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石屋附近耽誤的時間比預想中要多,趙崢回到府城的時候已經臨近亥正【晚上十點】了。

本來想直接回去休息,等明兒一早再向陶千戶稟報,但想到自己鋪派給魏雲祥、江誌忠的差事,趙崢還是先去了趟巡察司衙門。

果然不出預料,江誌忠和魏雲祥依舊等在燈火通明的值房裏,江誌忠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魏雲祥則正盯著專門配給趙崢的長明燈發呆。

看到趙崢風塵仆仆滿腿泥濘的從外麵進來,他下意識起身招呼道:“趙兄,你……”

他說到一半又覺得不妥,但要改稱呼也來不及了,隻好轉身拿起桌上的總結報告,借以掩飾臉上的尷尬:“這是你讓我們匯總統計出來的失蹤者情況。”

等趙崢把公文接在手裏翻看,他又想去推醒伏案大睡的江誌忠。

“先別驚動他了。”

趙崢頭也不抬的擺手道:“等我看完,你們就一起回去歇息吧。”

這份名單和趙崢翻看卷宗時,隱隱察覺到的規律差不多,但要更詳細更一目了然。

按照記錄,差不多從正月底開始,失蹤者的年齡漸漸鎖定在了二十歲左右的青壯年,十四歲以下的少年兒童急速減少,三十五歲以上的中年人也隻有零星幾例。

看來那些邪教徒應該是正月裏,逐漸總結出了改造僵屍的成功經驗,然後又在這個基礎上推陳出新,弄出了強化改進型。

不過知道這些也沒什麽卵用。

若是失蹤的主力是老人孩子還好,可以采取專門的預防的措施,羈絆不能降低失蹤人數,也能增加邪教徒們劫掠人口的成本,迫使他們留下更多證據。

但青壯年就不一樣了,如今正是春耕的時候,壯勞力怎麽可能躲在家裏不出門?錯過了春耕播種,一家老小靠什麽吃喝?

所以趙崢隻是隨口勉勵了魏雲祥幾句,便準備讓他和江誌忠各回各家。

這時候忽然門簾一挑,陶千戶彎腰走了進來。

“卑職見過千戶大人。”

魏雲祥忙拱手見禮。

趙崢則是詫異道:“陶大人,你這時候怎麽還在衙門裏?”

“習慣了,反正回去也睡不著。”

陶千戶苦笑道:“按照這陣子的規律,那些教匪差不多又該生事了,偏偏我到現在也還沒有半點……”

“千、千戶大人!”

這時江誌忠忽然被驚醒,迷迷糊糊抬起頭來,看到趙崢陶千戶站在門口,嚇的一個激靈躥了起來。

先衝陶千戶施了一禮,又見趙崢手上拿著兩人總結出來的文件,便惱怒的拿眼去擰魏雲祥。

“嗯。”

陶千戶隻是略略掃了江誌忠一眼,然後又轉向趙崢問道:“你這趟去獲鹿縣,可有什麽收獲?”

“勉強算是找到了兩條線索吧。”

“當真?!”

陶千戶先是難以置信,繼而喜出望外。

本來他對趙崢此行就沒抱什麽希望,畢竟當初他帶著幾十個人裏裏外外搜了兩天,也沒能找出什麽有用的線索。

誰知道趙崢非但找到了,還一下子就找到了兩條!

剛要追問,看看旁邊的江誌忠和魏雲祥,又改口道:“走,去我那裏說。”

兩人一前一後轉到後衙,還不等分賓主落座,陶千戶便心急火燎的催促道:“快說說,都有哪些線索?!”

趙崢便將自己在石屋附近的發現說了,然後又道:“雇傭牲口大車這條線索,隻怕要下些力氣才能查清楚,畢竟能出借驢車的不止車馬行,還有府裏縣裏的士紳大戶——這裏麵是否有人和那些邪教徒有勾連,必須要仔細訪查才能確定。

至於另外一條線索,就是那些鐵板本身,活屍是才剛冒出來的東西,改造活屍更是最近才新鮮出爐的,那些邪教徒可能會提前準備枷鎖鐐銬,但卻多半不會提前準備鐵板。

而且鐵板體積大、分量足、難以運輸,又不像枷鎖鐐銬那麽敏感特殊,在本地臨時打造采買的幾率很大。”

說是兩條,其實趙崢主要還是對頭一條線索抱有期待,因為金屬板大概率是在舊據點附近采買的,那麽就算查出來,也隻會順藤摸瓜找到已經廢棄的舊據點頭上。

但眼下不是沒有多少線索嗎,如果能證實這個推測,多少也能給巡查所的官軍們提一提士氣。

陶千戶聽完趙崢的敘述分析,不由大為感慨,搖頭歎道:“我也曾命人擴大搜索範圍,但因為那附近並不是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找到的足印足有十幾處之多,所以最終隻能不了了之。卻不想竟還能從那具被俘的僵……改造活屍身上,推斷出鐵板的存在,繼而憑此鎖定那些負重而行的腳印——狀元郎觀察之仔細、思路之縝密,當真令陶某汗顏。”

說著,他又雷厲風行道:“既然有了線索,我這就連夜召集各府縣百戶來巡察司開會,把排查的事情盡快布置下去!”

現在對那些東西的稱呼有些亂,有人稱之為僵屍,有人稱之為活屍,但又都不夠貼切,且沒能感染者和真正的僵屍區分開來。

如今聽趙崢稱其為改造活屍,陶千戶便也幹脆活學活用,接受了這個新名詞。

趙崢有心提醒他一句,小心公門中亦有那些邪教徒的同黨——連知府都有可能被山海教蠱惑,又何況是下麵的錦衣衛?

但轉念一想,既是要大範圍排查,那就根本不可能瞞著下麵,而且現在線索還是太少了,若是能借此打草驚蛇,讓那些教匪亂了方寸,也說不定會露出更多的破綻來。

於是便沒有多嘴,同陶千戶約好了明天上午再來,便準備回大柳樹巷補齊今天的修煉。

不想到了牲口棚,就見江誌忠正提著個食盒,戰戰兢兢的對著定春賠笑臉。

“你這是?”

“我晚上讓人燒了幾道好菜,方才又特地讓灶上給熱了熱,您看是就在衙門裏吃,還是帶回家打牙祭?”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趙崢雖然他沒什麽好印象,但也還是要領這個情,接過食盒拍著江誌忠的肩膀道了聲謝,這才騎上定春出了巡察司衙門。

一路無話。

到了自家門前,還沒等趙崢從定春背上下來,就見那門洞裏躥出個半大少年,抹著鼻涕嚷道:“七哥,我可算是等到你了!”

麵對少年人幽怨、驚喜、崇拜的目光,趙崢翻身下狗的同時,在腦海裏反複過了幾遍,最終卻隻能遲疑的問:“你是?”

那少年忙自報家門:“我叫趙雍,我爹是趙立偉!”

“噢,原來是雍哥兒。”

趙崢一拍腦門,上前把門鎖下了,回頭正想招呼趙雍進門,卻見這少年人早急吼吼竄將進來,然後貼牆根兒讓開了去路。

定春趾高氣昂的走進院裏,衝著趙雍嗤鼻一聲,轉頭朝著趙崢住的廂房走去。

“先別急進去,等一會兒洗了澡再說!”

趙崢忙嗬斥一聲,又提起手上的食盒問:“雍哥兒,你要不要一起吃點?”

“不用了、不用了。”

趙雍吸著鼻涕連連擺手,又有些畏怯的道:“其實、其實我是來請七哥您去參加族中議事的。”

嘖~

雖然早就猜到城西趙氏不會輕易放棄,但也沒想到走了老的,倒來了小的。

“你家和那邊應該也沒什麽聯絡吧?”

“本來是沒有的,但今天忽然有人找上門。”趙雍倒也實誠,毫不隱瞞的道:“我娘說,我家現在不比以前了,若是有城西趙氏看顧,多少總能好過一點。”

說著,又低下頭無奈道:“我家去年七月半也毀了,東西丟了大半,要不是李大叔接濟,怕是連個正經住處都找不到。”

這李大叔說的應該就是舅舅李德柱。

趙崢和趙立偉雖是同族卻接觸不多,反而李德柱和趙立偉是老兄弟。

便是看在舅舅的麵子上,也得順手幫上一把。

趙崢這般想著,就進到屋裏提了一柄八尺長的桃木槍出來,遞給趙雍道:“這是你爹的遺物,我去年能考取武舉頭名,它也出力不小,如今就算是物歸原主了。”

這槍他原是想留給表弟,所以才沒有往外發賣,如今就算是完璧歸趙了。

“這、這如何使得,李大叔早就已經給過錢了!”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趙崢不容置疑的道:“城西趙氏的事,你就別跟著摻和了——放心,有這槍在,他們多少總會看我的麵子,不會為難你的。”

見他態度認真,趙雍用擦鼻涕的袖子抹了把眼眶,這才紅著眼睛千恩萬謝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