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柳如是為雙方做完介紹,正指著下首準備讓趙崢入席,忽聽寇白門質問:“如今還不到散衙時候,你怎麽就跑到柳姐姐這裏來了,難道說北直隸的軍紀竟如此敗壞?”

嘖~

這就先擺起上官的譜了,怪不得都說女上司最難搞。

趙崢從容不迫的坐到了下首席間,這才衝寇白門拱手道:“好叫同知大人知曉,我先前隨人去北司辦事,已經提前向上麵報備過了,因事情辦完的比預想中要早,索性便來這邊瞧瞧,不想竟巧遇了同知大人。”

“是麽?”

寇白門還要追問究竟,一旁柳如是將酒壺拋到她桌上,與她滿滿斟了一杯,佯怒道:“我這裏需不是按察司衙門,你就算要整肅軍紀,也等上任之後再說——來,咱們滿飲此杯,為小湄兒接風洗塵。”

寇白門張張嘴想說什麽,忽然哽住了,歎一口氣仰頭吟盡了杯中酒。

將酒杯放下後,她重又為自己斟滿了,舉起道:“那這第二杯,便敬媚兒姐姐吧。”

她與顧橫波一個本名顧媚、一個本名寇湄,昔年在秦淮河畔為了區別稱呼,便有人將顧橫波稱為大媚兒,將她呼為小湄兒。

當時寇白門並不服氣,每每都要出言爭論。

誰知二十年不曾聞聽這個稱呼,再聽到時卻早已經沒了大媚兒。

聽她提起顧橫波,眾女無不嗟歎。

柳如是身為地主,雖也黯然神傷,卻不好叫氣氛就此冷下來,於是搖頭道:“若要悼念,等明兒我帶你去她墳前祭掃就是,今兒大家好容易聚在一處,就先不提這些傷心事了。”

“那就說些高興的好了。”

寇白門笑道:“我原還怕來了京城孤單,不想柳姐姐也自成一家,正好我在你這裏掛個單,既省了開銷、咱們彼此又能做個伴……”

說到這裏,轉頭看向下首的趙崢:“就是不知趙僉事這邊方不方便?”

這新上司攻擊性有些強啊。

趙崢笑道:“暫時還是方便的,隻要同知大人不怕吵鬧就好。”

“嗯?”

寇白門美目微微眯起,笑問:“不知是怎麽個吵鬧法?”

“這個……”

趙崢看看上首的柳如是,坦然道:“柳姐姐準備要個孩子,這小兒日啼夜啼,哪有不吵鬧的?”

“什麽?!”

“這、這……”

寇白門和董小宛盡皆失色,連素來雲淡風輕的陳圓圓,也吃驚的掩住了略顯豐潤的雙唇。

趙崢猜對了,寇白門確實是有意針對他,本想著趙崢若是敢說出什麽輕薄言語,便借機發作一番,叫他識得厲害。

誰知趙崢卻爆出這等勁爆的消息,一時反倒叫她忘了本意,轉頭看向柳如是,失聲道:“姐姐,他、他說的可是真的?”

柳如是羞道:“這、這也是感傷因為媚兒的遭遇,所以我才……”

董小宛聽了輕歎一聲,將顧橫波臨死前發生的事情說了。聽到顧橫波追憶早夭的兒子,對著個木偶傾訴了十數年,最終招來邪祟附體,寇白門沉默良久,才幽幽一歎:“這類事情我近些年見的多了,卻不想有一日會出在咱們姐妹身上。”

旋即,揮揮袖子道:“不說這些、不說這些,柳姐姐不是要給我接風洗塵嗎?隻這些酒菜豈不單調,不妨如當年一般且歌且舞起來!”

這個提議好!

趙崢心說柳如是的舞姿自己已經見識過了,但獨舞與群舞不同,想來應該更為精彩。

陳圓圓卻搖頭道:“若要從旁配樂,我與小宛還能奉陪,若論歌舞,怕隻有你與柳姐姐還能跳的動、唱的出了。”

董小宛也是苦笑道:“若早十年,還能陪你瘋上一回,現如今還是饒了我吧。”

趙崢在下首聽了不由暗暗失望,但能看到柳如是和寇白門一文一武兩位地境翩翩起舞,那也絕對算是不虛此行。

不想寇白門忽然斜眼看來,冷笑道:“那就隻能請柳姐姐獨舞了,畢竟上次要瞧我跳舞的臭男人,下場可不怎麽好。”

柳如是無奈搖頭道:“好好好,都依你、依你就是。”

說著,起身道:“你們在此稍候,我去將樂器取來——圓圓、小宛,你們兩個準備用什麽樂器?”

陳圓圓和董小宛商量了一下,一個選了琵琶,一個選了七弦琴。

等柳如是離開之後,董小宛便與寇白門攀談起來,有意無意的將趙崢晾在了下首。

陳圓圓見狀,便主動挑起話頭道:“方才你說上次要看你跳舞的男人下場不怎麽好,卻不知是個什麽典故?”

董小宛聽她問起這事,下意識張了張嘴,似是想岔開話題,但又不知該如何壓下這話。

而寇白門聽了,抬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麵紗,然後才笑道:“是了,陳姐姐來京城最早,故此不知這段往事,其實真要回想起來,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聽寇白門娓娓道來,趙崢才知道她之所以會走上武舉之路,竟還和柳如是脫不開幹係。

這寇家世為娼家,到寇白門這一代已經積累了不少財富,論境遇反倒比出身良家,流落風塵的陳圓圓、董小宛等人更為優渥。

也因此,她少時最為年輕氣盛,事事都要與人爭鋒,若非如此,也不會對大小媚兒之稱耿耿於懷。

因自小家傳培養,她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雖壓不過陳圓圓、董小宛、顧橫波等人,卻也是春蘭秋菊各有勝場,直到柳如是與陳子龍決裂,來到秦淮河上,才叫寇白門頭一次嚐到了被碾壓的感覺。

其實這也並不奇怪,她當時也才十六七歲,而柳如是足足大了她六歲。

但寇白門卻不覺得自己再癡長六歲後,就能與柳如是一較高低,於是突發奇想打算棄文習武,想著自己做不了秦淮河第一才女,便做個秦淮河第一女俠。

若是一般的花魁,想要棄文從武純屬癡人說夢,別的不說,單隻是老鴇那一關就過不去。

但寇白門所在的青樓,其實早已經被她的生身母親盤下來了,而寇母本也不希望女兒再走自己的老路,又打聽到武舉不分貴賤,女舉更是大多出身孤苦,便咬牙為其請來殘障老軍教授,並親自督促。

十六七歲學武其實已經遲了,但好在寇白門自小習舞又不缺營養,打熬的一副好筋骨,短短數年之後,竟真的通過了府試成了女舉。

此事一時轟動金陵,曾一度引的青樓女子紛紛效仿,可沒有寇母這樣的後台,自然隻能以失敗告終。

卻說寇白門滿心歡喜的前去參加崗前培訓,誰知帶隊的百戶小覷她的出身,竟當眾令她為眾人跳舞取樂,言語間還不幹不淨。

寇白門被激的怒不可遏,當場拔刀便要與那百戶做過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