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舍爾的目光昏沉,此時他的眼皮仿佛有千鈞之重,怎麽使用力氣都隻能抬起一點點來,就如同發燒感冒時湧起的疲憊感一般,但和尋常的人類因為感染了疾病而感覺不適不同,他隻是太累了。
他此時此刻的記憶有些模糊,他隻是記得自己在發狂的風暴之中奮力向前遊動,就連簡單辨別方向的力氣都沒有,陪伴他的隻有源源不斷的疲憊與海洋的鹹味。
費舍爾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但眼前的一切都萬分模糊,讓他辨認不能,耳鳴的聲音如雷霆般炸響,伴隨著周遭環境下報時的鍾聲將他一下子帶回到了年幼時在教會學校之中學習的時候。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的教會學校裏也有這樣的鍾聲,教會喜歡使用厚重的鍾聲來報時,並將這種鍾稱呼為“警世鍾”,符合創世經中母神將孩子放逐到凡間曆經磨難的故事,鍾聲規勸聽見他的人要保持自身良好的品德,不能放縱自己……
費舍爾張了張嘴,眼前一道模糊無比,他隻能依稀辨認出穿著修女服侍的女性人影背對著自己,周遭一股帶著海鮮湯鮮味的氣息讓他有了饑餓感,但即使是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特蕾莎修女?”
在費舍爾那模糊不清的視線中,這位穿著黑色修女袍的金發女性背影逐漸與記憶之中的某個身影緩慢重合,讓他有些悵然地下意識開口呼喚了對方。
還記得費舍爾小時候是在聖納黎的教會學校之中長大的嗎,在教會學校這種慈善性質的機構之中,經常會有教會的神職人員來負責這裏的工作,他們會為在學校裏長大的孩童傳授教會的創世經,也會教導他們一些生活上的技能。
而其中最令費舍爾記憶深刻的便是一位來自教會的修女,她的名字叫特蕾莎。
雖然後麵再想起她時,總是會因為對方傲人的胸脯作為特點來特別記憶,但顯然對於費舍爾來說,那位修女有著其他更閃耀的優點,這才讓他將這位僅僅與自己相處了幾年的修女記到現在。
“哎?!”
但眼前的人似乎被費舍爾突如其來的發言給嚇了一跳,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倒退了一步之後扭過身子來看向他,她完全沒懂費舍爾在說一些什麽,因為剛才費舍爾的話是用納黎語說的,
“你……那個,你在說一些什麽呢?我是伊洛絲,是這裏的修女,我在海邊救了你之後就把你帶回教堂了,現在你沒事了……”
北境語?
那突如其來的北境語將迷糊的費舍爾打回了現實,他猛地一下清醒過來,隨後目光警惕地在對方雖成規模但遠遠不及特蕾莎修女的胸上看了一眼,終於確定了自己現在不是在做夢,而是在現實之中。
眼前的人不是特蕾莎修女,而是另外一位修女……嗯,而且還是一個亞人修女?
費舍爾有些頭疼地捂著自己的腦袋坐起了身子來,他打量了一眼周圍,發現這是一間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告解室外側,也是尋常教職人員休息之處的外側。
小型的教堂往往沒有那麽多複雜的設施和結構,隻需要擁有一個母神教堂最基本的配置,也就是母神像、告解室與禱告堂就可以,眼前的這座教堂就是如此,告解室既是教堂盡頭,也是鏈接著各個部分的中樞位置。
告解室的對麵就是修女等神職人員休息的小房,側麵就是上二樓鍾房的樓梯,而正對著的就是一尊巨大的母神像,母神像再往前就是占地麵積最大的禱告堂了,裏麵整齊地擺放著一行行長椅,是用來聆聽母神教誨、虔誠祈禱的安身之處。
“我這是……在哪裏?”
費舍爾開口用的是北境語,他有些疑惑,自己這是在北境,怎麽這裏還會有一座供奉母神的教堂呢,這裏不應該供奉的全都是霜鳳凰的羽毛廟嗎?
“啊……這裏,這裏是薩丁女國麥克道爾分封國境內……額,那個,爐鄉堡市區外的……【愈腐教堂】哦,你……之前在海邊昏倒了,我就先把你帶回教堂了……所以……啊!還有你的東西,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你的,但是我全部都放到那邊去了。”
她蹲在一個鐵鍋麵前,鍋裏大雜燴一樣燉了許多海貝肉和野菜,還加了一點北境特有的香料,聞起來頗為誘人,費舍爾抬頭看了一眼她頭上的那一對兔子耳朵,這時他才忽然發現在對方的修女袍後麵還有一點點小凸起,將她那不算長的一團兔子尾巴的形狀給顯露出來。
費舍爾變得愈發饑餓了。
但聽到了【愈腐教堂】這個名詞之後,他總算是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在幾百年前【死腐病】席卷施瓦利的時候,有零星一些病人將疾病傳到了北境最南端的薩丁女國境內,也就是如今麥克道爾分封國的地界裏,雖然北境嚴寒而少聚集,但當地人在得知這幫西大陸人得病之後還是限製了他們活動的範圍。
當時的人愚昧,遠沒有今天對於科學的理解……不,或者說即使是到了技術革命之後的今天人類也依舊這樣,反正在當時,人們將這場疫病看做了母神給自己孩子的懲罰,在無法解決疫病消極等死的黑暗時日裏,教堂作為了人們最後寄托希望的地方。
史料記載,在死腐病蔓延的十幾年中,教堂建設的速度比死腐病爆發之前增長了幾十倍,大量的教堂被建設並被寄托了人們最直白的願望,那就是“愈腐”,他們希望自己虔誠的聲音能得到母神的寬慰,並停下這場對自己孩子無情的責罰……
但顯然,這種行為對於治愈死腐病沒有一點用處,在【托爾加解腐劑】橫空出世之後,這種堪稱失智的宗教狂熱才緩慢地停滯了下來。
如今西大陸在那時建立起來的大量的愈腐教堂要麽被拆除,要麽就是改了名字,因為在那個時期建立起來的教堂都是這種規模小、如同趕工一樣的劣質教堂,所以很難保留到現在,反正費舍爾是沒在納黎境內見過,之前去施瓦利的時候也沒聽過哪裏還有,卻沒想到在薩丁女國境內還能看見一座還存在的愈腐教堂……
不過費舍爾掃了一圈,隻在這裏看見了眼前這位金發兔子亞人的蹤影,而沒有看見其他的神職人員,不知道是出去了,還是這裏就隻有她一個修女。
“我明白了,多謝,我因為海上的風暴還落難墜海了,沒想到還能安全地靠岸。”
“那真是……太危險了,你不是北境人?”
眼前的伊洛絲拿起了一個碗,在鍋中舀了一點海鮮湯和貝肉到碗中,就這樣蹲在費舍爾的麵前一邊吃飯,一邊吃瓜地對著費舍爾如此問道。
“……”
費舍爾的肚子愈發饑餓,眼睛也直直地盯著對方碗中的海鮮湯,良久良久之後都沒回複她的話語。
那望眼欲穿的眼神被遲鈍的伊洛絲捕捉到了,她咀嚼貝肉的動作變得緩慢起來,眨了眨眼之後,她才護食地將碗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前說道,
“等……等等,我這裏沒有多的碗了,隻有我一個人的碗了……”
“我可以用你的吃。”
“不……不行!那樣……那樣子我會有小寶寶的!這是對母神的背叛,那個時候我就不純潔了……所以,你還是忍一忍吧,好嗎?等今天下午……哦,不對,去爐鄉堡要明天才會有馬車。那就等明天我再去爐鄉堡給你買吃飯的餐具,好嗎?”
小寶寶?
不是,你在說什麽啊?
費舍爾的表情有些複雜,因為他竟然一時分不清楚她到底是想了一個不想給自己吃而編造出來的借口還是竟然真的會這樣覺得,他張了張嘴一時之間想不出來反駁的話語,隻好擺了擺手說道,
“我不餓……對了,你有在我身邊看見一本書嗎,書封上還長著一隻眼睛和一隻嘴巴,還長得很醜。”
費舍爾伸出兩根食指大概比劃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書爵士輪廓,伊洛絲喝著湯眨了眨眼還沒回答,剛剛扭過頭去看向告解室那放著他的白襯衫、手杖和帽子的方向,就見那一本躺在地上不知道吐了多久海水的書籍忽然飄浮了起來,
“費舍爾?!你在哪?!你等著,我馬上就來救……哎?”
他晃了晃腦袋,剛才還萬分激動的表情在看見眼前那兩位同時看向他的費舍爾和伊洛絲之後又變得茫然起來。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麽來著?
“埃姆哈特?”
他晃了晃腦袋,一本書進了太多水之後就是會這樣,變得神智有些不太清醒,但在一兩秒之後他還是回想起了什麽,在確認自己安全之後他才恍然鬆了一口氣,說道,
“太好了,我還以為我們兩個要屍沉大海了,運氣真不錯……等等,我剛剛迷迷糊糊之間好像聽見有人在罵我,說我醜?”
費舍爾默不作聲地扭過頭去看向了伊洛絲眼前鍋中的海鮮湯,他在想該怎麽弄到餐具吃上一頓;而伊洛絲則埋頭喝湯,她太久沒和別人交流了,更何況還是兩個人……哦不,是一人一書!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該怎麽說呢,救了一個十分英俊的人類男人還有他的一本書,如果夏露修女還在的話她也一定會感到驚訝的。
但在費舍爾的餘光之中,他卻忽然注意到了伊洛絲一對兔子耳朵上那天生的、恍如一道月牙形狀的缺口,他有些懷疑而不敢確定自己的運氣竟然會這麽好。
貌似,之前的雪山眷族序列中,是不是有一個叫做【月兔種】的亞人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