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畫史中,各個時期的南北畫壇上,都不斷地出現過許多有代表性的畫家,形成了各種不同的畫派。把這些畫派的畫家及其作品加以比較研究,找出不同的特點,這是繼承和發展中國畫傳統的一個重要方法。
當我們研究中國人物畫的時候,大家就很注意明代人物畫方麵流傳的所謂南陳北崔的說法。
何謂南陳北崔呢?先說南陳,這指的是明末江南大畫家陳洪綬。他是浙江諸暨人,字章侯,號老蓮。明清以來,人們一提到陳老蓮的人物畫,沒有不讚賞的。他留下的作品較多。不但在明清小說等木刻本子上,我們常常可以看到他的插圖;並且在各地博物館以及北京琉璃廠等地,我們也還可以發現他的原作。據清代薑紹書的《無聲詩史》載:“老蓮工人物,衣紋圓勁,設色奇古,與北平崔子忠齊名,號南陳北崔。”
那末,崔子忠是什麽樣的人呢?他的作品為什麽幾乎看不見呢?他的名聲似乎也不象陳老蓮那麽響亮,這是什麽緣故呢?
我們生活在北京的人,對於崔子忠自然會發生一種親切的感情,一定想知道他的身世和為人,也很願意看看他的作品,研究他的思想和藝術成就。清代孫承澤的《畿輔人物誌》和孫奇逢的《畿輔人物考》差不多相同地寫道:“子忠字道母。順天府學諸生。文翰之暇,留心丹青。居京師闤闠中,蓬蒿翳然,凝塵滿席,蒔花養魚,杳然遺世。”看來崔子忠在當時社會中,要算是十分孤癖高傲的人了。
當時山東萊陽有一位學者,名叫宋繼登,他是崔子忠的老師,他的子侄,宋玫和宋應亨,與崔子忠也有交誼。宋玫是天啟年間的進士,官至兵部侍郎。宋應亨是宋玫的族兄,官至禮部員外郎。因為他們都有強烈的封建勢利觀念,所以崔子忠很看不起他們。據《畿輔人物誌》和《畿輔人物考》載,崔子忠“少時師事萊人宋繼登,因與其諸子同學,而玫及應亨尤契合。應亨官銓司,屬一選人,以千金為壽。子忠笑曰:若念我貧,不出囊中裝餉我,而使我居間受選人金;同學少年尚不識崔子忠何等麵目耶?玫居諫垣,數求畫,不應,強索之,即強應之,終碎之而去。”你看這是多麽倔強的性格啊!
還有一件事情,更足以表明崔子忠具有幽燕豪俠的氣概。孫承澤和孫奇逢都曾記述這件事情的經過是:“史公可法自皖撫家居,一日過其舍,見肅然閉戶,晨飲不繼,乃留所乘馬贈之,徒步歸。子忠售白鏹四十,呼朋舊,轟飲,一日而盡。曰:此酒自史道鄰來,非盜泉也。”他對於史可法的饋贈沒有當麵拒絕,那是因為他尊敬史可法的為人;但是,他畢竟是要自食其力的,所以決不肯依靠別人的饋贈過日子。
崔子忠的一生都在貧寒中度過,即便當他畫畫的時候,目的也不在於賣很多錢來維持生活。然而,他卻勤奮創作,非常認真對待自己的每一件作品。他用了許多筆名,有的人雖然喜歡他的畫,往往因為不知道他的筆名而錯過了機會。正如《無聲詩史》所記,崔子忠“初名丹,字開予,又字道母,號北海,又號青蚓。善畫人物,細描設色,能自出新意。與諸暨陳洪綬齊名,號南陳北崔,更以文學知名。一妻二女,皆從點染設色。性傲兀,凡以金泉請者,概不應。”他的作品所以特別可貴,原因也就在此。
現在我們能夠看見的崔子忠作品,可惜已經太少了。曾見一幅《葛洪移居圖》,可算得是崔子忠所畫的精品。人物的衣褶和姿態刻畫,充滿著一家骨肉親切動人的生活實感。這比起陳老蓮筆下的和尚、道士之流,不食人間煙火,拉著一副長臉的那種怪樣子,顯然要高明得多了。在這幅畫的上端,崔子忠自題一詩曰:“移家避俗學燒丹,挾子挈妻老入山。知否雲中有雞犬?孳生原不異人間!”他畫的雖然是葛洪的故事,而實際上這恐怕就是崔子忠自己的寫照吧。
除了繪畫以外,崔子忠的學問還很廣博。據《畿輔人物誌》、《畿輔人物考》說,崔子忠“生平好讀奇書,六經無所不窺,尤深於戴禮。發為古文詩歌,博奧不遜李長吉。”到了甲申以後,他“潛居委巷,無以給朝夕,竟以饑死”。總觀他的一生,可以稱得起是一個在文學藝術上造詣很高的有骨氣的大畫家。這是值得我們在中國畫史和北京史上大書一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