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別說是去北境了,你想要環行世界都不成問題……隻要喂給她煤炭,讓我登上船長室,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聽到了他的話語之後,費舍爾打量了一眼眼前的老人,隻見這位來自於不知名國度卻能說出一口流利納黎語的老人身上滿是厚重的肮髒,聽起來他似乎是一位經驗十分豐富的船長,但現在全身上下能佐證他話語的隻有他胸口那一塊落滿納黎巔峰航海功績的金色指南針。

“你不是納黎人?”

“算是半個納黎人,血統上不是……在幾十年前我為納黎的開拓公司辦過差,那個時候納黎的企業們渴望前往海外賺取豐厚的利潤,納黎的民眾卻還在觀望,哪家的母親、哪家的妻子都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和丈夫去一眼望不到頭的海上漂泊……”

說著說著,傑塞又抿了一口酒壺中的酒,那嗆鼻的酒精味讓他本就布滿皺紋的眉頭再度皺起,變成了一列水平的紋路,

“所以嘛,無奈之下當時的納黎開拓公司聘請了許多貧困潦倒、走投無路的納黎人和外國人當運送貨物的水手,幫納黎公司從海外源源不斷地攫取利潤。”

實際上,傑塞說得沒錯,在過往納黎開拓初期的時候,雖然傳奇的開拓者布萊克船長已經打通了納黎與海外的鏈接,讓許多西大陸人第一次知道了海外還有另外一片大陸和數不勝數的海島。

但從原本傳統保守的觀念轉變到如今的開拓熱畢竟還是需要時間的,在布萊克回來的數十年間,除了少數孤注一擲、敢於冒險的企業家與航海家跟隨了布萊克的步伐向外探索,其餘的大多數民眾都還是對此持觀望態度,當然也就不願意將自己孩子與丈夫送去船上。

當時開拓公司滿懷期待地在聖納黎招募水手與航海員,結果招來的要麽是走投無路欠一屁股債的賭徒,要麽就是一無所有、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迫不得已,因為需要招的人太多,開拓公司隻好又降低了標準,開始招收外國人作為公司的員工……

可問題是,就算當時開拓公司迫不得已地招募外國人作為員工,他們的職位也大都是水手一類,開拓公司不會將最重要的船長之位交給外國人……

而眼前的這位傑塞,眸子、發色都呈現黑色,麵容也比納黎人要柔和不少,是明顯的卡度人長相才對。

“我知道那段時間的事情,但我不相信他們會將船長的位置交給你一個外來的卡度人。”

傑塞眨了眨眼睛,手掌下意識地摩挲了一把自己胸口前的指南針,停頓了一秒之後他才抬起手中的酒壺灌了一口烈酒,等到那烈酒入肚臉色再度紅潤了幾分之後,他才接著開口說道,

“我是最特殊的那個……你不知道,飛魚號隻有在我的手中才能發揮她應有的本事,她就像是我的老婆一樣,不是誰都能一親芳澤的……納黎開拓公司看中了我的本領,讓我幫他們從南大陸轉運一些貨物回到西大陸。”

“說來慚愧,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曾經瘋狂崇拜那位‘最初的開拓者’布萊克船長,我和他一樣熱愛航行、一望無際的大海和如歌一樣的美妙故事,我加入納黎開拓公司也是為了能擁有這樣的生活。”

“往後的很多年裏我都為納黎開拓公司工作,作為一個船長,我當然不會在意每次讓我運送的貨物到底是什麽東西,即使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也無所謂……沒錯,我為納黎開拓公司運送的就是一船一船被賣到納黎的南大陸土著。”

“本來我是不在意的,他們就一直待在飛魚號底部的貨倉裏,在那裏解決排泄、吃飯和睡覺的一切活動……直到有一次,船體內的哀嚎聲傳來時,我才忍不住去到船底去看看那裏到底是什麽情況。”

說到此處時,傑塞似乎回想起了什麽讓他十分痛苦的畫麵,他難受地地下了頭,將自己的臉龐埋在一片衣衫襤褸之中,就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飛魚號上有了疫病……可能是因為那些‘貨物’待在船上太久產生的,也可能是他們帶上來的。不管怎麽樣,反正最後那些土著染上了【死腐病】,他們的身上千瘡百孔,疼痛和鮮血蔓延了整個貨倉,那疫病明明有解藥,可當時在飛魚號上哪裏來的藥物……”

【死腐病】,幾百年前肆虐施瓦利的超大型傳染疫病,初期表現的症狀為渾身發熱、四肢無力與肌肉疼痛,如果這段時間之後不進行治療,身體表麵就會生長出名為【死腐膿瘡】的大膿皰,屆時整個人體都會腫脹得大了整整一圈,散發出濃烈的死人惡臭味,過不了多久感染者就會死去,死腐病因此得名。

死腐病爆發的時候正值施瓦利太陽騎士大舉進攻納黎的時間,正是因為後方死腐病的突然爆發才催生了與葛德林王室的和談。

如果不是死腐病突如其來的爆發,現在的納黎是否存在還猶未可知呢,可以說,這場蔓延整個西大陸的恐怖疫病救了納黎,但卻為太陽之國施瓦利蒙上了一層恐懼的陰影。

其傳播範圍之廣,殺傷能力之強,遠超任何存在的兵器,最遠傳播的記錄甚至抵達了北境南端的薩丁女國,在北境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但就在死腐病即將徹底擊潰施瓦利時,一位名不見經傳的醫師托爾加卻從長時間野外的觀察中研製出了解藥,那是一種從天然草藥中提取出的特殊解藥,在感染死腐病初期服下便能使得疾病好轉,而且製作藥物的成本低廉,不需要複雜的提取技藝就能製作成功。

這項拯救了施瓦利乃至於西大陸的藥物因此被命名為【托爾加解腐劑】,沒人知道那位沒有任何名氣的醫生托爾加是怎麽想到製作出這樣神奇的藥物來的,但人們直到現在都還沒將托爾加解腐劑的效用原理解釋清楚,因為他們還沒能從其中提取出真正有效的藥物內容。

死腐病就這樣被人類攻破,漸漸消失在了西大陸,直到今天隻留下了一段關於那段時期的曆史記錄,或許醫學書上會有更多關於這種疾病和解藥的記錄,但費舍爾了解得並不多。

費舍爾的思緒微微停頓,從關於死腐病的記憶之中抽離,又聽著眼前的傑塞接著埋首道,

“大副和水手他們為了自保隻能將那些人的生命舍棄,他們將貨倉完全封鎖,將裏麵的人全部丟下了船。一位母親懇求我將她的孩子偷偷留下來,但我親眼看見她孩子身上已經長出了死腐膿瘡,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

“最後,我和飛魚號平安回到了納黎,我和船員也因為將貨物弄丟背負了債務,需要再額外為他們服役許多次……從那之後,我就看清了開拓公司的本性了,就算我們運送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哪怕是那些不會說話的死物,也都是從一具具屍體和破碎的家庭中搶來的……南大陸無論是亞人還是人類,都是如此。”

“在這樣的折磨下,全體飛魚號的船員決定從納黎開拓公司那座地獄中脫逃,我們帶著納黎開拓公司的貨物沿著南洋北上,決定再也不會返回納黎……但我們可不是冰山女王號那樣有實力的軍艦,我們去到哪裏都會被那裏的納黎探子發現,在一次次補給和上岸的過程中,船員們扣下的財寶越來越少,他們也依次死去,隻留我一個人來到這裏……”

等到這麽長的一大段話說完之後,那蒼老的老人傑塞才緩慢地抬起頭來,看向身前的費舍爾,

“嗬嗬,這可能正是母神對於我們之前犯下罪行的懲罰吧,開拓公司也遲早會迎來這一天的……不過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我的船還被那群黑幫鎖在海上,我也不可能回到我朝思暮想的飛魚號上了。”

“……除非冰山女王能幫忙,不然那群該死的黑幫是絕對不會鬆口的,不過這隻是說笑,正如我之前所說的,我沒有什麽能回報給她的。”

說到最後,傑塞又悶了一口烈酒,整個人也像鬆軟的乞丐一樣倒在了路邊,還順帶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肚子。

費舍爾瞥了地上的傑塞一眼,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麽,等到一兩秒之後,他又抬頭看向了那在一片月光之下安靜飄浮的飛魚號,隨後開口問道,

“你平常就待在這裏?”

“啊……是的,就待在這裏。我還欠黑幫一屁股債呢,就算有一點閑錢也全部用來買酒了。不過帕特硫申島的天氣不錯,至少晚上不會被凍醒,就是下雨的時候對我不太友好。”

“那好,你在這裏等我消息,我之後會來找你的。”

說完之後,費舍爾便準備轉身離開,隻留下在地上躺著的傑塞對著費舍爾的背影眨了眨眼,隨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點微笑來,他對著費舍爾揮了揮手,醉醺醺地回應道,

“好,沒問題……”

而往回走的費舍爾肩膀上的埃姆哈特顯得頗為激動,仿佛那本藏在飛魚號上的書籍現在已經在他的眼前等待他的臨幸了,

“快去,快去!快去通知阿拉吉娜,讓她幫我們把船給搶回來,這樣我就能記錄多一本我沒見過的書籍了!”

費舍爾則瞥了一眼自己肩膀上頗為亢奮的書爵士,沒什麽溫度地打斷了他的迫不及待,

“我什麽時候說要去通知阿拉吉娜搶船了?”

一聽到費舍爾的話語,那蹦蹦跳跳的書爵士瞬間僵在了原地,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麵無表情看起來卻十分欠揍的費舍爾,忍著一頭撞在他側臉的衝動開口道,

“不去搶船?!那你還和那老頭聊這麽久,你就這麽喜歡聽別人的故事嗎?不樂意幫我就不樂意幫我,書爵士才不稀罕呢,哼!”

費舍爾看都沒看他,慢慢地在這片區域的小巷子中穿行著,沒過多久就看見了他們之前居住的酒店的輪廓了,

“那個老頭不可能是飛魚號的船長,就算他再怎麽說的繪聲繪色納黎開拓公司都不可能聘請他當一艘貨船的船長。況且我剛才看過那羅盤的情況了,那羅盤即使是在月光下都顯得幹幹淨淨的,這說明他是將那東西當做寶物看待而不是工具,這不是真正的船長之舉……”

“至於他的故事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他可能是飛魚號船長身邊工作的手下;如果是假的,就很有可能是引誘我幫忙的圈套。但不管怎麽樣,他之所以和我說這些就是想要引起我的惻隱之心,想讓我開口請阿拉吉娜幫忙將他的船給奪回來,那船上很有可能有他十分在意的東西……”

埃姆哈特聽著費舍爾的分析張了張嘴,沉默了良久之後他才喃喃地開口道,

“我的天哪,你們人類真是太險惡了,這麽深的套路即使睿智如我都沒能看透這麽多……那你當時直接拆穿他不就行了,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了,尤其是寫在書上騙我費半天去記錄的那種混賬,我要狠狠地打他的臉!”

你看不出來那完全是因為你蠢。

費舍爾沒說這句話,算是給他一點麵子,但對於埃姆哈特的提議,他隻是搖了搖頭,隨後接著說道,

“不,我們不僅不要揭穿他,還要順著他的意思走……等阿拉吉娜走之後我會去幫他把船給奪回來的。這裏是帕特硫申島,海盜的地盤,要坐船去北境不僅距離遠還有可能被訛上一大筆,我需要一艘能帶我前往薩丁女國的船,那艘船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費舍爾伸了伸懶腰,隨意地將埃姆哈特捏在了手心裏,

“你最好祈禱他對我們有歹意,這樣我才能順理成章地看看他船上到底藏了什麽寶貝,而且……你不是想看上麵那本書上到底寫了什麽嗎,嗯?”

待在費舍爾手心裏的埃姆哈特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費舍爾,停頓了半天,他才晃了晃腦袋,連忙說道,

“我的天哪,費舍爾,你怎麽能這麽壞呢?不過我好喜歡。我總算是知道為什麽那些淑女為什麽會總是中你的套了,我書爵士都快頂不住了……我已經迫不及待了,什麽時候開始實施計劃?!”

費舍爾無語地看了一眼重新雀躍起來的書爵士,隨意地將他甩向了半空中,讓他飄浮起來,

“別急,等阿拉吉娜離開這裏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