絲亮色的生命中唯一的光。

可是她知道黑暗的滋味,怎麽能讓池生被她連累著陷落。

寧稚聽到後排有啜泣的聲音,察覺沈宜之往她手裏塞了張紙巾,她才發現自己也滿臉是淚。

畫麵在池生在人流裏尋找阮茵夢的那一幕黑了下去。

眾人以為這就是結尾了,終於能把不知屏息了多久這口氣吐出來,熒幕卻再次亮起,還沒有結束。

是阮茵夢離開後,池生的生活,時光流逝得很快,池生漸漸長大,眉眼逐漸成熟,模樣也有了細微的變化。她時常回到她們租住的那間小房子裏,想著有一天,她或許會回來看看。

可她始終沒再出現。

她在不停地失去,她無法再碰畫筆,奶奶也離開了,她在許多個夜晚輾轉,在生病時含著一個名字,卻不敢喚出來。

她到了她們相遇時阮茵夢的年紀,尚且年輕,眼角卻有了皺紋,她看到校門裏出來的少年們,他們朝氣勃勃的樣子讓她看得失了神。

她始終是那個十八歲那年,在生日蛋糕前許願將阮茵夢納入生命的池生。

她這一生都離不開她。

放映廳的燈亮起,許久無人說話,數秒後,不知是誰帶頭,掌聲雷動。

這部電影,成功了。

寧稚卻遲緩地感受不到多少欣喜,她拍攝時出不來戲,此時隻是一個觀眾,也深陷其中。

沈宜之沉默地在她身旁。

寧稚有挺多話想說的,有很多感想,最後都匯聚成一個問題:“她到哪裏去了?”

她們為什麽不能重逢?

沈宜之露出放映前相似的神色,有些遲疑地看著她,寧稚是很敏感的人,她幾乎是瞬間,就察覺了沈宜之遲疑之下的擔憂與探究。

“怎麽了?”她問。

沒等沈宜之回答,許多人過來跟她們打招呼。一些來捧場的年輕演員抓住這個機會來跟沈宜之搭話,也有一些前輩誇獎寧稚未來可期。

她們很快被各式各樣的人分隔開。

寧稚條件反射地進入社交狀態,嫻熟地應對,她一邊跟人交談,一邊走神,想電影裏的很多細節,很多深愛的證明,想為什麽就容不下她們,心情越發地沉重。

拍攝的最後階段,她深陷阮茵夢離開後的孤獨與無望,時時刻刻都在思量她去了哪裏,她過得好不好。

此刻這種熟悉的孤獨感卷土重來,她麵上對向她說恭喜的人得體微笑,心卻像在沼澤裏越陷越深。

然後,她又不免疑惑,沈宜之怎麽了。她念及此,下意識地轉頭看她。

她們隔著幾個人的距離,並不遠,沈宜之的側臉柔和,似是在與人談笑,姿態是她一貫的舒緩從容。

寧稚的心忽然安定了許多,她想到她在電影裏說的最後一句台詞。

“我這一生都離不開你。”

她將這句話在心裏悄悄地又說了一遍,眼睛望著沈宜之。

映後見麵會很快就開始。

主創全部被請上台。

媒體提問果然都不刁鑽,大部分是關於創作理念、角色感悟。

麵向寧稚的提問最多,她本身自帶流量,向來是焦點,這回作為電影界的新人交出這樣一份令人驚喜的答卷,眾人都預料到接下來的她包攬各大電影節最佳新人獎的盛況。

到了後半段,寧稚被那麽多人一句接一句地誇,誇得她把對池生和阮茵夢的惋惜傷懷都挪到了一邊,比其他人都晚一步地體會到自己參演的電影大獲成功的快樂。

接下來也就是票房好壞了,但這類文藝片的評價,本就不必過於參考票房成績。過了前半段與電影創作相關的內容後,現場氛圍在主持人的帶動下逐漸輕鬆起來。

輪到觀眾提問時,一個年輕女孩拿到了話筒,站起來問寧稚:“你喜歡阮茵夢嗎?”

寧稚拿著話筒,想都沒想:“喜歡。”

女孩眼睛一亮,追問:“我是說你,你喜歡阮茵夢嗎?”

現場莫名一靜,台上全程參與拍攝的主創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寧稚。

寧稚沒理解她為什麽要再問一遍,握著話筒,思索片刻,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保持了原答案,認真地說:“我很喜歡她。”

沈宜之看了她一眼,笑意淡了下去。坐在另一側的梅蘭看了看她,又看了眼沈宜之,笑意莞爾。

提問女孩心滿意足地坐下了,話筒交還給工作人員。

散場後,寧稚去後台跟來捧場的明星們寒暄了幾句,匆匆跟著羊羊出去跟粉絲見麵。

等她回來,人都已經走了,隻剩下沉宜之,跟她團隊的幾個人。

“其他人呢?”寧稚四下張望。

沈宜之說:“都回家了。”

寧稚明白了,奔波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有個能休息的夜晚,誰都想回家歇著,而不是去所謂的慶功飯局。

她正想問問羊羊他們怎麽打算,是回家還是去哪裏,羊羊先一步開口:“那我們也走了,阿稚、沈老師,再見。”

說完,將包往肩上一甩,幾個人跑得飛快,一下就沒影了。

溜這麽快,寧稚暗自嘀咕。嘀咕完,她才發現,不相幹的人都走了,她們又二人世界了!

寧稚再沒顧忌,高興地抓住沈宜之的手,緊挨著她,要多親近有多親近。

“我們也回家吧?”她開開心心地說。

沈宜之瞥了她一眼,不接她的話,徑直往外走。

寧稚這時才發現她好像不太高興,連忙跟了上去。

她跟沈宜之並肩走著,不時看一眼她,黑漆漆的眸子裏既不解,又有些懵懂的慌張。

沈宜之被她這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路,不知怎麽,就想起很多年前,她拒絕寧稚時,寧稚看她的眼神,也是這樣小心膽怯,像一隻害怕被傷害的小狗。

沈宜之驀地有些心慌,心裏頭刺刺地疼。她已經很久沒想起過那時候的事了,從她們在一起以後,就沒再想起過從前她傷害過寧稚的事了。

“你怎麽了?”寧稚的聲音裏滿是關心,“是不是累了?”

沈宜之道:“是有些累。”

原來是累了,寧稚神色一鬆,忙道:“那我來開車,你歇會兒。”

沈宜之看著她關切的麵龐,酸溜溜的醋意散了大半,覺得自己這氣生得沒道理。

等坐上車,她溫聲問:“想吃什麽?”

寧稚想了一圈,沒想出要吃什麽,一方麵現在時間不早了,另一方麵她也不知道哪裏有好吃的餐館,便支吾了一會兒,說:“都行,聽你的。”

沈宜之倒是知道哪裏有味道不錯的餐館,隻是這個點了,位子肯定是沒了,少不得要聯係一番,實在周折,便說:“我們回家吃,怎麽樣?”

寧稚立刻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回家吃,就等於我做給你吃,她開心不已地踩下油門,正要答應,想到什麽,又搖頭:“不好,你都累了,我們隨便吃點。”

沈宜之笑道:“做飯不累,就是好久沒動手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

寧稚怎麽可不能不喜歡,她忙不迭道:“我喜歡的,你做什麽我都喜歡。”

倒讓沈宜之更加內疚,她剛剛不該亂生氣的,又暗暗告誡自己,以後不能這樣了。

歉疚之下,她想了好幾道寧稚喜歡的菜,把需要的食材發給助理,讓她買了送去家裏。

剛離開不久的助理:……我以為我下班了呢。

沈宜之笑了笑,給她發了個大紅包。

出來,寧稚才發現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大雪。

大雪下得有一會兒了,雪花洋洋灑灑地飄在空中,路邊、樹上、停靠在兩側的車頂都積了厚厚的一層,在路燈昏黃的掩映下,有種別樣的視覺溫暖,仿佛時間都緩慢下來。

寧稚留心著路況,剛開到街上,就看到了梅蘭。

她獨自在雪中站著,肩上身上都沾了雪,加上她那一頭白發,幾乎融入進雪裏。

“梅導怎麽在這兒?”寧稚一邊說,一邊將車靠過去。

沈宜之按下車窗,微微探身:“去哪裏?我們送你。”

見是她們,梅蘭便沒客氣,笑著道了謝,拉開後車門進來。

一股寒意隨著她一並湧入,寧稚打了個寒顫,伸手將溫度調高兩度。

“你怎麽在這裏?”沈宜之問。

“助理家裏有事,急著回去,我跟她不同路,想著打車也行,就讓她把車開走了。沒想到這邊車這麽難打。”梅蘭關好車門,將風雪阻隔在了外麵。

她報了地址,又跟她們道了次謝。

沈宜之道:“幹什麽這麽多禮?”

梅蘭含笑在她們之間掃了一個來回,語氣揶揄:“打擾了二人世界,不該誠懇些道謝?”

寧稚的臉立刻紅了,裝作專心開車的樣子,沒有開口,心裏卻很高興。

沈宜之看了看她,臉上帶了笑意:“好了,要搭車就老實點。”

梅蘭也不是促狹的人,自然不會多說,二人的話題自然而然轉到工作上,還不時帶上寧稚,也跟她講幾句,並沒有因為她跟沈宜之關係好,就把寧稚晾一邊。

車裏的溫度很快溫暖起來,外麵的雪卻有越下越大的趨勢,白茫茫的,像是要將一年的雪都在今天下完。

寧稚跟梅蘭算不得熟悉,哪怕她們有過數月的拍攝經曆,還有這段時日不短的宣傳,她跟梅蘭也都稱不上熟識。

她總覺得梅蘭身上有很重的距離感,她在片場盡心盡力的指點,在諸如此時的私下接觸裏平易近人,可寧稚還是覺得,她很難接近。尤其是聽過攝影大哥的那番講述之後,她更是這樣覺得。

寧稚不時看一眼後視鏡,梅蘭靠著椅背,姿勢放鬆,她麵上有笑意,說的話風趣得體,可是寧稚莫名覺得她很累,身上壓著濃濃的倦意。

不知道沈宜之是不是也感覺到了,接的話越來越短,漸漸結束了本就沒多少意義的對話。

寧稚留意了一段路況,大雪天也無法阻攔人們出來玩的熱情,倒將這場雪襯得活潑了許多。

經過一個商區,行人變多,寧稚將車速減慢,遇到一個紅綠燈,她踩下刹車,下意識地看了眼後視鏡。

梅蘭倚著車門,看著窗外,神色平靜,似乎隻是在休息。

突然,她的眼睛睜大,緩緩坐直了身,寧稚的心跟著緊了一下。

“阮……阮蔓青。”她的聲音發顫,像是不敢置信,臉上是凝固了的狂喜,她拍了下車門,眼睛依然牢牢地盯著外麵,說“開門”,聲音發抖,卻緊繃成一條弦。

寧稚隻聽清一個“阮”字,心已經高高懸起,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開了車門,看著梅蘭沒有半刻停歇衝進雪裏。

她感覺那層迷霧仿佛要散開了,看向沈宜之,聲音發緊:“阮什麽?梅導說什麽?”

沈宜之看向她,神色不明,過了片刻,寧稚幾乎要再次追問,她才緩緩開口:“阮蔓青,也就是阮茵夢。”

寧稚隻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接著她聽到沈宜之的下一句話。

“梅導姓池,本名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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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