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趙崢趕到的食堂時,學員們已經到了大半,但內中卻沒有見到劉燁、姚儀等人,甚至連張玉茹都沒在。
不用說,這幾位肯定是連飯都顧不得吃,就急著去討論案情了。
於是趙崢仗著身份地位與別個不同,討了幾斤醬驢肉和二十來張大餅,用木盆盛著送到了小校場。
果不其然,劉燁等人都在這裏。
他先親手卷了一張餅,遞給站在角落裏的張玉茹,然後才招呼眾人道:“來來來,都先墊補墊補,那惡丐固然讓人恨之入骨,但咱們總不能因為別人的錯誤,就懲罰自己的肚子吧?”
姚儀本來也想伸手,聽了‘別人的錯誤’立刻縮了回去。
趙崢衝他翻了個白眼:“我就隨口一說,又不是針對你。”
姚儀訕訕一笑,搖頭道:“我不餓!”
“隨你吧。”
趙崢又把沒有魚的飛魚服脫了,反麵衝下鋪在地上,示意張玉茹坐在上麵。
張玉茹倒也不推脫,略有些臉紅的盤腿坐了,仰著頭對趙崢道:“一會兒我帶回去給你洗洗。”
趙崢也挨著她不遠坐下,劉燁等人則幹脆直接席地而坐,一個個都是表情肅然。
姚儀算半個‘苦主’,所以當仁不讓的率先開口道:“案卷你們都看過了,前期查到的、後期審問出來的,都在上麵寫的清清楚楚,可有什麽發現沒有?”
說完,所有人連同姚儀自己在內,都轉頭看向了趙崢。
趙崢咽下嘴裏的驢肉大餅,隨口點評道:“巡察司刑訊逼供的手藝,可比查案的本事強多了。”
姚儀臉上一黑,但也無力反駁這話,畢竟那卷宗裏七成以上的內容,都是在抓捕之後審問出來的。
所以說當初第六隊女舉最後那番話,也不全是為姚儀開脫,巡察司事前做的功課確實不夠。
不過這也是天下巡察司的通病,比起抽絲剝繭的查案,他們更擅長硬上蠻幹和刑訊逼供。
張玉茹用胳膊頂了趙崢一下,嗔怪道:“說正經的。”
“好,那就說正經的。”
趙崢肅然舉起兩根手指:“首先是兩個問題,其一,采生折割的目的是什麽;其二,那些惡丐的出身成分為何如此複雜,且幾乎沒有故交舊識。”
眾人聞言都陷入了沉思當中,片刻後首先打破沉默的卻是馬應祥,他撓著頭疑惑道:“後麵那個問題確實有些奇怪,按理說那惡丐頭目就算沒有朋黨,總也該有幾個心腹才對,但看起來卻似乎對手下一視同仁。”
頓了頓,又道:“至於采生折割的目的,不就是向讓小乞丐們顯得更慘更可憐,然後利用別人的同情心討到更多錢嗎?”
姚儀聽完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要是這麽簡單,趙崢還用得著單獨提出來?”
馬應祥一瞪眼:“那你說,他們采生折割不是為了這個,又能是為了什麽?”
這時,劉燁忽然開口問道:“采生折割的手段,都是這般殘酷嗎?”
“采生折割哪有不殘酷的!”
姚儀咬牙切齒:“說是乞丐,其實這些人比那地獄惡鬼還沒人性!”
嶽升龍卻緩緩搖頭道:“我和劉燁一樣,也覺得這手段有些過於殘酷了。”
說著,又看向了趙崢:“趙兄,你提出疑問又是因為什麽?”
“和你們兩個一樣。”
趙崢抓緊時間又吃了兩口,然後道:“我也覺得這些惡丐的手段過於殘忍了,采生折割的目的既然是為了更好的乞討,那製造出來的傷殘,應該會擺在明麵上,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才對。”
說著,他用手裏的驢肉大餅,指向姚儀兩膝間的案卷:“但我看上麵的記錄,有不少受害的孩子,傷殘處竟在隱私部位——炮製這樣的傷口,除了徒增受害者的痛苦,對於乞討而言有一丁點的好處嗎?
我一開始也曾懷疑過,是那惡丐頭目生性太過殘暴狠毒,但後來看到另外的供述,這些傷殘並不是無意間,又或是什麽狂性大發之下造成的,而是那惡丐頭目勒令手下人去辦的。但通常因為性格暴虐的人,都更傾向於自己動手,至少也會進行旁觀,借以滿足自己惡趣味——但這惡丐頭目卻似乎隻關心結果。”
在場的包括馬應祥和張玉茹在內,既然能考上武舉而且還名列前茅,自然都不是蠢人。
聽趙崢說到這裏,也都覺察出了問題所在。
旋即又是劉燁率先做出了推斷:“趙兄提出的疑問雖是兩條,卻互為表裏,如果說那惡丐頭目采生折割的真正目的,並不是讓那些孩子去乞討,那麽這些惡丐成分複雜,既無朋黨也無心腹的事,也就有了解釋。”
姚儀忙問:“什麽解釋?!”
“一來自然是掩蓋采生折割之下,更深層的秘密;二來或許他一開始建立這個組織,就已經做好了某一天斷尾求生的準備!”
劉燁說完之後,嶽升龍緊跟著道:“如果一開始就抱著這樣的目的,他多半早就進行了偽裝,所以那些惡丐根本交代不出多少有用的東西,就算交代出來了,也未必可信!”
姚儀本來是越聽眼睛越亮,大有撥雲見日之感。
但聽到嶽升龍最後這句,臉色一下就垮了,忍不住失聲道:“照你這麽說,線索豈不是全斷了?!”
回應他的,是無言的沉默。
然後眾人再次將目光集中到了趙崢身上。
趙崢倒是不慌不忙:“接下來咱們繼續考慮兩件事,第一,既然采生折割不是目的,那他如此殘酷折磨一群孩子,究竟是為了什麽;第二,這群惡丐本該是一盤散沙,但在那惡丐的調配下,不說井井有條,起碼是各司其職,這正常嗎?”
聽他說完,劉燁立刻給出了第一個問題的答案:“目前看來,這極可能的就是在為養小鬼做準備,養小鬼所需的魂魄,最好是飽受折磨又死於非命的孩子!”
馬應祥聞言倒吸了口涼氣,旋即一捶大腿道:“確實,聽你們這一分析,那些被采生折割的小乞丐,確實是最適合養小鬼的材料!”
嶽升龍緊跟著又補了一句:“充作邪神祭品,也十分合用。”
在這個有著非人力量存在的世界,總有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又掌握了一定權勢的人,會絞盡腦汁的另辟蹊徑。
養小鬼和拜邪神,是最常見的兩種做法。
還有一條‘康莊大道’就是加入山海教,但山海教可不是什麽人都收的。
此時姚儀的臉色陰沉無比,憤憤道:“巡察司和府衙都是幹什麽吃的,怎麽竟忽略了這麽大的破綻?!就算他們不似趙兄這般聰明,可畢竟了解的更多,集思廣益之下,怎麽也該……”
“這還不簡單?”
這時張玉茹第一次插嘴:“放跑了采生割折的惡丐是什麽罪過,放走了祭拜邪神養小鬼的惡徒是什麽罪過,他們心裏門清的很——再說了,這中間還有你這位府尹公子,若是把事情鬧大了,豈不是給姚大人臉上抹黑?”
姚大人臉上黑沒黑不好說,但姚儀的臉色卻是陰沉的鍋底灰仿佛。
趙崢又裹了個張驢肉大餅,送到張玉茹嘴邊。
這姑娘脾氣太直,一句話弄的姚儀有些下不來台,雖然姚儀這人看起來也算平易近人,但趙崢可不希望雙方莫名其妙留下芥蒂。
等張玉茹開心的接在手中,他立刻轉移話題道:“我也傾向是拿來養小鬼或者獻祭邪神——按照供述,死亡和失蹤的小乞丐已經有六七人了,可我反複翻看了案卷裏的記載,那惡丐們的老巢並沒有出現類似的東西,而且那惡丐頭目也極少離開老巢。
所以我懷疑,他應該是有個上家或者合夥人什麽的,專門負責炮製小鬼祭祀邪神——當然了,也可能存在不止一個上家。”
趙崢這一不賣關子,直接下場進行分析,眾人的注意力立刻從巡察司屍位素餐的事情上轉移了。
劉燁兩眼放光,緊接著道:“分工明確、手段隱晦、再加上禦下的手段如此熟練,趙兄莫不是在懷疑,這惡丐頭目早有案底?!”
姚儀霍然起身,激動無比:“我這就傳消息過去,讓他們查一查看以前有沒有類似的案子!”
“不隻是順天府。”
趙崢提醒道:“最好能擴大範圍,以那廝表現出來的狡詐,多半不會連續在同一個地方作案。”
這個要求在地方上很難滿足,但這裏畢竟是京城,隻要姚儀的老子肯出麵跑一趟刑部,料來應該還是能夠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