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了十二點,0929都沒接到小狗發的消息。

她端著手機等了半夜,不由失笑,習慣真是可怕,才多久,她就每晚都會不時地瞧一瞧那位同事今天又怎麽招惹小狗了。

可能她今晚有事。沈宜之想道。

直到早上,她才知道寧稚有什麽事。

去片場的路上,周彤微博刷到了一個視頻,隨口說了句:“她還去學油畫了?”

沈宜之聞言,打開微博,就看到寧稚的名字在熱搜第一上掛著。

視頻是她自己的微博發的,什麽都沒說,隻有一個視頻。

點開來,是她拿著筆在老師指點下一板一眼地畫畫。

照她的水平,與其說畫,不如說是塗抹,一筆一筆的,畫什麽都不像。

偏她還認真得很,聚精會神地塗抹著自己的作品。

沈宜之按了暫停,仔細辨別了一會兒,才看出,她畫的是一支水仙花。

拍戲時用的畫都是一早就畫好的道具,寧稚隻拿著畫筆擺個樣子。

這幅是她自己畫的,畫得不好,稚拙粗糙,沈宜之還是多看了幾眼。

“她這裏還挺熱鬧的。”周彤往下翻了翻評論笑了起來。

沈宜之正要退出,聽到這話,指尖一頓,往下翻了翻,果然評論區裏鬧哄哄的,有善意地嘲笑寧稚畫得爛的,有叮囑她好好拍戲,多和前輩們學點東西的,還有要她照顧好自己的。

沈宜之看自己的微博評論都沒這麽認真,不知不覺地往下翻了好幾頁。

確實很熱鬧,眾星拱月般地簇擁著寧稚一個人。

沈宜之想起寧稚以前很討厭一個人待著,每到周末奶奶不在家時,總會跑來敲她家的門,帶著作業一起來,勤懇好學的樣子,將書本上的問題拿來請教她,時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八九歲的小朋友,心思再沉,在沈宜之眼裏還是淺得很,她知道她隻是不想獨自待在家裏,也就不戳穿,任由她在邊上待著。

不過現在她發一條視頻就有那麽多人七嘴八舌地回複,將她當寶貝似的哄著捧著,她應該很久沒覺得孤單過了。

沈宜之應該替寧稚高興,可她看著那一行行親切熱烈的文字,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寧稚被那件往事糾纏得徹夜難眠,早上到片場,灌了一大杯黑咖啡提神,沈宜之到的時候,她被咖啡苦皺的臉還沒緩過來,就這樣皺巴巴地看到了沈宜之。

沈宜之疑惑地看著她,正要問怎麽了,就見寧稚瞬間恢複成平靜,目光在半空中觸上的一瞬,寧稚衝她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轉身去了化妝室。

沈宜之看著她離開,上樓去了拍攝場地。

今天沒有她的戲份,拍的是池生回家的那段。

她寫生回來先去見了阮茵夢,結果因為一張水仙花的畫不歡而散,池生怏怏不樂地回了家。

和阮茵夢家的明亮整潔不同,池生家裏陰沉沉的,明明也收拾得幹幹淨淨,也開著窗,但因朝向與層高的緣故,陽光照不進來,加上房子裏擺的家具多,而家具都老了舊了,不免便顯得暮氣沉沉。

她進了家門,從阮茵夢那兒帶的情緒還掛在她臉上,雙眉皺得緊緊的,換鞋子時動靜大了些。

奶奶在裏頭聽見響聲,走了出來,一邊從她手裏接過書包,一邊說:“怎麽不高興啊?”

池生在奶奶出來時,就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她對奶奶一向報喜不報憂,在外麵發生什麽事,都不願讓奶奶操心的。

“沒什麽,就是有點餓了。”她說道。

奶奶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看似責備,實則心疼:“是不是又太專心忘記吃飯了?”

池生乖巧地笑了笑,把東西都放了下來。

奶奶彎身把她的書包、裝衣服的拎包都拿起來,準備把裏頭的髒衣服都拿出來洗了。

可一提起來,奶奶打量了兩眼,有些疑惑道:“這次的包怎麽這麽幹淨啊?”

她上了年紀,身材有些佝僂了,抬頭望向池生時,老態畢露。

包幹淨是因為阮茵夢給她刷過了。池生驀然一陣愧疚,因為她偷偷和阮茵夢往來的事。

“我自己刷過了。”她含糊道,並不敢多看奶奶。

奶奶嘮叨著:“不用自己刷,帶回來奶奶給你刷,不費勁的。”

她把東西都拎去了陽台的水池上,然後朝著廚房去:“奶奶給你做好吃的,你去跟你爸媽說一聲。”

這是她們家一貫的習慣,出了遠門回來,要跟爸媽說一聲。

池生其實不信這個,人都沒了十幾年了,還能聽得到看得到嗎?可是奶奶相信,並且是極為虔誠地信著,於是池生也就信了。

平時都是這樣做的,左不過是走到遺像前說聲我回來了就是了,但今天,她卻像喉嚨裏梗了什麽東西一般,低著頭,在遺像前站了好一陣,才輕不可聞地說:“我回來了。”

奶奶煮好了麵端出來,招呼著池生趁熱吃。

她撩起圍裙擦著被燙到的手,坐在了池生對麵。

池生挑起一筷子麵吹了吹,送進嘴裏,明明是鮮美好吃的食物,她卻像含了一口沙子。

“怎麽樣?”奶奶問道。

池生咽下嘴裏的食物,說:“好吃。”

奶奶欣慰地笑了起來,又像是要顯擺好東西似的:“你翻翻下麵。”

池生依言用筷子掀開上麵的麵條,露出了一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池生從小就喜歡煎得半生不熟的荷包蛋,每次煮麵奶奶都會給她煎一個。

她夾起來,咬了一口,咀嚼吞下,還是說:“好吃。”

“好吃就好。”奶奶見她喜歡,蒼老的麵容上掛上了慈祥的笑,她看著她,又忍不住唏噓,“等你去上大學,奶奶就沒法給你做好吃的了。”

池生被上大學三個字說得怔了怔,她這幾天已經全然忘記了兩個月後她要去另一個城市的事了。

“我一放假就回來。”她心裏像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抬了下頭,卻沒敢細看奶奶,很快又低頭去撥弄碗裏的麵。

奶奶卻說:“去上學就別惦記著家裏了,好好學習才是最要緊的。”

池生點點頭。

“還有你的學費……”奶奶愁眉不展,池生立即道:“我有獎學金,還能申請助學貸款,夠付學費了,生活費也夠花,我到時候可以去做點勤工儉學。”

奶奶不讚同:“貸款是要還的,你爸媽留給你的……”

池生打斷她,堅定地說:“我爸媽留下的錢奶奶你留著用。”

她的脾氣執拗性子倔,認定的事是怎麽都勸不住的。奶奶曉得她這硬邦邦的脾氣,沒和她爭,隻是想著她得多做份工,多攢點錢,以後池生花錢的地方還多著。

奶奶去給她洗衣服了,洗刷的聲音從陽台傳了進來,伴著窗外陰暗下來的天,與天邊遲暮的夕陽。

昨天也有夕陽,在鄉下那條河上,是一輪燃燒的落日,遲暮卻絢爛,隻是一天之隔,夕陽卻累得仿佛隻剩遲暮,精疲力竭的遲暮。

池生把麵都吃完了,一整碗,她吃得食不知味,卻不想浪費奶奶的心意,都硬塞進胃裏。

她回了自己的房間,脫了力般地躺了下來。

門關上了,關得緊緊的,池生總算能喘口氣了。

和阮茵夢的事,她一直知道是不對的,但之前“不對”隻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因為阮茵夢是那種不光彩的女人,因為她們都是女的,因為她才十七歲,還不應該接觸那種事。

但這些都被她對阮茵夢好奇、迷戀壓到了深處,她沉醉在阮茵夢帶來的前所未有的新奇與柔情中不願意醒來。

直到現在,這些壓在深處的顧忌畏懼全翻了上來,連帶著對奶奶的愧疚,洶湧得幾乎將池生淹沒。

她平躺在**,頭頂挨著牆,眼睛透過窗戶看到天空,與天空底下三樓的陽台,在廣闊無邊的蔚藍天空比對下,那個陽台渺小得像大海裏一葉飄搖的舟。

池生看到了陽台欄杆上曬著的幾件衣服,幾天前她看到自己的衣服和阮茵夢的曬在一起,是那樣難以言喻的欣喜。她閉上了眼睛,像是這樣就能不看不想不遲疑不猶豫。

梅蘭目不轉睛地盯著寧稚閉起了雙眼的麵容。

“她進步得真快。”梅蘭讚歎道,說完抬頭看了眼身旁的沈宜之,“她之前太依賴情緒,隻有和你的那幾場能演得流暢,和其他演員就磕磕絆絆的,但今天這場給她正名了,她在進步,在融入演員這個身份。”

沈宜之望著正和那位演奶奶的老演員笑著說話的寧稚,點了點頭:“確實快。”

她應該為寧稚感到高興,但那種不是滋味的感覺再度冒了出來。

正名是什麽意思,是說除了和她,寧稚和其他演員的對戲也能演得流暢的意思嗎?

這明明是好事,沈宜之卻覺得很不舒服。

-----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開始要入v了,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