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抿嘴的趙崢背脊一僵,腦中不禁浮現起甬道上那巨大的爪痕。

好在青瞳並沒有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而是接著方才的話題繼續道:“我家那老東西怎麽也要等這幾個憨貨出了京城,才好安心動身——我估摸著起碼得過了上元節吧。”

趙崢挽著青霞的小手,回頭追問:“這回還是虞山先生帶隊?”

說這話時他滿心的期待,等錢謙益走了,自己正好找柳如是刷刷好感度,試著看能不能拚湊個羈絆出來——若是水太涼能死在漠北,那就最好不過了。

“怎麽可能輪的到他帶隊。”

青瞳不屑撇嘴道:“姓錢的雖然有些本事,但從來就沒做過上陣殺敵的事兒,這次遠征漠北是兵部侍郎、南司鎮撫使於成龍率隊,北司第一猛將趙良棟為輔,遴選兩衙精銳、再加上招撫的妖怪隨行。

另外,陝西按察司也會抽調旗官、巡丁萬人,在出塞入塞的必經之路設卡。”

說著,她又看了眼包間裏,愈發不堪入目的場景,有些不甘心的道:“這幾塊料論絕對實力雖然差了些,但大多專精煽風點火之能,還有兩個是樹妖出身,確實是這次遠征漠北的合適人……呸,妖選!”

煽風點火?

“朝廷想放火把那片森林燒掉?”

“那當然了,這是最省事省力的辦法,反正中間隔著大漠,又燒不到咱們大明的疆土上來——現下還鬧不清楚那些森林妖精們身上的怪疫,會不會傳染給咱們大明的子民,連人帶林子一起燒成白地,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細想確實如此。

趙崢隻是因為後世記憶,莫名對那艾澤拉斯大陸的來客多了層濾鏡,所以下意識沒往這上麵想,但若僅僅隻是站在大明的立場上,將那座突然冒出來的森林付之一炬,顯然是最簡單直接的辦法。

不過這所謂的‘怪疫’又是什麽?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從你們抓的那個怪女人身上挖出來的情報——你也知道,越強的人抵抗力就越高,況且這裏麵還有言語不通的問題,我估摸著朝廷也未必就能拷問出完整的情報。”

…………

和青霞你儂我儂的敘完別情,依依不舍的通過那甬道重新回到包廂裏,趙崢心下莫名有些惆悵。

在確定那片森林果然是來自魔獸世界之後,他就曾做過許多設想,譬如仗著對劇情人物的熟悉潛入偵察、合縱連橫、甚至是化敵為友。

結果到頭來發現自己設想的這些,其實統統都派不上用場。

對於從華夏神話故事裏冒出來的通天河,朝廷還有接觸研究的想法,但對於完全不熟悉的魔獸世界來客,朝廷則更希望能一勞永逸不留後患。

至於森林裏的生物是什麽態度、有什麽想法,並不在朝廷的考量範圍當中。

正應了《三體》裏那句經典台詞:毀滅你,與你何幹?

通過那旋轉門到了大包廂,頂著一張麻子臉的狐妖,依舊在那裏自斟自飲。

而另外三張桌上的高談闊論,則像是一出荒誕的舞台劇,讓人難以融入其中。

“胡前輩。”

趙崢恭敬的衝狐妖行了個禮,雖說有青瞳和青霞在,自己也沒必要害怕什麽,但他還是不敢對這位迎男而上的大妖有絲毫不敬之處。

那狐妖衝著趙崢微微頷首,指著正中的桌子道:“坐過去吧。”

按照狐妖的指示,來到自己幻影所在的位置,在他落座的瞬間,原本好像隔了一層的舞台劇,忽然就回歸了現實。

而趙崢眼中的四張桌子也重新變回了三張。

沒有狐妖再側——至少表麵上看不到,也讓趙崢略略鬆了一口氣,拿起筷子裝作專心夾菜,實則側耳傾聽眾人正在討論的話題,以便之後不著痕跡的融入其中。

有些讓趙崢意外的是,馬應祥和嶽升龍討論的話題,也正是這次朝廷遠征漠北的事,而且聊的比青瞳方才說的還要詳細。趙崢旁敲側擊了幾句,這才知道這是年前妖怪們入城時吼的那幾聲,所帶來後續的影響。

當時民間士林進階嘩然,尤其正趕上三年一度的科舉盛會,各地頭腦發熱的小年輕齊聚京城,聽說此事如何肯依,當天便拉起數百人的隊伍跑到皇宮門口抗議。

朝廷一開始還不想承認,無奈消息根本掩蓋不住。

最終隻好放出風聲,表示這並非招撫,而是朝廷有意用兵於漠北那片神秘叢林,所以特意征調了一些妖怪隨行——隻是臨時征調,又不封賞官職,自然算不得招撫。

因這個理由勉強還能說得通,又趕上老百姓們忙著過年,這事才算是壓了下去。

但朝廷即將遠征漠北的消息也傳的盡人皆知——當然了,其中並不包括因為破境閉關的趙崢。

這幾日似劉燁、姚儀之類有關係有人脈的,早都把這事兒給打聽清楚了。

朝廷據說準備從南北鎮撫司遴選三百精銳,外加那七個妖怪當做主力,陝西按察司的那一萬多人,則主要負責後勤保證和沿路設卡,防止有漏網之魚混入大名境內。

這是高端戰力和低端戰力差距過大,所導致的必然結果。

成規模成建製的軍隊反而隻能負責些邊邊角角的工作,真正能擔任主力的是少量精銳——就算在那三百人當中,起到百分之八十以上效果的,也是那領頭十來人和七八妖。

這也是當年朝廷選擇解散邊軍,將其中精銳充入錦衣衛的原因。

莫說邊塞已經不存在大量成建製的敵人,就算是有,隻要少量駐守在邊塞的崗哨傳回消息,立刻就能從京城調集一批單人成軍的強者。

如果對麵是一般人組成的軍隊,那麽迎接他們的隻有被徹底毀滅的命運。

在這個偉力歸於一身的時代,想要靠蟻多咬死象,幾乎就是癡人說夢。

如果對麵同樣是一大批‘象群’……

那別說是明朝的邊軍,你就是把解放軍弄來都未必管用,不如直接躺平等死的好。

這本來是善政德政,當時無數官民都在慶幸少了軍費開支,朝廷就可以與民生息了。

後續這麽些年也確實是如此。

但偉力歸於一身的弊端,卻也在近年來逐漸顯現出來。

武道修煉與民間願力息息相關,倒還不至於自絕於人民,但張居正創立的儒道,卻是最講究‘內求諸己、不假外物’的。

即便是文臣們比較看重的王朝氣運,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塊壓艙石罷了,並非什麽性命攸關的必需品,隻要自身強大到足夠的程度,大可以跳船獨走——這也正是孫傳庭等人對張居正不放心的原因。

然而就算張居正死了,這個問題也依舊存在,甚至有可能變得更為尖銳突出。

張居正好歹還曾秉政百餘年,大體不曾出現什麽問題,但繼任者會怎麽想,可就沒人能夠保證了。

下麵人既然可以聯合起來‘絞殺’張居正,未來的繼任者又怎會不擔心自己步其後塵?屆時想必內鬥隻會愈發激烈!

除非……

設法徹底斷絕儒修一脈,又或者將其改造成與民生息息相關修煉途徑,就像是現如今的武道修行一樣。

趙崢心下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不過也隻是想想罷了,莫說是他一小小的準千戶,就算是始作俑者的張居正,恐怕都未必能做到這兩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