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界麽……”
費舍爾在口中重複了一下這個名詞,他倏忽發現,自己得到的很多線索都宛如一條條涓涓細流,在漫長的時間裏匯聚化成江河,最終都要東歸進入大海,而“靈界”便是那一片大海,許多問題都可以在那裏得到解答。
但也正如赫萊爾所說的那樣,進入靈界的條件苛刻,首先最基礎的條件便是十九階位。
他汲取了靈魂補完手冊的混亂,但因為是封印的緣故,那混亂的力量極難再完全釋放出來超過費舍爾目前的階位,所以目前所倚靠的力量依舊還是亞人娘補完手冊賦予的生命階位。
他現在十六階位,按照亞人娘補完手冊的“一本補完手冊對應一階位”的規律看來,要進入靈界至少也還得閱讀三本補完手冊才行。
生命補完手冊、死亡補完手冊還有一本已知去向的……命運補完手冊。
想於此處,費舍爾再度抬眸看向赫萊爾,疑問道,
“那進入靈界的方法是什麽呢?”
“嗯,有兩種方法,一條捷徑。”
赫萊爾再度伸手一揮,杯中的熱茶便宛如無根之泉那樣緩慢湧現而出,她也順勢豎起了三根手指,每說一個方法便放下一根,
“第一,你需要取得達拉斯貢的賜福,祂的賜福能賦予你隨意出入靈界與夾縫的能力,先前的費馬巴哈便是這樣於靈界與夾縫之中來去自如的;第二,用半神的力量在夾縫的薄弱處強行進入靈界,兩個薄弱處分別在北境與我們頭頂上的南大陸……其實原本有第三種方法的,在天外物質的邊界之中有更薄弱的進入點,先前的天使們就是這樣進入靈界的,但因為母神的原因,那裏的通路便消失了。”
聽著聽著費舍爾便皺起了眉頭,這其實就是需要達成兩個不一樣的條件。
選擇第一種方法,需要達拉斯貢的賜福;選擇第二種方法,那就需要多閱讀一本補完手冊進入二十階位。
想到這裏,費舍爾好奇地問起了多出來的那個“捷徑”是什麽。
赫萊爾抿了一口熱茶,笑眯眯地說道,
“捷徑就是,你完全可以等到燃燒靈魂的火焰徹底將夾縫給燒毀,屆時靈界就會完全與現實接壤,也就不需要這麽麻煩了。”
“……那時,滅世預言已經完成,世界也要徹底毀滅了,是吧?”
赫萊爾依舊保持著微笑,捧著臉頰說道,
“的確如此呢,那麽,就在前兩者之中考慮一下吧。”
“我明白了,謝謝,赫萊爾,我會認真考慮的。”
費舍爾將赫萊爾給的所有信息都記在了心裏,沉吟片刻之後,選擇如此開口道。
赫萊爾倒是有些意外,她歪了歪頭,疑問道,
“不懷疑嗎?”
“懷疑?懷疑什麽?”
“我說的話的真假。”
“……”
赫萊爾的藍金色眸子裏麵滿是惡作劇的笑意,讓人根本猜不透她剛剛所說的一切到底是坦誠以待還是引誘著他步入另外一個陷阱的塞壬之歌,而費舍爾與之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問道,
“你說的是假話嗎?”
“是真話哦~”
“那麽,我就當它是真話吧。”
赫萊爾欣慰地看著費舍爾,緊接著,她就像是被感動了一樣就連眼眶都微紅了起來,她便這樣輕輕伸出了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動容道,
“這句話滿分十分的話有九分哦,親愛的,剩下的那一分扣在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抱住我,下次記得再接再厲。”
“……”
費舍爾歎了一口氣,看了一眼眼前的赫萊爾,終究是忍不住站起身子來準備轉身離開,臨走時他說道,
“那我這就出發了。”
而身後的赫萊爾似乎也並沒有挽留,她隻是又賢淑地撩動了一下臉頰旁邊的金發,同樣溫和地回應他道,
“好哦,一路順風。”
“……”
費舍爾點了點頭準備轉身離開,但當轉過頭去麵對著門口呆萌地看著自己的駱駝時,他卻又忍不住踟躕了。
看著那頭駱駝,費舍爾便又想起了過去在聖域時與她相處的時候,也正是與她的感情提醒著費舍爾,他其實在內心之中還有一些話是沒有和赫萊爾說完說透的。
就像是先前她所做的一切,如果真要算起來目的,她要將拉法埃爾殺死打斷滅世預言的開啟,為的是將自己從滅世預言之中抽離出來。
就如她所說的那樣,她沒有保護拉法埃爾的義務,卻有著要保護費舍爾的感情。
雖然在費舍爾的角度看來她們無論是都是無法放棄的,但從旁觀者的視角看來,這更像是某位有錢的納黎紳士的原配暴打了小三那樣,哪有什麽對錯。
而現在的他更像是在和赫萊爾鬧別扭,就如同十年前與伊麗莎白的那次一樣。
伊麗莎白當時犯了錯誤,年輕稚嫩的他選擇了逃避,選擇遠離伊麗莎白想這樣一了百了,最終卻在一年又一年的猶豫與等待之中迎來了日複一日的後悔。
或許當初,如果那封本來應該早就寄給伊麗莎白的信沒有被猶猶豫豫的費舍爾修改珍藏,如果早點和伊麗莎白說清楚一切,那麽會不會當初的結局就不會這樣了?
那難道現在,他還要再如同過去那樣選擇逃避嗎?
想到這一點的費舍爾瞳孔微微一縮,腳步也突然頓立在了原地。
他的嘴唇顫動了一下,拳頭也不自覺地捏緊了一些,他倏忽開了口,
“赫萊爾。”
“怎麽了,親愛的?”
費舍爾歎了一口氣,重新轉過了頭來看向桌子後麵疑惑地望著他的赫萊爾,似乎是察覺到他有話要說,赫萊爾也安靜下來,等待著他的下文。
“我……其實有的時候我經常會覺得看不透你,就像是你蒙在了一層濃鬱的霧氣裏麵,我分不清楚霧氣裏到底藏著什麽,到底是甜蜜的蛋糕,還是鋒利的匕首。我發現,歸根結底,這都是因為我其實一點都不了解你。”
他重新沿著剛才離開的腳步一點點走回桌麵之前,這回他並沒有坐下,隻是接著說道,
“我知道你喜歡尋找有趣的東西,喜歡嚐試鍛造之外的天使未曾品嚐過的新鮮事物,也知道你喜歡歌聲,但好像除此之外,我一直對你的所思所想一無所知,就像是我依舊是那個普通的人類,而你是高高在上的天使那樣遙不可及。說實話,長久以來與你相處的時候,我的內心裏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對未知的不安……
“這讓我有時會心存芥蒂,尤其是你做什麽不做什麽都不與我說時,總會讓我覺得我離你始終有許多距離,與你口中所說的一切感到違和。但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讓你對我掏心掏肺,照顧我可憐的自尊心,我並非是要你從高高在上的地方被我拽下來,摔到泥土裏,因為我知道我讓你等到了我一萬年,讓你眼睜睜地看著我保護別的女性……
“我隻是……不想看到我們之間的關係變成這樣。”
赫萊爾微微一愣,似乎是想要說一些什麽,但最後卻化作了單純的動作,她輕輕對著費舍爾伸出了手,將他垂下的手掌拉起,扣攏,
“其實,你還是有一點埋怨我的吧?”
“……沒有。”
“這是真話還是假話?”
“……好吧,其實還是有一點。”
赫萊爾捏了捏他的手指,這回輪到了費舍爾反問,
“那麽,你有沒有埋怨我呢?”
“有。”赫萊爾的回答來得快,回答之後的疑問同樣如此,“猜猜,這是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
“是假話哦~”
費舍爾抬眸去看她,卻看她保持著微笑地、十分認真地說了一句,
“我從來不埋怨任何靈魂。”
這其中肯定也是包括費舍爾和他認識的那些女性的吧?
費舍爾也不知道天使的觀念與人類的差距到底有幾何,不過其實從米迦勒、加百列等天使長看來應該還是挺大的。
不過至少此刻,當費舍爾握住赫萊爾冰冰涼涼的手時,他還是覺得赫萊爾的內心其實與自己近在咫尺。
但話語到頭,赫萊爾卻又話鋒一轉,
“不過,你說你一點都不了解我讓我的確有一些傷心呢……還是說,你隻是了解我的身體,但對於我的內心卻……”
啊不,這萬萬不可能,雖然費舍爾先前選擇的研究都是“生物研究進度”,但這並不意味著……好吧,其實還是蠻了解的,至少從身體上。
費舍爾歎了一口氣,緩緩從她的手中將手抽出,緊接著他抬起手來扶了扶她頭上歪歪扭扭的王冠,這同樣是自己送給她的禮物,
“可能並不算了解吧,隻是我始終覺得你不是想要害我,所以剛剛你和我說的那些線索我都當了真。但從我的內心來說,我想要的或許不止是你的信任,而是你的全部,所以,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你……隻是,現在不行,我必須要抓緊時間去解決混亂與滅世預言。”
“……”
赫萊爾笑吟吟地看著他,看著他將自己頭上的王冠給整理整齊,又看著他重新對著自己伸出了手,說道,
“等這一切結束,讓我更多地了解你,好嗎?”
“好啊,我等著你,親愛的。”
赫萊爾輕輕地握住了費舍爾的手,好像放鬆那樣地,被費舍爾的體溫所感染,不至於那樣冰涼了。
而費舍爾也在此刻,將自己內心中的一切想法同她說清,不至於要等待許久淪為又一個遺憾。
她如今暫時無法再離開惡魔王朝,而費舍爾也是時候啟程離開南大陸,返回他的故鄉納黎了。
不過在那之前,他又在此地待了好一會,反正來惡魔王朝時距離離開便還有兩天。
在艾利歐格那裏待了半天,在這裏,他準備待完剩下的時間。
赫萊爾為他做了獨一無二的甜點,一邊享用著美食,一邊交談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有這一萬年裏她沒有和自己說的事,也一些無關緊要的雜談趣聞。
不過總之,交談或許是比較少的吧。
就在這樣短暫的、作為彌補過去一萬年的相處之中,四周納黎風格的裝飾也不知何時被赫萊爾更換成為了微風習習的海上島嶼,四周蔚藍的海洋將他們所站立的孤島所包圍,像是與世隔絕的監牢,也像是與愛人度蜜月時的絕佳場所。
有赫萊爾在身邊時他便不覺得孤寂,反而讓他在赫萊爾的溫暖懷抱之中望著那海洋時有了一些怔愣。
從小生活在海邊城市的他突然認不出這是什麽地方的海洋了,似乎那就是他故鄉邊上的海,也似乎是一片陌生的,讓他覺得格外溫和的海洋。
他就在這樣的迷茫與溫存之中思考,等待著時間一點點流逝。
待得一切說盡,溫存也足夠時,在那孤島上不知何時多出的柔軟床鋪與被褥中的費舍爾才堪堪坐起身子來,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腦袋有些發昏。
說實話,先前與拉法埃爾、茉莉溫存的一晚時他基本沒什麽感覺,第二天起來時也覺得神采奕奕。
來赫萊爾宮殿之前與艾利歐格溫存時也沒什麽感覺,頂多是覺得灼熱萬分,流了些許汗水。
這便給了費舍爾原本就膨脹的能力以更大的自信,然而此刻從赫萊爾的榻上蘇醒時,他竟然覺得腳有一些軟,差點沒站起來。
難道說是自己先前幾天的連續戰鬥讓他有些疲於應對?
還是說赫萊爾積攢了太久,導致索取得太多?
費舍爾不知道,隻是有些腰膝酸軟地站起身子來,回過頭去,床鋪上的赫萊爾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打量了一下四周,才發覺她已經穿上了一身白袍,正坐在畫架的前麵握著畫筆繪畫著什麽。
感受到費舍爾醒來,她沒回頭,隻是帶著笑意問道,
“醒了?”
“啊……”費舍爾又不自覺地揉了揉自己的腦袋,但看著四周不知何時變為的海上孤島,他還是不由得問道,“這都是你的宮殿幻化出來的景象嗎?”
“嗯,沒錯,很漂亮吧?”
費舍爾點了點頭,同時走近了她的身邊,發現她正在繪畫的,正是眼前孤島之外的那一片安靜的海洋。
隻是此刻,她手中的顏料才隻調了天藍,也才將將畫了這偌大海洋的萬一而已。
感受到費舍爾靠近,她笑眯眯地轉過頭看向他,問道,
“準備出發了?”
“嗯。”
她沒開口,隻是從眼前虛幻的場景之中倏忽裂開了一道裂縫,正是先前費舍爾進來時的那座大門對他敞開了。
費舍爾深吸了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赫萊爾,挪動了步伐走到了海洋之前、孤島邊緣分出的虛幻門扉之前,還是有一些眷戀不舍,他便最後一次回頭道了別,說道,
“你多保重,我答應你的事一定完成。”
而因為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距離她稍遠的、在小島中央海洋之外作著畫的赫萊爾也隻是對著他笑了笑,作為告別。
眼前,拜蒙宮殿的門扉開始緩緩關閉,處於其中的赫萊爾也似乎準備接著開始作畫,但就在費舍爾真的轉身準備離開這裏,離開惡魔王朝的時候,赫萊爾的聲音卻又緩緩地飄了過來,她說:
“愛你的赫萊爾永遠在這裏。”
“……”
聞言的費舍爾連忙轉過頭去,但身後拜蒙的宮殿卻已經關閉,將其中的孤島隔絕,唯獨那入門的謎語麵對他,
“我是我之我,我是思之思。”
“我是無可傾聽之歌,我是無可察覺之眼。”
“請問,我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