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關氏陷入糾結之際,趙崢也已經來到了柳如是麵前。

與一個多月之前相比,柳如是明顯清減了不少,卻倒也因此顯出些舊時模樣。

至於一旁的錢三十七,雖然才月餘沒見,卻仿佛已經拋卻了所有的矜持,踮著腳尖、身子微微前傾,熾熱的眸子死死盯著趙崢,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似的。

趙崢進門後,心有所感的斜了錢淑英一眼,旋即才衝柳如是見禮道:“趙崢見過柳先生。”

“無須多禮,且坐下說話。”

柳如是急忙伸手虛扶,等趙崢落座後,又示意丫鬟奉茶。

但錢淑英卻攔下丫鬟,婷婷嫋嫋的親自將茶碗放到了趙崢身旁,恰到好處的微微一禮,既展示了柔媚的身段,又不顯出絲毫突兀。

她自小就有個毛病,越是求而不得的就越是惦記,譬如小時候學文沒成,長大了就總想尋個才華橫溢的相公。

現如今趙崢顯然又成了她眼中唯一的蜜糖。

柳如是看到這一幕不由暗暗歎息,心說早知道如此,自己當初真不該亂點鴛鴦譜。

等錢淑英重新回到身旁,柳如是定了定神,這才開門見山的問:“我聽說你前陣子蒙受張相召見,是那老奴舉薦的?”

趙崢聞言一愣,隻當是水太涼在柳如是麵前顛倒黑白,當即哂笑道:“確實是錢老舉薦的。”

聽到這話,錢三十七忍不住麵露喜色,更恨不能當場質問:受此提攜大恩,你欲如何回‘抱’?

柳如是卻聽出了趙崢言語當中的不屑,當即蹙眉追問:“他是怎麽舉薦的?”

“錢老煞費苦心查出我一樁要命的把柄,遞到張相麵前欲要置趙某於死地,萬幸此事另有隱情,趙某反而因禍得福得了張相看重。”

說著,趙崢又起身鄭重拱手道:“所以我且在此先謝過錢老的‘舉薦之恩’!”

聽完這話,錢三十七徹底傻眼了。

不是說父親看重趙崢,想要將其招贅為婿,所以特地將他舉薦給了張相嗎?!

怎麽會、怎麽會是……

柳如是卻是柳眉倒豎,猛地一巴掌拍在茶幾上,怒道:“老奴安敢如此?!”

雖然那日錢謙益明顯是在拈酸吃醋,但她萬萬想不到,錢謙益偌大一把年紀,竟會為了和年輕人爭風吃醋,就跑去張居正麵前構陷對方!

若不是事情另有蹊蹺,這前途大好的少年郎,豈不就要被他給害死了?!

先前跑去相府獻寶,還隻是貪生怕死罔顧大義,現如今因為拈酸吃醋就做出這般行徑,豈不成了徹頭徹尾的卑鄙小人了?!

他什麽時候變成這種人的?!

當年的匡扶天下的理想,當年那虛懷若穀的胸襟,難道都已經隨著歲月變遷而腐朽了嗎?!

還是說……

他打一開始就是裝出來的,如今不過是破罐子破摔,露出了本來麵目?!

想到自己或許被騙的如此之深,柳如是一時隻覺萬念俱灰。

“這不對、這不可能!”

這時候錢三十七卻剛剛從震驚中恢複了神智,聲嘶力竭的質問:“父親大人和你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怎麽可能跑去張相麵前構陷你?!你肯定是在說謊,對不對?!”

趙崢攤手:“是不是在說謊,你去問你爹不就知道了?別的事情他或許敢否認,但此事卻涉及到張相,嗬嗬……”

“那、那你喬遷當日,父親大人不是還送了厚禮嗎!也許是、是你誤會了!”

趙崢卻沒再理睬錢三十七,別的時候兜搭兜搭就算了,這眼見就要給張家下聘,可不好再弄出什麽幺蛾子來。

因此他直接拱手道:“若沒有別的事情,趙崢就先行告退了。”錢淑英還想阻攔,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阻攔。

而柳如是則失魂落魄,完全沒有餘暇回應趙崢。

就像錢淑英說的那樣,若是沒有深仇大恨,錢謙益又怎麽可能跑去張居正麵前構陷趙崢?

而要說到仇恨……

除非是他早就認定了,自己已經和趙崢有了私相授受之舉。

可這憑什麽?!

自己根本沒有做過任何值得懷疑的事情,最多也就是把他拒之門外,又因為淑英受傷的緣故,將趙崢這英俊少年郎放進了府裏。

難道就隻是因此,他便認定了自己水性楊花紅杏出牆?!

近三十年的夫妻情分,難道他對自己就連一點信任都沒養成嗎?!

還是說,自己在他眼中其實一直保持著風塵女子的形象?!

世間的一切,好像都在這一刻崩塌了。

柳如是甚至覺得自己壓根不應該活這麽久,而應該死在初入南園,與陳子龍舉案齊眉的那個夜晚。

這樣,她就不用再麵對眼前的不堪與苟且。

“柳姨、柳姨!”

忽然間她的肩膀被人用力搖晃,柳如是雙目重新聚焦,這才發現趙崢已經不知去向,唯有錢淑英滿眼淚水的站在身前,對著自己激動到:“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父親大人肯定不會這麽做的,就、就算是這麽做了,也一定有另外的原因!你等著我,我這就回府問他,父親大人肯定會給咱們一個滿意的答案!”

然後錢淑英就大喊著‘你等我’,轉身毅然決然的衝了出去。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柳如是緩緩坐了回去。

這一坐,就枯坐到了第二天早上。

她沒能等到錢淑英,更沒能等到滿意的答複,卻等到了錢謙益受張相差遣,離京公幹的消息。

柳如是一夜未曾合眼,又水米未進,卻並不覺得饑餓,胸腔裏空****的,又仿佛被什麽給充滿了。

在某一刻,她忽然萌生出一個念頭:打算去見見在將軍府家廟裏清修的陳圓圓,體驗一下守著青燈祖神不問世事的生活。

…………

而另一邊。

趙崢從柳如是處辭別出來,回到家中剛想稍事歇息,不想卻得了稟報,說是劉家少爺早已經在客廳裏恭候多時。

劉燁這時候找自己作甚?

然而尋至客廳,卻見等候自己的並非劉燁,而是劉燁的庶弟劉賢。

正覺納悶之際,卻聽劉賢道:“趙大哥,我哥哥有些事情想請您過府商議。”

不等趙崢開口,又催促道:“是十萬火急的事情,還請趙大哥切勿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