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聽起來大學裏麵真的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那你當時住在哪裏呢,和同學一起住嗎?”
“算是同學吧,隻不過他並不和我在一個學院,他是研習商業的,當時這是一個新興而熱門的學院,許多有錢的家庭都希望孩子去修習……我主修的是魔法,偶爾學一點哲學和人文。”
在看完那隻巨大的彩翼鯨魚之後,瓦倫蒂娜和費舍爾一起沿著海邊散起步來,許是因為她了解北洋的方式是通過她母親給她的照片吧,旁邊海洋的景色一直都是重複的,就像是一段景象不斷套疊而成的重複播放一樣,讓費舍爾一直將目光放在走在前麵不遠處背著手的瓦倫蒂娜身上。
她沒再奔跑,和費舍爾交談著過往的一些事情,關於他的,順著費舍爾在後的目光看去,你便會發現她白皙的側頰和耳朵都染上了緋紅色,這才是她沒和費舍爾並肩而行的原因。
年輕而稚嫩的瓦倫蒂娜,在剛才那喧鬧的絕景麵前,或許是因為費舍爾口中的某一句話,也或許是看見他英俊的側顏,在情緒的推搡下,她突然衝動地吻向了頗有好感的費舍爾。
明明之前都從來沒有這樣親密的舉動,明明連牽手都未曾有過,此時過分卻做出了頗為衝動的動作,她可能剛剛吻上去就已經到了要羞澀至死的地步,所以連費舍爾回應她的名字都不敢傾聽,生怕自己極度慌亂的模樣被他發現。
但畢竟,衝動是年輕人的特權,那種憑借著情緒推動而不假思索的模樣或為人所詬病或為人所歌頌,當時還沒畢業的費舍爾敢在畢業典禮上痛罵給自己發學位證的達米安,即使是算無遺策的伊麗莎白在學生時代也因為衝動和費舍爾偷嚐了接吻的禁果……
所以,此時絲毫沒有吃虧隻是享受的費舍爾決定不發表評論,隻是假裝不知道現在的瓦倫蒂娜羞澀得不敢看自己,一直安靜地跟在她的背後和她閑聊。
“魔法學院啊……這麽說,你和伊麗莎白女皇也是在大學時候認識的?她學的也是魔法嗎?”
“……不,她在軍事院裏學習。”
“噢,沒想到不在一個學院還能在一起啊,厲害厲害。”
“……”
剛剛神色還頗為輕鬆的費舍爾動作變慢了一點,顯然是沒料到瓦倫蒂娜會突然提起伊麗莎白。
也是,之前在納黎來人時她應該就知道了自己和伊麗莎白的關係並不一般,隻不過當時她因為對自己的尊重而沒有刨根問底,此時二人的關係再進一步,她對自己十分坦誠,當然也希望能知道更多關於費舍爾的事情了。
聽到後麵的費舍爾沒再回話,背著手在踢地麵冰塊的瓦倫蒂娜嗔怪地回過頭來,看著他望著自己的表情歎了一口氣,笑著說道,
“不說話幹嘛,我……我又不在乎你之前和誰有過關係,就算有過現在也沒有了呀,隻是問問而已。畢竟我也沒上過學,所以有些羨慕在大學裏一邊學習一邊戀愛的感覺,我知道那對於你或者她都是一段寶貴的記憶,哪怕如今物是人非也好,你也不會輕易將它丟掉對吧?安心,我不會將這些事放在心上的。”
“……謝謝。”
因為費舍爾那看不見卻頗為細心的照顧,經過這一點時間的閑聊,她臉上極其顯眼的緋紅色終於淡上一些,但費舍爾聽到了瓦倫蒂娜溫柔的話語卻絲毫沒有覺得輕鬆,反而更無法開口了。
瓦倫蒂娜好像覺得,自己隻和伊麗莎白有過關係。
費舍爾麵上不顯地跟上了她的腳步,很快就來到了她的身旁,尋常就算有埃姆哈特一直在嗶嗶賴賴地壞事都沒關係,更別說現在隻有兩個人獨處了,瓦倫蒂娜一點沒發現費舍爾內心的心思,隻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步伐和身旁的費舍爾逐漸趨同。
他們又安靜地走出去一段距離,直到費舍爾剛剛想要說一些什麽時,他卻忽然聽到了什麽聲音,那是如同玻璃接連碎裂的清脆響聲,不知道從哪裏傳來。
“哢哢哢!”
費舍爾和瓦倫蒂娜的腳步同時停下,隻不過和費舍爾的東張西望不同,瓦倫蒂娜卻顯得很平靜,她輕輕拍了拍費舍爾的肩膀讓他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隨後她指了指天空,開口道,
“魔法要失效了,費舍爾,一會小心一點,放鬆,別一下子站起來把我的帳篷撞塌了。”
費舍爾還沒來得及回複,他便感覺周遭的景色一點點地崩塌破碎,下一秒,他立刻感覺到周遭的氣溫降低了許多,從陽光下的溫暖回到了彌亞夜晚的寒冷中,他的視線又重新被黑暗所充滿,隻有身旁瓦倫蒂娜的喘息聲依舊。
“瓦倫蒂娜?”
在黑暗中,他輕聲開口。
“嗯,我在呢,你沒事嗎?剛才看你進魔法的時候發呆了很久,媽媽給我的魔法一開始用的確很不習慣呢。”
帳篷內的床鋪簡陋,身材壯碩的費舍爾和嬌小的瓦倫蒂娜躺在一起便顯得有些擁擠,但剛才沒有蓋上被褥,費舍爾擔心她覺得冷,便沒有貿然起身,隻是回道,
“我沒事……”
聽到了費舍爾的聲響,瓦倫蒂娜微微一笑,她直直地躺在**,猶豫了片刻輕輕向旁邊的費舍爾伸出了冰冰涼涼的手,放在了他的小腹處,
“那就好……小時候,我最喜歡去這裏麵玩了,每天非要待到釋放的魔法能量被耗盡為止。越長大,進去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到後來就壓根不進去了,如果不是想要帶費舍爾去看看我心中的景象,我可能都不會再使用這個魔法。”
費舍爾扭頭看向了她手中握著的那一枚魔法吊墜,上麵散發著淡淡粉色光芒的吊墜顯得十分溫暖,但他很快就發現,上麵的永續魔法紋章已經變得很淡了,估計再使用幾次就要報廢了,就如同他在南大陸的魔杖一樣灰飛煙滅,於是他疑問道,
“是因為紋章馬上就要失效了嗎,如果你想,可以給我研究一下,之後我可以再給你刻。”
但瓦倫蒂娜聽後卻搖了搖頭,
“不,不是因為魔法快要失效的緣故,而是……你看,在魔法的夢裏,我是一個完整的人,我可以在裏麵體會到肆意奔跑、自由活動的感覺,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但既然是美夢就肯定有醒的時候,就像是現在……”
“人們常說,如果不給一個人光明,他便不知道什麽是黑暗。體會過那樣美好的感覺,再回到冷冰冰的現實,那種落差感足以將一個人給逼瘋。我聽說西大陸中有很多沉迷於非法藥物的癮君子,他們何嚐又不是如此墜落進入滅亡的深淵的呢?”
她的聲音又再次變得平靜,隻不過有夜視的費舍爾明明發現,她的目光一直都在看著自己的雙腿,那裏,現在什麽感覺都沒有,就如同被刀刃一刀兩斷,隻偶爾傳來難以忍受的幻痛,像是要將她鑲嵌在輪椅上一般,
“所以,從很早之前,我就很少進入夢裏了,因為這會給我一個選項,當我實在忍受不了遺傳病的折磨或是被其他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我恐怕真的會待在夢裏永遠不想醒過來了……可如果是這樣,便會讓我辜負別人對我的好了,我並不希望如此。”
“瓦倫蒂娜……”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說之前說的那些話了,對吧?”
瓦倫蒂娜似乎想要側過身來,如夢境中那樣朝向身旁的費舍爾,但當下半身如鐵一樣無法挪動時,她又呆呆地愣了一秒,上半身重新變成了平躺的姿勢,
“我明白,你……不要誤會我在夢裏做的那些事情隻是為了報答你對我的好才……我……我隻是很開心,因為你還在我的身邊,所以當你問我有沒有什麽可以為之付出一切的渴望時,我想的就是,如果我能真的和你在現實裏像那樣奔跑和打鬧就好了。”
“原來如此……”
她的話語說著說著,旁邊的費舍爾忽然從**坐了起來,嚇得瓦倫蒂娜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身體,生怕旁邊的費舍爾暴起,實現自己在臻冰裏看見的預言……
但費舍爾卻並沒有這樣做,他隻是回過頭去看向了瓦倫蒂娜,對著她伸出了手,
“既然如此,我一定會帶你抵達梧桐樹的,不過這一路上並不輕鬆,有一個恐怖的敵人在等著我解決,很有可能我們兩個都因此喪命……”
“是追捕你的納黎人,還是那個什麽詛咒?”
“都不是,不用擔心這些,交給我就好。”
費舍爾說的是那位名為“厄爾溫德”的生命卿,原本他以為生命的階位大概追上厄爾溫德就能與他作戰,但之前即使是他的一個造物都讓自己需要許多高環魔法來對付,雖然有其他的因素幹擾,但至今為止,厄爾溫德的本體都還沒有全力出手過……
而他,距離神話階位隻一步之遙。
至今的費舍爾都沒真正見過神話階位戰鬥的模樣,艾利歐格出現時隻有十四階位的靈魂,玄參也隻是和自己有一麵之緣,當然也無法真正理會在遠古時期出現就能被人類稱為“神話”的高階位生物的手段,費舍爾隻能以最壞的打算來應對厄爾溫德。
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太多的魔法材料來準備魔法了,前有梧桐樹的詛咒、後有伊麗莎白和圖蘭家族的追兵,他要帶上殘疾的瓦倫蒂娜還要麵對暗中埋伏的厄爾溫德,還要沒有攜帶任何裝備地攀登連綿不絕的生命禁地塞瑪雪山……
“現在已經晚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早上開始就要全神貫注了……晚安,瓦倫蒂娜。”
費舍爾坐在瓦倫蒂娜的**,身上的壓力前所未有的沉重,但他和瓦倫蒂娜說話的語氣卻盡可能地輕鬆,他緊接著站起身子來,準備離開瓦倫蒂娜的帳篷去休息。
這裏的條件太簡陋了,隔音效果等於沒有,估計都還沒正式開始就被住在瓦倫蒂娜隔壁的海迪琳衝進來暴打了……而且,今天的瓦倫蒂娜已經做得很好了,那樣在夢中明媚的少女,他不想為了發泄欲望而玷汙她對自己的感情,哪怕是此時此刻。
“等等,這個給你……”
費舍爾扭頭看去,卻見瓦倫蒂娜將那刻著“美夢”魔法的項鏈遞給了自己,上麵粉紅色的光芒氤氳,一下子吸引了費舍爾的目光,
“你確定,這不是你母親給你留下的東西嗎?”
瓦倫蒂娜沒收回手,隻是微笑著說道,
“沒關係的,反正它本來就用不了幾次了,母親給我留下的東西很多,我都妥善地保存著呢……而且,我已經找到了比‘美夢’要更美好的東西了……”
黑暗中的費舍爾微微一怔,隨後也啞然一笑,伸手從她手中拿起了那還沾著她體溫的吊墜,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謝。”
“晚安呀,費舍爾。”
費舍爾沒再開口,隻是將旁邊雪狐種的被褥給她披上,這似乎是某種動物的毛發製成的所以頗為厚重,給她蓋上剛剛好,隻露出她一個小腦袋來,應該足以在夜晚中保暖了。
緊接著,費舍爾扭頭離開了她的帳篷,安靜無聲地走回了自己的帳篷,自己的**,那睡死過去的埃姆哈特沒在打呼,聽見了門口的聲響連忙坐起身子來,在看見費舍爾的身影之後又重新躺下,喃喃道,
“那圖蘭家的小姑娘被你勸回去睡覺了?怎麽去這麽久,不會在她那裏幹了什麽壞事吧……噢,不對,你幹事我知道的,沒個幾個小時怎麽會回來……”
“閉嘴,睡覺。”
“是是是……哎喲,還握著人家送你的東西回來睡覺啊,我看看什麽玩意,吊墜?喲,定情信物嘞,等我把名單上她的名字稍稍往前提一點,我覺得……哎呦!”
費舍爾躺在了埃姆哈特的身邊,聽著他那嘰嘰喳喳的公鴨嗓實在是心煩,便將他的身體捂在了被子下麵免得他再說話。
不過此時的他也的確沒有什麽睡意,那少女的模樣,白天即將到來的種種危險都讓他有些難以入眠,索性便懶得再睡,專心地研究起了手上瓦倫蒂娜剛剛送給自己的奇怪魔法。
他轉動了一下上麵古怪的魔法紋章,一邊回想自己剛才和瓦倫蒂娜進入那奇怪狀態的細節,一邊將目光停留在了那魔法開頭的位置。
那是一個十分奇怪的魔法環首,是由上下兩個部分組成的,在上方是一個倒過來的八字形符號,如一張紙條扭轉一百八十度後拚接在一起、隻有一麵的怪異圖形,而在下方的那個規則符號他認識,是【世界】環首,一種應用較少的高環環首。
而那淡淡的粉色光芒正是從上下兩個符號之間迸發出來的,看起來真正生效的部分就分別是上下兩個部分的一側形成的,再結合自己剛才的靈魂進入夢中的體會,費舍爾便突然明白這個環首的含義是什麽了。
之前在進入瓦倫蒂娜的夢境時,他便覺得非常神奇,因為自己當時離開聖納黎時也進入過那地方,隻不過當時自己和那些惡魔都是帶著肉體進入的,所以一點沒體會到那裏的性質……
是的,那裏就是靈界和現實的夾縫處。
還記得之前費舍爾研讀靈魂補完手冊時就對這個性質有些奇怪的夾縫感到有些好奇,不知道它的具體功能,而現在費舍爾大致能得出一個粗略的結論了。
靈界中呈放著混濁不清的靈魂,除卻少數分明的“星星”之外,他們都是混沌無法被理清的,但在現實世界中,每個人的意識都是清晰且獨立的,這是兩種極端的狀態,這種轉變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需要一個過度的緩衝區。
根據迦勒·烏茲的說法,靈界之內不屬於任何一位神明幹涉的禁地,所以,達拉斯貢的職責實際上不止是充當【門】,世界和靈界之間的夾縫才是祂創造的規則,一種轉譯靈界的混沌的工具,而具體表現在意識上,就有些類似於【潛意識】或者【夢】這種介於清醒與混沌的意識狀態。
而瓦倫蒂娜母親創造的奇怪環首便是撬動了世界回響,讓作用對象的靈魂暫時脫離肉體進入這種中間狀態,而基於達拉斯貢製定的轉譯規則,他和瓦倫蒂娜在夢裏用靈魂構造出來的東西也是介於兩者之間的。
既擁有現實世界的外表和性質,卻隻能對靈魂產生效用,如果一個靈魂足夠強大,他甚至能在夾縫裏憑空創造出很複雜很複雜的造物……但那消耗的魔力量就太大太大了,而且還會給靈魂造成非常嚴重的傷害,怪不得瓦倫蒂娜提醒自己不要構造生物,因為那代表著,你要用靈魂去構造另外一個有意識的靈魂,那可能需要撬動靈界中的意識……
費舍爾倒吸了一口涼氣,之前他對於達拉斯貢這位神祇的印象完全隻有“看門的”這一個感覺,對比拉瑪斯提亞或其他幾位迦勒·烏茲在手冊中提到的神祇就顯得很低級,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達拉斯貢的權能非常誇張。
找尋到知識的感覺讓深夜的費舍爾感到頗為振奮,他愛不釋手地不斷研究著這魔法上的所有構造,哪怕任何一點細節也不肯放過,直到最後,他才詩意地給這個環首取了一個【夢】的名字,以此來紀念今晚和瓦倫蒂娜一起經曆的絕妙旅程……
而在他身邊的埃姆哈特原本還想等他一起睡的,結果看他研究魔法研究入迷了,實在困得受不了的他隻好歎了一口氣,悄無聲息地鑽到了他的懷裏一個人睡著了。
費舍爾低頭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拍了拍他的書身,卻也沒將他挪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