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剛走到殿門口,就聽裏麵傳出拉風箱一般的喘息咳嗽聲,以及婦人急切緊張的寬慰聲。

太子聽了不由腳步一頓,這年頭雖然不乏飛遠遁地移山倒海的高人,但許多病症依舊難以醫治,尤其是皇帝的病——因為與王朝氣運牽連太深,神通法術和靈丹妙藥都對皇帝毫無效果。

想到這也很可能是自己未來的寫照,太子眼中便閃過濃濃的陰鷙,然後這才邁步走進了殿內。

來到床前,他從母親手上討過藥湯,一點點的喂給了永曆皇帝,又在他前心後背好一通搓揉。

須發花白的永曆皇帝又喘了好一陣子,直到抑製咳嗽的湯藥起效,這才對著皇後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我和皇兒有話要商量。”

皇後什麽也沒說,當即招呼著左右一起退了出去。

等殿內再無旁人,老皇帝在兒子的扶持下,艱難的坐起身來,倚著靠枕問:“事情辦的如何了?”

太子搖頭:“果然不愧是域外天魔,行事謹慎的很,我試探了許久,卻半點把柄也沒能抓到。”

老皇帝有些不滿的提醒道:“什麽域外天魔,莫忘了咱們家老祖宗也是……”

“便是他活過來,我也敢當麵叫他域外天魔!”

太子卻突然惱了,蹭一下子跳將起來,額頭青筋直冒的咬牙道:“若不是他一意孤行,非把什麽皇朝氣運綁在咱們身上,咱們又怎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老皇帝沉默半晌,無奈歎道:“若不是仗著這王朝氣運,咱們家隻怕早被那奸相取而代之了。”

“我倒寧願如此!”

太子憤憤道:“如今這文不文武不武,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根本就是個被關在籠子裏的無用廢人!”

永曆皇帝再度沉默下來,這次換成他靜聽太子的粗重喘息。

好一會兒,太子才重新恢複了平靜,扯過一旁的繡墩坐下,冷著臉道:“雖然那廝並不曾全信,但這番話先入為主,多少總能起到一些效果。”

“咳、咳咳!”

永曆皇帝咳嗽了兩聲,無奈道:“本來按照祖訓,咱們得到示警後,就該想盡辦法把他除掉的,現如今……”

太子打斷他的話,不容置疑道:“連張居正都沒下手,咱們急個什麽?”

“可你也瞧見了,近來各地災異頻發,連宮裏都冒出了個‘嘉靖皇帝’,若不及時把他給除掉,隻怕真就要天下大亂了。”

“就是要它亂起來才好!”

太子不以為意道:“若總是一潭死水,咱們哪有機會從中取利?況且當年那老糊塗能把咱們綁在皇朝氣運上,這趙崢日後多半就能給解開!”

說著,他又對父親鄭重道:“我編出那套投胎轉世的說辭,可不僅僅是為了取信於他,而是真準備把他當成是老祖轉世對待——反正這事誰也沒辦法印證,天長日久持之以恒,假的也成真的了!”

他站起身來,興奮的揮了揮手臂:“別忘了,他可是天定的封神人,未來說不定咱們父子都有位列仙班的機會!”

永曆皇帝看到他這副亢奮模樣,欣慰的笑了笑,搖頭道:“我老了,隻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屆時別忘了在墳前祭告就好。”

“爹,那封神榜裏的神仙,可一多半都是死了的!”

聽太子這一提醒,永曆皇帝眼中也頓時透出光來,連咳了幾聲,激動道:“那、那你可得把這趙崢哄好了,千萬別讓他看出破綻來!”

“放心吧,兒臣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他綁到咱們這邊!”太子滿臉堅決:“真要到了關鍵時刻,兒臣寧願舍了那東宮三叟,也要保他平安無事!”

…………返回西苑的趙崢,可不知道皇帝和太子抱著如此‘善意’,同鄭經解釋了幾句,表示太子是好奇那青木令,所以才把自己喊了過去。

鄭經信沒信不好說,但卻半點沒有要刨根問底的意思,而是用力箍住他的脖子嘿笑道:“你小子不老實啊,北司為你表功,準備讓你小子一步登天的事,怎麽還要瞞著我?”

哪裏是要瞞著,分明是怕尷尬。

鄭經在千戶任上蹉跎七八年,才以地境之姿晉升指揮僉事,趙崢這卻是一入職就要做到指揮僉事,因擔心鄭經心裏不舒服,所以他才沒有提及此事。

“這不是八字還沒一撇嗎?”

不過這個理由肯定不能說,趙崢笑道:“這叫每逢大事有靜氣,我還是跟你學的呢——當初鄭教授你還不是一聲不響的,就悄悄進階地境了?”

“倒也是。”

鄭經鬆開了趙崢,又用胳膊肘拱了拱他,笑道:“以後官階一樣,就別再稱呼什麽教授了,你直接喊我一聲老鄭,或者鄭大哥就好。”

“那也得先等事情準當了再說。”

兩人就這般在西苑寶劍峰下說說笑笑,一直從半夜熬到了淩晨,眼見就要天光透亮,卻依舊沒見‘嘉靖皇帝’現身。

“今兒多半是不來了。”

鄭經舒展著筋骨,道:“聽西苑的女軍說,也不是每個晚上都會鬧皇帝,明兒咱再來瞧瞧,若是連著三天見不到它,估摸著不是又有變動,就是在刻意躲著咱們。”

“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趙崢分析道:“他連天階都能感知到,說不定早就知道咱們的來意了。”

“隨便他吧,反正也沒說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鄭經說著,招呼道:“走了,我請你到城外吃酒去。”

“這時節也有酒家營業?”

“有啊,城外曉市這會兒正紅火著呢!咱們要是走快些,說不定還能看到鬼姬跳舞呢。”

“鬼姬?”

“就是字麵意義上的鬼。”

鄭經咧嘴露出森森白牙:“老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年頭隻要錢多權大,弄幾個鬼姬跳舞又有什麽好稀奇的——那天香樓不是還有個化形的狐狸精在接客嗎?要不是時間不對,我就帶你去天香樓碰碰運氣了。”

呃~

那還是鬼姬更有看頭。

說來青瞳大包大攬也有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麽樣一個結果。

兩人騎著狗出了宮門,緊趕慢趕還是沒瞧見什麽鬼姬,不過飯菜倒是十分可口,雖然貴了些,但既然不用趙崢掏錢,而是鄭經這個大戶請客,那自然是能吃多少吃多少。

鄭經選在城外用餐,其實不止是為了看什麽鬼姬,更是為了就近去圍觀最後一天的春闈擂台。

趙崢昨兒就沒去,今兒更不可能跟他去湊熱鬧,把前因後果說了,直聽的鄭經大搖其頭:“這事兒誰也怪不得,就隻能怪劉燁倒黴——罷罷罷,你既然不想去,那我自己去好了。”

於是兩人約定好,晚上再去西華門湊齊,然後便在城外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