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公元1638年)

十月初一月淩晨起,晴爽殊甚。

從三家村啜粥啟行,即西由峽中,已乃與溪別。

複西逾嶺,共三裏,人報恩寺。仍轉東,二裏,過鬆花壩橋。又循五龍山而南三十裏,循省城東北隅南行。已乃轉西度大橋,則大溪之水自橋而南,經演武場而出火燒鋪橋,下南壩矣。從橋西入省城東門,飯於肆。出南門,抵向所居停處,則吳方生方出遊歸化寺未返,餘坐待之。抵暮握手,喜可知也。

見有晉寧歌童王可程,以就醫隨吳來,始知方生在唐守處過中秋,甚洽也。

初二日餘欲西行,往期阮仁吾所倩擔夫,遇其侄阮玉灣、阮穆聲,詢候甚篤。下午,阮仁吾至寓,以擔夫楊秀雇約至。餘期以五日後再往晉寧,還即啟行。仁吾贐以番帨shuì國外來的佩巾香扇。

初三日餘欲往晉寧,與唐元鶴州守、大來隱君作別。

方生言:“二君日日念君。今日按君還省,二君必至省謁見,毋中途相左也。盍少待之?”乃人叩玉灣,並叩楊勝寰,知麗江守相望已久。

既而玉灣來顧寓中,知按君調兵欲征阿迷,然兵未發而路人皆知之,賊黨益猖狂於江川、澂江之境矣。玉灣謂餘:“海口有石城妙高,相近有別墅,已買山欲營構為勝地。請備車馬,同行一觀。”餘辭以晉寧之行不容遲,因在迤西羈停留久也。

又雲:“緬甸不可不一遊。請以騰越莊人為導。”餘頷之。

初四日餘束裝欲早往晉寧,主人言薄暮舟乃發,不若再飯而行。已而阮玉灣饋榼酒,與吳君分餉之。下午,由羊市直南六裏,抵南壩,下渡舟,既暮乃行。是晚西南鬥風,舟行三十裏,至海夾口泊。三鼓乃發棹,昧爽抵湖南涯北圩口,乃觀音山之東南瀕海處。其涯有溫泉焉。舟人有登浴者,餘畏風寒,不及沐也。於是掛帆向東南行,二十裏至安江村,梳櫛於飯肆。仍南四裏,過一小橋,即西村四通橋分注之水,為歸化、晉寧分界處。又南四裏,入晉寧州北門,皆昔來暗中所行道也,至是始見田疇廣辟,城樓雄壯焉。入門,門禁過往者不得入城,蓋防阿迷不靖也。既見大來,各道相思甚急。飯而入叩州尊,如慰饑渴,遂留歡晏。夜寢於下道,供帳極鮮整。

初五至初七日日日手談下棋內署,候張調治。黃從月、黃沂水禹甸與唐君大來,更次相陪,夜宴必盡醉乃已。

初八日飲後,與黃沂水出西門,稍北過陽城堡,即所謂古土城也。其西北為明惠夫人廟,廟祀晉寧州刺史李毅女。夫人功見《一統誌》。有元碑,首句雲:“夫人姓楊氏,名秀娘,李毅之女也。”既曰“李女”,又曰“姓楊”,何謬之甚耶?豈夫人之夫乃姓楊耶?然辭不達甚矣。人傳其內猶存肉身,外加髤xiē赤黑色漆焉,故大倍於人。餘不信。沂水雲:“昔年鼠傷其足,露骨焉。不妄也。”是日,州幕傅良友來拜,且饋榼醴。傅,江西德化人。

初九日餘病嗽,欲發汗,遂臥下道。

初十日嗽不止,仍臥下道。唐君晨夕至榻前,邀諸友來看,極殷綣情意深長。

十一日餘起,複入內署。蓋州治無事,自清晨邀以入,深暮而出,複如前焉。是日,傅幕複送禮。餘受其雞肉,轉寄大來處。下午,傅幕之親薑廷材來拜。薑,金溪人。

十二日唐州尊饋新製長褶棉被。餘入謝,並往拜薑於傅署,遇學師趙,相見藹藹ǎi人數眾多。及往拜趙於學齋,遇楊學師,交相拜焉。

詢趙師:“陸涼有何君巢阿否?”趙,陸涼人,故詢之。

趙言:“陸涼無之。當是浪穹人。然同宦於浙中,相善。”趙君升任於此,過池州,問六安何州君,已丁艱父母死為丁艱去矣。四月初至鎮遠,其所主居停之家,即何所先主者,是其歸已的。但餘前聞一僧言,貴州水發時,城中被難者,有一浙江鹽官,扛二十餘,俱遭漂沒,但不知其姓。以趙君先主鎮遠期計之,似當其時,心甚惴惴,無可質問也。

從陳木叔集中,轉得二知己,為吳太史淡人及何六安巢阿,俱不及麵。豈淡人為火斃於長安,今又有此水阨?若果爾,何遇之奇也!

十三日州尊赴楊貢生酌。

張調治以騎邀遊金沙寺,以有莊田在其西麓也。出西門,見門內有新潤之房頗麗,問之,即調治之兄也。

名,以鄉薦任常州判,甫自今春抵家。

以讒與調治不睦。

出西門,直西行田塍中,路甚坦。其塢即南自河澗鋪直北而出者,至此乃大開洋,北極於滇池焉。

西界山東突瀕塢者,為牧羊山;北突而最高者,為望鶴山,其北走之餘脈為天城;又西為金沙,則散而瀕海者也。東界山西突而屏誠南者,為玉案山;北峙而最高者,為盤龍山;其環北之正脊,為羅藏山,則結頂而中峙者也。州治倚東界之麓。大堡、河澗合流於西界之麓,北出四通橋,分為兩流:一直北下滇海;一東繞州北入歸化界,由安江村人滇海。經塢西行三裏,上溪堤,有大石梁跨溪上,是為四通橋。由橋西直上坡,為昆陽道。西北由岐一裏半,為天女城,上有天城門遺址,古石兩疊,如雕刻亭簷狀。昔李毅之女秀,代父領鎮時,築城於此,故名。

城阜斷而複起,西北瀕湖者,其山長繞。為黃洞山;西南並天城而圓聳夾峙者,為金沙山。此皆土山斷續,南附於大山者也。

金沙之西,則滇海南漱而入,直逼大山;金沙之南,則望鶴山高擁而北瞰,為西界大山北隅之最。其西則將軍山聳崖突立,與望鶴駢峙而出,第望鶴則北臨金沙,天城、將軍則北臨滇海耳。黃洞山之西,有洲西橫海中,居廬環集其上,是為河泊所,乃海子中之蝸居也;今已無河泊官,而海子中渡船猶泊焉。其處正西與昆陽對,截湖西渡,止二十裏;陸從將軍山繞湖之南,其路倍之。由天女城盤金沙山北夾,又一裏半而入金沙寺。寺門北向,盤龍蓮峰師所建也,寺頗寂寞。由寺後拾級而上,為玉皇閣,又上為真武殿,俱軒敞,而北向瞻湖,得海天空闊之勢。山之西麓,則連村倚曲,民居聚焉。

入調治山樓,飯而登出,憑眺寺中。

下步田畦水曲,觀調治家人築場收穀。戴月入城,皎潔如晝,而寒悄逼人。還飯下道,不候唐君而臥。唐君夜半乃歸,使人相問,餘已在夢魂中矣。

十四日在署中。

十五日在州署。夜酌而散,複出訪黃沂水。其家寂然,花陰曆亂,惟聞犬聲。還步街中,恰遇黃,黃乃呼酒踞下道門,當月而酌。中夜乃散。

十六日餘欲別而行,唐君謂:“連日因歌童就醫未歸,不能暢飲。使人往省召之,為君送別,必少待之。“餘不能卻。

十七、十八日皆在州署。

十九日在州署。夜月皎而早陰霾。

二十日、二十一日在州署。兩日皆倏雨倏霽忽雨忽晴。

二十二日唐君為餘作《瘞yì掩埋靜聞骨記》,三易稿而後成。已乃具酌演優演出效舞,並候楊、趙二學師及唐大來、黃沂水昆仲,為同宴以餞。

二十三日唐君又饋棉襖、夾褲,具厚贐焉。唐大來為餘作書文甚多,且寄閃次公書,亦以青蚨fū表蚨即錢之意贐。

乃人謝唐君,為明日早行計。

晉寧乃滇池南一塢稍開,其界西至金沙山,沿將軍山抵三尖村,與昆陽界,不過二十裏;東至盤龍山頂,與澂江界,不過十裏;北至分水河橋,與歸化界,不過五裏;南入山塢,與澂江界,不過十裏。總計南北不過十五裏,東西不過三十裏,不及諸蠻酋山徼一曲也。

晉寧之水,惟四通橋為大。其內有二溪,俱會於牧羊山下石壁村。一為大壩河,即河澗鋪之流,出自關索嶺者,餘昔往江川由之;一為大甫河,出自鐵爐關者,與新興分水之嶺界。二水合而出四通橋,又分其半,東灌州北之田。至州東北,又有盤龍山澗之水,自州城東南隅,循城北流,引為城濠,而下合於四通東灌之水,遂北為歸化縣分界,而出安江村。其河乃唐公新浚者。

晉寧二屬邑俱在州東北境,亦鎮海東南之餘塢也。歸化在州北二十裏,呈貢又在歸化北四十裏。

呈貢北即昆明縣界,東北即板橋路,東即宜良界,東南即羅藏山,陽宗界。歸化北五裏有蓮花洞山,一名龍洞,有水出其間。羅藏山在歸化東十裏,盤龍山東北之主峰也,東南距澂江府四十裏。其山高聳,總挈眾山,與邵甸之梁王山對,亦謂之梁王山,以元梁王結寨其上也。

西北麓為滇池,東南麓為明湖、撫仙湖。

水之兩分其歸者,以此山為界;水之三匯其壑者,亦以此山為環。然則比邵甸梁王,此更磅礡矣。其脈自鐵爐關東度為關索嶺,又東為江川北屈顙巔山,遂北走為此山;又東至宜良縣西境,又北度楊林西嶺,又北過兔兒關,又北結為邵甸梁王山,而為果馬、月狐之脊焉。

晉寧四門,昔皆傾記。唐元鶴蒞任,即修城建樓,極其壯麗。

晉寧東至澂江六十裏,西至昆陽四十裏,南至江川七十裏,北至省會一百裏,東南至路南州一百五十裏,東北至宜良一百六十裏,西南至新興州一百二十裏,西北至安寧州一百二十裏。

唐晉寧初授陝西三水令,以禦流寇功,即升本州知州,以憂歸,補任於此。乃郎年十五歲,文學甚優,落筆有驚人語。

餘三子俱幼。

唐大來名泰選貢,以養母繳引辭不受選,詩畫書俱得董玄宰即董其昌三昧。餘在家時,陳眉公即先寄以書雲:“良友徐霞客,足跡遍天下,今來訪雞足並大來先生。此無求於平原君者,幸善視之。”比至滇,餘囊已罄,道路不前,初不知有唐大來可告語也。

忽一日遇張石夫謂餘曰:“此間名士唐大來,不可不一晤。”餘遊高嶢時,聞其在傅玄獻別墅,往覓之,不值。

還省,忽有揖餘者曰:“君豈徐霞客耶?唐君待先生久矣!”其人即周恭先也。周與張石夫善,與張先晤唐,唐即以眉公書誦之,周又為餘誦之。始知眉公用情周摯,非世誼所及矣。

大來雖貧,能不負眉公厚意,因友及友。餘之窮而獲濟,出於望外如此。

唐大來,其先浙之淳安籍,國初從戎於此。曾祖金,嘉靖戊子鄉薦,任邵武同知,從祀名宦。祖堯官,嘉靖辛酉(公元1561年)解元。父懋德,辛卯(公元1591年)鄉薦,臨洮同知。

皆有集,唐君合刻之,名《紹箕堂集》,李本寧先生為作序,甚佳。

大來言曆數先世,皆一仕一隱,數傳不更,故其祖雖發解,竟不仕而年甚長。今大來雖未發解,而詩翰為滇南一人,真不忝不愧厥祖也。但其胤嗣yìnsì後代未耀,二女俱寡,而又旁無昆季,後之顯者,將何待乎?

大來之嶽為黃麟趾,字伯仁,以鄉薦任山東嘉祥令,轉四川順慶府縣令,卒於任,即黃沂水禹甸之父、從月之兄也。其祖名明良,嘉靖乙酉(公元1525年)鄉薦,仕至畢節兵憲,有《牧羊山人集》。

大來昔從廣南出粵西,抵吾地,亦以粵西山水之勝也。

為餘言:“廣南府東半日多程,有寶月關甚奇。從廣南東望,崇山橫障,翠截遙空,忽山間一孔高懸,直透中扃,光明如滿月綴雲端,真是天門中開。路由其下盤臍而入,大若三四城門。其下旁又一竅,潛通滇粵之水。”予按黃麟趾昭陽關詩注雲:“關口天成一石虎頭,耽耽可畏。”詩曰:“何代鑿鴻濛?巒山窈窕(yǎotiǎo)通,五丁輸地力。一竅自天工。域畛華彝界,關當虎豹雄。棄繻愁日暮,驅策亂流中。”按昭陽即此洞也,唐君謂之寶月者,又其別名耳。此路東去即歸順,餘去冬為交彝所梗,不能從此。盤龍山蓮峰祖師,名崇照,元至正間以八月十八日涅槃。

作偈唱詞曰:“三界與三塗,何佛祖不由,不破則便有,能破則便無。老僧有吞吐不下,門徒不肯用心修,切忌切忌。”師素不立文字,臨去乃為此,與遺蛻俱存。至今以此日為“盤龍會”雲。

邵真人以正,初名璿,晉寧人。其父名仁,叔名忠,俱由蘇州徙遷移。閣老劉逸挽忠詩有曰:“三郎足下風雲達,忠子玘,領鄉薦。小阮壺中日月長。即真人。“末句又曰:”悵望蘇州是故鄉。“見《州誌》。晉時,晉寧之地曰寧州,南蠻校尉李毅持節鎮此,討平叛酋五十八部。惠帝時,李雄亂,毅死之,女秀有父風,眾推領州事,竟破賊保境,比卒,群酋為之立廟。是時寧州所轄之境雖廣,而駐節之地,實在於此。至唐武德中,以其為晉時寧州統會之地,置晉寧縣。此州名之所由始也。州名宦向有李毅及王遜、姚嶽等。迨萬曆間吳郡許伯衡修《州誌》,謂今晉寧州地已非昔時五十八部之廣,以一隅而僭通部之祀,非諸侯祭封內山川義,遂一並撤去之,並《誌傳》亦削去,隻自我朝始。

遂令千載英靈,空存肹xīxiāng神靈感應,一方故實,竟作塵灰,可歎也!然毅雖削,而其女有廟在古城,嶽雖去,而嶽亦有廟在州西,有功斯土,非豎儒無見識之文人所能以意滅者也。許伯衡謂昔時寧州地廣,今地狹,李毅雖嫡祖,晉寧不得而祀之,猶支子之不得承祧祀大宗即長房也。餘謂晉寧乃嫡塚正妻所生長子,非支子比,毅所轄五十八部雖廣,皆統於晉寧,今雖支分五十八部,皆其支庶,而晉寧實承祧之主。若晉寧以地狹不祀,將委之五十八部乎?

五十八部複以支分,非所宜祀,是猶嫡塚以支庶眾多,互相推委,而虛大宗之祀也。

然則李毅乃一方宗主,將無若敖之恫即無子嗣之憂患乎?故餘謂唐晉寧、唐大來,首以複祀李毅為正。

二十四日街鼓未絕,唐君令人至,言早起觀天色,見陰雲釀雨,風寒襲人,乞再遲一日,候稍霽乃行。餘謝之曰:“行不容遲,雖雨不為阻也,”及起,風雨淒其,令人有黯然魂消意。令庖人速作飯,餘出別唐大來。時餘欲從海口、安寧返省,完省西南隅諸勝,從西北富民觀螳螂川下流,而取道武定,以往雞足,乃以行李之重者,托大來令人另齎往省,而餘得輕具西行焉。方抵大來宅,報晉寧公已至下道,亟同大來及黃氏昆玉還道中。晉寧公複具酌於道,秣馬於門。時天色複朗,遂舉大觥gòng酒器,登騎就道。

從西門三裏,度四通橋。

從大道直西行,半裏,上坡,從其西峽轉而西南上,一裏半,直躡望鶴嶺西坳。又西下涉一澗,稍北,即瀕滇池之涯。共五裏,循南山北麓而西,有石聳起峰頭,北向指滇池,有操戈介胄之狀,是為石將軍,亦石峰之特為巉峭者。其西有廟北向,是為石魚廟。其西南又有山西突起,亞於將軍者,即石魚山也。又西二裏,海水中石突叢叢,是為牛戀石。涯上村與鄉,俱以牛戀名。

謂昔有眾牛飲於海子,戀而不去,遂成石雲。

於是又循峽而南,二裏,逾平坡南下,有水一塘,直浸南山之足,是為三尖塘。塘南山巒高列,塘北度脊平衍,脊之北,即滇池牛戀。塘水不北泄而東破山腋,始知望鶴之脈自西來,不自南來也。從塘北西向溯塢入,其塢自西而東,即塘水之上流也。三裏,塢西盡處,有三峰排列其南:最高者即南山之再起者也;其中一峰,則自南峰之西繞峽而北,峙為中峰焉;北峰則瀕滇池,而東度為石將軍、望鶴山之脈矣。

中峰之東,有村落當塢,是為三尖村,晉寧村落止此。西沿中峰而上,一裏,與南峰對峽之中,複阻水為塘,不能如東塘之大,而地則高矣。又平上而西,一裏,逾中峰之脊。從脊上西南直行,為新興道;逾脊西北下,即濱池南涯,是為昆陽道;而晉寧、昆陽以是脊為界焉。於是昆陽新舊州治,俱在一望。直下半裏,沿滇池南山隴半西行,二裏餘,有村在北崖之下,滇池之水環其前,是曰赤峒裏,亦池濱聚落之大者,而田則不能成壑焉。

又西由村後逾嶺南上,即西下,三裏,有村倚南山北麓。盤其嘴而西,於是西峽中開,自南而北,與西界山對夾成塢。其脊南自新興界分支北下,西一支直走而為新舊州治,而北盡於舊寨村;東一支即赤峒裏之後山,濱池而止。東界短,西界長,中開平塢為田,一小水貫其中,亦自南而北入滇池,即《誌》所稱渠濫川也。

按《隋書》,史萬歲為行軍總管,自蜻蛉川至渠濫川,破三十餘部,當即指此。由東嘴截塢而西,正與新城相對,而大道必折而南,盤東界之嘴以入,三裏始西涉塢。徑塢三裏,又隨西界之麓北出,一裏半,是為昆陽新城,又北一裏半,為昆陽舊城,於是當滇池西南轉折處矣。舊城有街衢闤堵而無城郭,新城有樓櫓雉堞而無民廬,乃三四年前,舊治經寇,故卜築新邑,而市舍猶仍舊貫也。舊治街自南而北,西倚山坡,東瞰湖涘。至已日西昃日偏西,亟飯於市。此州有天酒泉、普照寺,以無奇不及停屐,遂北行。

四裏,稍上,逾一東突之坳。其山自西界橫突而出,東懸滇海中。路逾其坳中北下,其北滇海複嵌塢西入。其突出之峰,遠眺若中浮水麵,而其西實連綴於西界者也。乃西轉涉一塢,共四裏,又北向循滇池西崖山麓行。五裏,又有小峰傍麓東突,南北皆湖山環抱之,數十家倚峰而居,是為舊寨村。由村北過一塢,其塢始自西而東;塢北有山一派,亦自西而東,直瞰滇海中。北二裏,抵山下。直躡山北上,一裏餘,從崩崖始轉東向山半行。又裏餘,從東嶺盤而北,其嶺南北東三麵,俱懸滇海中,正東與羅藏隔湖相對。此地杳僻隔絕,行者為畏途焉。嶺北又有山一支,從水涯之北,亦自西而東,直瞰滇海中,與此嶺南北遙對成峽,滇海驅納其中,外若環窩,中駢束戶,是為海口南嶺。北下之處,峻削殊甚,餘慮日暮,驅馬直下。二裏,複循塢西入,二裏,西逾一坳。山坳西下,山塢環開,中為平疇,滇池之流,出海就峽,中貫成河,是為螳螂川焉。二裏,有村傍塢中南山下,過之。行平疇間,西北四裏,直抵川上。有聚落成衢街道,濱川之南,是曰茶埠墩,即所謂海口街也,有公館正焉,監察禦史案臨,必躬詣其地,為一省水利所係耳。先是唐晉寧謂餘,海口無宿處,可往柴廠莫土官鹽肆中宿;蓋唐以候代巡,常宿其家也。餘問其處尚相去六七裏,而日色已暮,且所謂海門龍王廟者,已反在其東二裏,又聞阮玉灣言,有石城之勝,亦在斯地,將留訪焉,遂不複前,覓逆旅投宿。

二十五日令二騎返晉寧。餘飯而躡屩juē草鞋北抵川上,望川北石崖矗空,川流直齧其下。問所謂石城者,土人皆莫之知,惟東指龍王堂在盈盈一水間。乃溯川南岸,東向從之。二裏,南岸山亦突而臨川,水反舍北而逼南,南岸崩嵌盤遝,而北崖則開繞而受民舍焉,是為海門村。與南崖相隔一水,不半裏,中有洲浮其吭間,東向滇海,極吞吐之勢;峙其上者,為龍王堂。時渡舟在村北岸,呼之莫應。餘攀南岸水窟,與水石相為容與,忘其身之所如也。久之,北崖村人以舟至,遂渡登龍王堂。堂當川流之中,東臨海麵,時有賽祭祀神者浮舟而至,而中無廟祝;後有重樓,則阮祥吾所構也。廟中碑頗多,皆化、治以後,撫按相度水利、開濬jùnn同“浚”,疏通海口免於泛濫,以成瀕海諸良田者,故巡方者以此為首務雲。

出廟渡北岸,居廬頗集。其北向所倚之山有二重。第一重橫突而西,多石,而西垂最高,即矗削而瀕於川之北岸者;第二重橫突而東,多土,而東繞最遠,即錯出而盡為池之北圩者。二重層疊於村後,蓋北自觀音山盤礴而盡於此。村氓俱阮氏莊佃。餘向詢阮玉灣新置石城之勝,土人莫解,謂阮氏有墳在東岸,誤指至此,村人始有言石城在裏仁村。其村乃儸儸寨,正與茶埠墩對,從此有小徑,向山後峽中西行,三裏可至。餘乃不東向阮墳,而西覓裏仁焉。即由村後北逾第一重石峰之脊,北向下,路旁多錯立之石,北亦開塢,而中無細流。一裏,隨塢西轉,已在川北岸矗削石峰之後;蓋峰南漱逼川流,故取道於峰北耳。

其內桃樹萬株,被隴連壑,想其蒸霞煥彩時,令人笑武陵、天台為爝火jué小火把。此句意即桃樹繁盛,桃花開放之時,武陵人尋覓到的桃花源與之相比太微不足道了矣。西一裏,過桃林,則西塢大開,始見田疇交塍,溪流霍霍,村落西懸北山之下,知其即為裏仁村矣。

蓋其塢正南矗立石山,西盡於此,塢瀕於川,亦有一村臨之,是為海口村,與茶埠墩隔川相對,有渡舟焉。

其塢之東北逾坡,塢之西北循峽,皆有路,凡六十裏而抵省會。而裏仁村當塢中北山下,半裏抵村之東,見流泉交道,山崖間樹木叢蔭,上有神宇,蓋龍泉出其下也,東塢以無泉,故皆成旱地;西塢以有泉,故廣辟良疇。由村西盤山而北,西塢甚深,其塢自北峽而出,直南而抵海口村焉。村西所循之山,其上多蹲突之石,下多崆峒之崖,有一竅二門西向而出者。餘覺其異,詢之土人,石城尚在塢西嶺上,其下亦有龍泉,可遵之而上。

共北半裏,乃西下截塢而度,有一溪亦自北而南,中乾無流。涉溪西上,共半裏,聞水聲虢虢guó水流聲,則龍泉溢西山樹根下,瀦為小潭,分瀉東南去。由潭西上嶺,半裏,則嶺頭峰石湧起,有若卓錐者,有若夾門者,有若芝擎而為台,有若雲臥而成郭者。

於是循石之隙,盤坡而上,墜壑而下。

其頂中窪,石皆環成外郭,東麵者巑岏森透,西麵者穹覆壁立,南向則餘之逾脊而下者,北麵則有石窟曲折,若離若合間,一石墜空當關,下覆成門,而出入由之,圍壑之中,底平而無水,可以結廬,是所謂石城也。透北門而出,其石更分枝簇萼、石皆青質黑章花紋,廉利棱削,與他山迥異。有牧童二人,引餘循崖東轉,複入一石隊中,又得圍崖一區,惟東麵受客如門,其中有趺座之龕,架板之床,皆天成者。出門稍南,回顧門側,有洞岈然,亟轉身披之。其峒透空而入,複出於圍崖之內,始覺由門入,不若由洞入更奇也。計圍崖之後,即由石城中望所謂東麵巑岏處矣。出洞,仰眺洞上石峰層遝,高聳無比,複有一老儸儸披獸皮前來,引餘相與攀躋。

其上如眾台錯立,環中窪而峙其東,東眺海門,明鏡漾空,西俯窪底,翠瓣可數,而隔崖西峰穹覆之上,攢擁尤高。乃下峰,複度南脊,轉造西峰,則穹覆上崖,複有後層分列,其中開峽,東墜危坑而下,其後則土山高擁,負扆於上,聳立之石,或上覆平板,或中剖斜欞。崖脅有二小穴如鼻孔,群蜂出入其中,蜜漬淋漓其下,乃崖蜂所巢也。兩牧童言:“三月前土人以火熏蜂而取蜜,蜂已久去,今乃複成巢矣。”童子競以草塞孔,蜂輒嗡嗡然作銅鼓聲。憑覽久之,乃循墜坑之北,東向懸崖而下。

經東石門之外,猶令人一步一回首也。

先是從裏仁村望此山,峰頂聳石一叢,不及晉寧將軍峰之偉傑,及抵其處而闔辟曲折,層遝玲瓏,幻化莫測,鍾秀獨異,信乎靈境之不可以外象求也。

蓋是峰西倚大山,此其一支東竄,峰頂中坳,石骨內露,不比他山之以表暴見奇者;第其上無飛流涵瑩之波,中鮮剪棘梯崖之道,不免為兔狐所窟耳。老儸儸言:“此石隙土最宜茶,茶味迥出他處。今阢氏已買得之,將造庵結廬,招淨侶以開勝壤。豈君即其人耶?”餘不應去。

信乎買山而居,無過此者。

下山,仍過塢東,一裏,經裏仁村。東南一裏,抵螳螂川之北,西望海口,有渡可往茶埠,而東眺瀕川,石崖聳削。

先從茶埠隔川北望,於巑岏嵌突中,見白垣一方,若有新茅架其上者;今雖崖石掩映,不露其影,而水石交錯,高深嵌空,其中當有奇勝,遂東向從之。抵崖下,崖根插水,亂石瀠洄,遂攀躋水石間。沿崖南再東,忽見石上有痕,躡崖直上,勢甚峻,掛石懸崖之跡,俱倒影水中。方下見為奇,又忽聞謦咳qǐng咳嗽聲落頭上,雖仰望不可見,知新茅所建不遠矣。

再穿下覆之石,則白垣正在其上。

一道者方鑿崖填路,迎餘人坐茅中。其茅僅逾方丈,明窗淨壁,中無供像,亦無爂具,蓋初落成而猶未棲息其間者。道人吳姓,即西村海口人,向以賈遊於外,今歸而結淨於此,可謂得所托矣。

坐茅中,上下左右,皆危崖綴影,而澄川漾碧於前,遠峰環翠於外;隔川茶埠,村廬繚繞,煙樹堤花,若獻影鏡中;而川中鳧舫賈帆,魚罾zēng即罾網渡艇,出沒波紋間,棹影躍浮嵐,櫓聲搖半壁,恍然如坐畫屏之上也。

既下,仍西半裏,問渡於海口村。南度茶埠街,入飯於主家,已過午矣。茶埠有舟,隨流十裏,往柴廠載鹽渡滇池。

餘不能待,遂從村西遵川堤而行。其堤自茶埠西達平定,隨川南涯而築之。

蓋川水北依北岸大山而西,其南岸山勢層疊,中多小塢,故築堤障川。堤之南,屢有小水自南峽出,亦隨堤下注。從堤上西行,川形漸狹,川流漸迅。七裏,有村廬倚堤,北下臨川,堤間有亭有碑,即所謂柴廠也;按舊碑謂之漢廠,莫土官鹽肆在焉。至此川迅石多,漸不容舟,川漸隨山西北轉矣,堤隨之。又西北七裏,水北向逼山入峽,路西向度塢登坡。又二裏,數家踞坡上,曰平定哨。時日色尚高,以土人言前途無宿店,遂止。

二十六日雞再鳴,飯而出店,即北向循西山行。三裏,曙色漸啟。見有岐自西南來者,有岐自東北來者,而中道則直北逾坳。蓋西界老山至此度脈而東,特起一峰,當關中突,障扼川流,東曲而盤之,流為所扼,稍東遜之,遂破峽北西向,墜級爭趨,所謂石龍壩也。此山名為九子山,實海口下流當關之鍵,平定哨在其南,大營莊在其東,石龍壩在其北。

山不甚高大,圓阜特立,正當水口,故自為雄耳。

山巔有石九枚,其高逾於人,駢立峰頭,土人為建九子母廟,以石為九子,故以山為九子母也。餘時心知正道在中,疑東北之岐為便道,且可一瞰川流,遂從之。一裏抵大營莊,則川流轟轟在下,舟不能從水,陸不能從峽,必仍還大路,逾坳乃得;於是返轍,從峰西逾嶺北下。共二裏,有小水自西南峽來,渡之。複西上逾坡,則坡北峽中,螳川之水,自九子母山之東破峽北出,轉而西,繞山北而墜峽,峽中石又橫岨而層閡之,水橫衝直搗,或跨石之頂,或竄石之脅,湧過一層,複騰躍一層,半裏之間,連墜五六級,此石龍壩也。此水之不能通舟,皆以此石為梗。昔治水者多燔fán焚燒石鑿級,不能成功,土人言鑿而輒長,未必然也。

石級既盡,峽亦北轉。路從峽西山上,隨之北行。下瞰級盡處,峽中有水一方,獨清瀦,土人指為青魚塘,言塘中青魚大且多。按《誌》,昆陽平定鄉小山下有三洞,泉出匯而為潭,中有青魚白魚,俗呼隨龍魚,豈即此耶?北二裏,峽稍開,有村在其下,為青魚塘村。北二裏,西北躡一嶺,此嶺最高,始東見觀音山與羅漢寺碧雞山,兩峰東峙。又北見遙山一重,橫亙眾山之北,西盡處特聳一峰最高,為筆架山;其西又另起一峰,與之駢立,則老龍之龍山也;東盡處分峙雙岫,亦最高,為進耳山,其南坳稍伏而豁,則大道之碧雞關也。兩最高之間,有尖峰獨銳,透穎於橫脊之南,是為龍馬山,其下則沙河之水所自來也。惟西向諸山稍伏而豁,大道之往迤西者從之,而老脊反自伏處南度。

老龍之脊,西北自麗江、鶴慶東,南下至楚雄府南,又東北至祿豐、羅次北境,又東至安寧州西北境,東突為龍山;遂南從安寧州之西,又南度三泊縣之東,又南向繞昆陽州之西南,乃折而東經新興州北,為鐵爐關;又東經江川縣北,為關索嶺。

又東峙為屈顙巔山,乃折而東北,為羅藏山,則滇池、撫仙湖之界脊也。

始西一裏,逾其巔。又西北下一裏,則螳川之水,自嶺之北麓環而西,又轉而南。嶺西有村,瀕川而居,置渡川上,是曰武趣河,昆陽西界止此,過渡即為安寧州界。武趣之河,繞村南曲,複轉西峽去;路渡河即西北上坡。連越土壟二重,共五裏,北下,有水一塘在東塢中。又北二裏,有水一塘在西塢中。又北一裏半,有村在路東。又北一裏半,坡乃北盡,坡北始開東西大塢。乃下坡西向行塢中,二裏,有水東北自北界橫亙中尖峰下來,是為沙河。其流頗大,石梁東西跨之。

河從梁下南去,螳川之水,自武趣西峽轉而北來,二水合於梁南,半裏,遂西北至安寧州城之南,於是北向經城東而北下焉。過沙河橋,又西北一裏,則省中大道自東北來,螳大川自城南來,俱會於城東,有巨石梁東西跨川上,勢甚雄壯。

過梁即為安寧城。

入其東門,闤闠頗集,乃沽飲於市,為溫泉浴計。飲畢,忽風雨交至。始持傘從南街西行,已而知道祿裱大道,乃返而至東門內,從東街北行。半裏,過州前,從其東複轉北半裏,有廟門東向,額曰“靈泉”,餘以為三潮聖水也,入之。有巨井在門左,其上累木橫架為梁,欄上置轆轤以汲取水,乃鹽井也。

其水鹹苦而渾濁殊甚,有監者,一日兩汲而煎焉。

安寧一州,每日夜煎鹽千五百斤。城內鹽井四,城外鹽井二十四。每井大者煎六十斤,小者煎四十斤,皆以桶擔汲而煎於家。

又西轉過城隍廟而北,半裏,出北門。風雨淒淒,路無行人,餘興不為止,冒雨直前。

隨螳川西岸而北,三裏半,有村在西山麓,其後廟宇東向臨之,餘不入。又北二裏半,大路盤山西北轉;有岐下坡,隨川直北行。餘乃下從岐,一裏半,有舟子艤舟渡,上川東岸,雨乃止。複循東麓而北,抵北嶺下,川為嶺扼,西向盤壑去,路乃北向陟嶺。

嶺頗峻,一裏逾嶺北,又一裏,下其北塢,有小水自東北來,西注於川,橫木橋度之。共一裏,又西北上坡,有村當坡之北,路從其側,一裏,逾坡而北。再下再上,共三裏,西瞰螳川之流,已在崖下。崖端有亭,忽從足底湧起,俯瞰而異之。亟舍路西向下,入亭中,見亭後石骨片片,如青芙蓉湧出。其此複有一亭,下乃架木而成者。瞰其下,則中空如井,有懸級在井中,可以宛轉下墜。餘時心知溫泉道尚當從上北行,而此奇不可失,遂從級墜井下。其級或鑿石、或嵌木,或累梯,共三轉,每轉約二十級,共六十級而至井底。井孔中僅圍四尺,其深下垂及底約四五丈。井底平拓,旁裂多門,西向臨螳川者為正門,南向者為旁門。

旁門有屏斜障,屏間裂竅四五,若窗欞戶牖,交透疊印,土人因號之曰“七竅通天”。

“七竅”者,謂其下之多門:“通天”者,謂其上之獨貫也。旁門之南,崖壁巉削,屏列川上;其下洞門,另辟駢開,凡三四處,皆不甚深透,然川漱於前,崖屏於上,而洞門累累,益助北洞之勝。再南,崖石轉突處,有一巨石下墜崖側,迎流界道,有題其為“醒石”者,為冷然筆。

冷然,學道楊師孔號。楊係貴州人。石北危崖之上,有大書“虛明洞”三大字者,高不能矚其為何人筆。其上南崖,有石橫斜作垂手狀,其下亦有洞西向,頗大而中拓,然無嵌空透漏之妙。

“虛明”二字,非此洞不足以當之。

“虛明”大書之下,又有刻“聽泉”二字者,字甚古拙,為燕泉筆。

燕泉,都憲何孟春號。何,郴州人,又自敘為吾邑人。又其側,有“此處不可不飲”,為升庵筆,升庵,楊太史慎號。而刻不佳,不若中洞。門右有“此處不可不醉”,為冷然筆,刻法精妙,遂覺後來者居上。又“聽泉”二字上,刻醒石詩一絕,標曰“薑思睿”,而醒石上亦刻之,標曰“譜明”。譜明不知何人,一詩二標,豈譜明即薑之字耶?

此處泉石幽倩,洞壑玲瓏,真考槃賢者隱居深穀之勝地,惜無一人棲止。

大洞之左,穹崖南盡,複有一洞,見煙自中出,亟入之。其洞狹而深,洞門一柱中懸,界為二竅,有儸儸囚發赤身,織草履於中,煙即其所炊也。洞南崖盡,即前南來之塢,下而再上處也。

時顧仆留待北洞,餘複循崖沿眺而北。北洞之右,崖複北盡,遂躡坡東上,仍出崖端南來大道。半裏,有庵當路左,下瞰西崖下,廬舍駢集,即溫泉在是矣。庵北又有一亭,高綴東峰之半,其額曰“冷然”。當溫泉之上,標以禦風之名,楊君可謂冷暖自知矣。由亭前躡石西下,石骨棱厲。餘愛其石,攀之下墜,則溫池在焉。池匯於石崖下,東倚崖石,西去螳川數十步。

池之南,有室三楹,北臨池上。

池分內外,外固清瑩,內更澄澈,而浴者多就外池。內池中有石,高下不一,俱沉水中,其色如綠玉,映水光豔燁然。

餘所見溫泉,滇南最多,此水實為第一。池室後,當東崖之上,有佛閣三楹,額曰“暖照”,南坡之上,有官宇三楹,額曰“振衣千仞”。皆為土人鎖鑰,不得入。

餘浴既,散步西街,見賣漿及柿者,以浴熱買柿啖之。

因問知虛明之南,尚有雲濤洞,川之西岸,曹溪寺旁,有聖水,相去三裏,皆反在其南,可溯螳川而遊也。蓋溫池之西濱螳川東岸,夾廬成衢,隨之麵北,百裏而達富民。川東岸山最高者為筆架峰,即在溫池東北,《誌》所謂岱晟山也;川西岸山最高者為龍山,曹溪在其東隴之半,《誌》所謂蔥山也。二山夾螳川而北流,而蔥山則老脊之東盤者矣。

餘時抵川上,欲先覓曹溪聖水,而渡舟在川西岸,候之不至,遂南半裏,過虛明諸洞下。南抵崖處,坡曲為塢,宜仍循川岸而南,以無路,遂上昔來大路隅,由小岐盤西崖而南。亦再下再上,一裏半,有一村在坡南,是為沈家莊。老婦指雲濤洞尚在南坡外。又南涉塢,半裏登坡,路絕而不知洞所在。

西望隔川,有居甚稠,其上有寺,當即曹溪。有村童拾薪川邊,遙呼而問所謂雲濤洞者,其童口傳手指,以川隔皆不能辨。望見南坡之下,有石崖一叢,漫趨之。至其下,仰視石隙,叢竹娟娟,上有朱扉不掩。

登之,則磴道逶迤,軒亭幽寂,餘花殘墨,狼藉蹊間,雲牖石床,離披洞口。軒後有洞門下嵌,上有層樓橫跨,皆西向。

先登其樓,樓中供大士諸仙像,香幾燈案,皆以樹根為之,多有奇古者。其南有臥室一楹,米盎即米缸書簏書箱,猶宛然其內,而苔衣蘿網,封埋已久,寂無徑行,不辨其何人所構,何因而廢也。下樓入洞,初入若室一楹,側有一窞dàn,下陷窈黑。其北又裂一門,透裂入,有小竅斜通於外,見竹影竄入,即墮黑而下。南下杳不知其所底,北眺亦有一牖上透,第透處甚微,光不能深燭,以手捫隘,以足投空,時時兩無所著,又時時兩有所礙。既至其底,忽望西南有光燁然,轉一隘,始見其光自西北頂隙透入,其處底亦平,而上複穹焉高盤。

倏然有影掠隙光而過,心異之,呼顧仆,聞應聲正在透光之隙,其所過影即其影也。複轉入暗底,隙隘崖懸,無由著足,然而機關指內部結構漸熟,升躋似易,覺明處之魂悸害怕,不若暗中之膽壯也。再上一層,則上牖微光,亦漸定中生朗,其旁原有細級,宛轉崖間,或頹或整,但初不能見耳。

出洞,仍由前軒出扉外,見右崖有石刻一方,外為棘刺結成窠網,遙不能見。餘計不能去,竟踐而入之,巾履俱為鉤卸,又以布縛頭護網,始得讀之。乃知是庵為天啟丙寅(公元1626年)州人朱化孚所構。

朱,壬辰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