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的《夜話》曾經提到《揚子法言》中的一句話——“顏苦孔之卓也”。當時因為篇幅的關係,沒有對這句話做什麽解釋。後來有幾位同誌提出建議,要求把這句話的意思,做一番必要的說明。我接受這個建議,今晚就來談談這個問題。

在《揚子法言》開宗明義的《學行篇》中,有一段文字寫道:

“或曰:使我紆朱杯金,其樂不可量已。曰:紆朱懷金者之樂,不如顏氏子之樂。顏氏子之樂也,內;紆朱懷金者之樂也,外。或曰:請問屢空之內。曰:顏不孔,雖得天下不足以為樂;然亦有苦乎?曰:顏苦孔之卓之至也。或人瞿然曰:茲苦也,隻其所以為樂也與?!”

這一段文字,在不同的版本中也略有出入。比如,原先引用的這一句,在晉代學者李軌的本子上是“顏苦孔之卓之至也”;在宋代學者吳秘的本子上則是“顏苦孔之卓也”。差別隻在於有沒有“之至”兩個字,其實關係並不大。而在“顏苦孔之卓也”這一句的下麵,我們看到宋代學者宋鹹的注解是:“顏之所苦無它焉,惟苦孔子之道卓遠耳。故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同時,吳秘的注解是:“顏子曰: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我們讀罷上下文,又看了這些注解,問題就非常清楚了。

很明顯,看通篇文章的主旨,不外乎強調要好學不倦,去追求真理。這是做學問的根本態度。這個《學行篇》所以被列為《法言》的第一篇,是很有意義的。因為這部書的作者揚雄是我國漢代的著名學者之一。這位生長於四川成都的作家,不但擅長詞賦文章,可以同司馬相如媲美;而且博學深思,寫成了《法言》、《太玄》等闡明哲理的著作。他寫《太玄》是為了比擬《易經》的;寫《法言》則是為了比擬《論語》的。揚雄在《法言》的卷首寫道:“譔以為十三卷,象論語,號曰法言。”我們現在看作者的語氣,也不難知道,作者是多麽努力以儒家的所謂聖人——孔子,和他的語錄——《論語》為榜樣的了。

揚雄自命生平的學問和主張,都是以儒家的孔子學說為根據的,盡管他實際上還摻雜了老子和莊子等的思想成分在內。我們按照上麵引述的文字來分析,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揚雄是以顏回學習孔子的態度,作為一切學者的模範。雖然,他也說到孔子學習周公等其他例子,但是,最突出的還是說顏回學習孔子的這個例子。他的意思也就是說,學者要以理想的聖人,如周公、孔子這樣的人,作為自己努力學習的榜樣。

他在文章中反複說明,顏回以他自己能夠學習孔子為最大的快樂。他認為,顏回的這種快樂,是內在精神世界的真正快樂,是任何外在豪華的物質享受的快樂所不能比的。顏回如果不能學得象孔子那樣,即便得了天下,也不會感到什麽快樂;而使顏回最感到苦惱的,就是孔子太卓越、太高尚了,簡直學不來。因此說,顏苦孔之卓也。如果把語氣更加強調一下,那末,他的意思也可以說,孔子是高尚至極了,卓越至極了,無論如何學不到,所以說,顏苦孔之卓之至也。然而,又應該看到,這種惟恐學不到的苦惱心情,實際上也正是學習的人的樂趣之所在。

大家知道,孔子曾經稱讚顏回,說:“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這個顏回出身於貧窮的人家,但是他天資聰穎,貧而好學,是孔子最好的門生。揚雄在他的著作中多次提到顏回,這不是沒有道理的。曆來的儒者都以顏回和孔子的故事,作為教育後人的材料,作為考試論文的題目。特別是明代洪武三年開始實行科舉,此後的八股文章的題目,就離不開所謂聖人之言了。然而,明代的八股文題目比清代出題的範圍還要寬闊得多,所以前次《夜話》中提到的那位督學徐文貞,居然把應試的秀才引用《揚子法言》的文句,批評為杜撰,這就成為笑話了。

我們現在對於揚雄的《法言》等著作,當然可以也應該加以研究。對於他所推崇的顏回學習孔子的經驗,如果能夠有批判地拿來運用,變成正確的對於真理的追求和學習,那就很有益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