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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風, 樹枝被吹得嘩嘩搖顫,不知哪戶的門沒關嚴實,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鄰居從樓下奔上樓, 一路喊著“收衣服了收衣服了”, 有人從家裏探出身來, 笑著應和:“再跑快點,雨就來了!”
一派煙火人間的喧囂熱鬧。
卻分毫暖不了這間房裏如墜冰窟的冷寂。
那是怎樣的人生?那得多黑暗多絕望?池生光是想, 都喘不過氣來,她渾身都繃直了,一股天大的心疼怨憤聚在她胸口,仿佛整個人都要炸開,憤怒得像隻被關在籠子裏的獅子,恨不得把那些傷害過阮茵夢的人都生吞活剝。
阮茵夢握住她緊握成拳的手:“沒事了, 已經沒事了,別生氣。”
池生的手在發抖,阮茵夢輕柔包裹著她,她臉上沒什麽怨憤,要怨過去十幾年早就怨夠了, 眼中隻有濃得化不開的悲哀和對池生輕柔的寬慰。
外頭咋呼的鄰居不知何時安靜下來, 各歸各家了, 傾盆的暴雨也淋了下來, 嘈嘈切切間窗上被雨水模糊,房裏更暗了。
阮茵夢在池生手背上輕拍一下,柔聲說了句:“乖。”
等到池生低垂著眼, 點了頭,她才去把燈開了。
燈一開, 這間房就像成了風雨飄搖間一處小小的避難所,池生在她一回來,就緊緊拉著她的手,試圖給她一些支撐。
阮茵夢想放鬆些,可那些事實在太沉重,壓在心底那麽多年,像是長進了她的血肉裏,一攤開就是血肉模糊。
“記不得是幾歲的時候了,我在家門口玩,一個經過的男人打量周圍沒有人,在我麵前彎下身,手放在了我肩上,往我脖子裏伸,我害怕又掙不開,哭著喊她……喊我媽,她出來,看到這一幕,停在了門口,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可以是可以,就是得給錢。”
這是一切噩夢的源頭。
阮茵夢記得那隻往她脖子裏伸的手,黏膩肮髒,像是條吐信的蛇,記得她媽目光閃爍接過幾張皺巴巴的紙幣。
這是她從不敢回想的一天,不敢想,不敢碰,可是池生說過,她想了解她的過去。阮茵夢的心徹底向她敞開了,便將整個人展現在她麵前,一絲一毫都不隱瞞。
“她好賭,又染了毒癮,都得花錢,就把我當成賺錢的工具關在家裏,我沒上過學,接觸不到外麵的世界,不知道正常的人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隻是覺得自己很髒,洗不幹淨的髒,像是被人按在泥潭裏,再也出不來了。”
她盡量輕描淡寫,不去細說那些真正殘忍的細節,可池生還是窺見了她在無助的年少時光受了怎樣的折磨。
阮茵夢觸上池生的眼神,看到她牙都快咬碎了的樣子,不由地心軟,便顧不上自己的痛楚了,絞盡腦汁地在那些碰一下都疼得鑽心的往事裏翻找出不那麽難熬的時刻,好哄一哄池生。
結果,真的被她找到了,她微微地放鬆了語調:“也不全是糟糕的事,也有很好的時候。”
“有一次我趴在窗台上朝外邊看,看到一個放學的小女孩,背著書包,穿著幹幹淨淨的碎花裙,紮著雙馬尾,從外邊一蹦一跳地經過,她在那棵無花果樹邊上停下,伸手去夠樹上的果子,仰著臉,笑眯眯的,又天真又幹淨,小小的臉龐像是會發光,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裏。”
小女孩摘了果子就走了,沒有發現邊上那棟樓的一扇窗戶後有個和她同齡的女孩一瞬不瞬地看她,像是看到了世上最珍貴最美好的一幕,不錯眼地望著,直到她走遠了,消失了,都沒收回目光,將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腦子裏。
那時候她還不明白什麽叫羨慕,隻是覺得這個小女孩身上的一切都對她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一個書包,一雙幹淨的眼睛,在陽光底下自由地行走,都是她最想要的,都是她永遠都觸不到的。
她想讓池生別那麽難過,可說完,手被用力地握住,整個人被緊緊地抱進一個並不寬廣的懷抱裏。
池生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抱緊她,心疼得不知怎麽辦才好。
阮茵夢怔怔的,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點在她生命中堪稱亮光的記憶說出來並不能讓池生放鬆些,反倒還顯得她可憐,她最寶貴的記憶,居然隻是躲在暗無天日的窗戶後邊,偷看到的一個普通女孩生活中再尋常不過的片段。
阮茵夢好一陣失神,才匆匆收拾了情緒往下講。
“再後來,她賭博欠了很多債,隻能把我抵押了,我就再也沒見過她,隻是在第二年時,聽說她晚上走在路上毒癮發作,掉進了河裏沒了。”
池生聽到她墜河死了,終於鬆了口氣,但心很快又抽緊,因為阮茵夢的噩夢遠遠沒有結束。
阮茵夢的聲音低下來:“我逃過的,可是很難,很快就被抓回去,我被打怕了,池生,你這麽堅韌又勇敢,可能不明白,在怎麽努力都沒有用的時候,人是會屈服的。我沒過上學,也沒人教我什麽是善什麽是惡,我做夢都想離開那個地方,想到陽光底下來,可我不敢跟他們硬碰硬了。”
她像在訴說,又像在向池生解釋,解釋她不是自甘墮落,她抗爭過,也從未放棄,她生來就帶著汙泥,肮髒,不幹淨,但她的傲氣,她的傲骨沒有斷。
她解釋著,話語間卻滿是徒勞,因為她的小少年這樣幹淨,幹淨得沒有絲毫陰霾,而她再怎麽抗爭,也洗不去過往那些汙穢,她真害怕會池生會被她身上汙穢沾染,害怕給她的光明順暢的人生帶去不幸。
但池生沒有絲毫嫌棄地抱緊她,她用臉貼著她的耳鬢,廝磨著,她沒打斷她,可她想讓阮茵夢知道,她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阮茵夢溫順地靠著她:“我把錢還得差不多了,他們也就沒看得那麽嚴了,我從宿舍搬了出來,想要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池生想起鄰居對她的議論,心瞬間被碾成了灰,她那麽拚命地想要出來,想過正常人的日子,可即便離開了那裏,這個世界對她依然是惡意,依然是謾罵鄙夷。
可阮茵夢不在乎,她經曆的事情太多了,幾句躲在背後的舌根沒法讓她放在心上。
“我買了好多書,一本本地看,我求客人教過我識字,他們心情好就教幾個,這麽多年也攢了不少。”
她說到這裏,露出幾分羞愧的神色:“很多我都看不懂,可我還是愛看。”
“再然後,我就遇見了你,你不知道你對我的吸引力有多大,我控製不住自己靠近你,刻意地勾引你,一邊知道應該離你遠點,一邊又忍不住沉迷。”
一個書包,一雙幹淨的眼睛,在陽光底下自由地行走。是阮茵夢心中最美好最執念的所在,池生都對上了,她會畫畫,是個好學生,她的眼睛剔透明亮,她本身就是個小太陽。
阮茵夢對她毫無抵抗力,哪怕知道是錯的,知道她這種早就腐爛的人應該離池生遠點,可她控製不住自己。
她把自己的過往在寥寥幾語間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池生。
她退後一些,想知道池生是怎麽看她的,可池生緊緊跟著她,一點都不願放開她,最後她們隻能額頭抵著額頭,彼此呼吸交融。
於是話還沒說,心就先軟了,那些沉重過往在池生戀戀不舍的糾纏裏似乎也沒那麽觸目驚心,成了真正的過往。
阮茵夢本該覺得幸福,可是一張口,還是不忍:“池生,喜歡我,會很辛苦,你真的想好了嗎?”
池生想都沒想地點頭:“我想好了,我喜歡你,不會後悔。”
阮茵夢彎了唇,眼淚卻落了下來,她忍不住道:“你再想想。”像是害怕池生上當受騙似的,近乎戰兢地替她著想,“你不知道,我很麻煩,萬一你以後不喜歡我了,我纏著你不讓你走怎麽辦,還有……”
她以前能隨意地說出妓.女這個詞,可現在,她卻無法當著池生的麵這樣說了,總覺得自慚形穢。
“還有……上岸不是那麽容易的,我什麽都不會,連小學文憑都沒有,我一定會拖你後腿。還有,你是大學生,跟我在一起會被人說閑話的,你應該喜歡跟你一樣優秀的人……”
她那麽多的擔憂,真心實意地覺得池生怎麽也不該喜歡她,可是說著說著,就委屈了起來,她以前會生氣,會憤怒,會無力,會痛恨,卻從不會委屈,因為沒人會心疼她,可現在她像個小女孩一樣,酸澀地望著池生,真怕她喜歡她,又怕她不喜歡她。
可她很快就說不下去了,因為池生吻了她的眼睛,吻去了她的淚水。
她那樣心疼她,低低地嘟噥著:“不會後悔的,我喜歡你,我也好慶幸你喜歡我,不然我該怎麽辦呢。”
阮茵夢有著這樣千瘡百孔的過往,如果不是她先向她敞開心扉的話,池生毫無把握能走進她的心裏。
柔軟的雙唇吸吮著她的眼睛,吻過她眼下的肌膚。
肌膚相觸,欲.望交融,明明是阮茵夢最擅長的事,可她此時卻忘了一切技巧,隻是閉上了眼睛,去迎池生的吻。
臥室離得太遠,哪怕隻多幾步,池生也等不及了,就在沙發上,她摟緊阮茵夢細軟的腰肢,咬著她的唇,裹住她的嗚咽與低吟。
她知道阮茵夢有很多不安,也知道她們未來的路會很難,可是她不怕,她希望阮茵夢也不要怕。
阮茵夢勾著她的脖子,將自己送上去,毫無保留地給池生,她眯著眼睛,喘息著,自然地帶出酥軟入骨的媚態,渾然天成。
她從沒有這樣開心過,不隻是身體,整顆心都像飄在了雲裏,身體起伏著,眼睛裏是化不開的愛意,癡迷地看著同樣為她沉迷的池生,不錯眼地看著。
直到最後,她仰起頸,嗚咽著跟著池生到雲端,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她緊抱著她,死死地,像獻祭自己一般,將身體貼上去。
“池生、池生……”她含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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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來了。
我想說什麽來著,給你們催忘了,應該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