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北涉一小水,又北涉一澗,水皆東向入大溪。共四裏,小峰當塢立,嵌空多穴,乃下流鎮山,亦如三裏之獨山,但南北易位耳。〕北六裏,山峽中拓,聚落倚西峰下,是為蘇吉鎮。伍君留餘入頭目欄,令承祚及其師出見,欲強飯;餘急辭之出,乃以多人送餘行。又北三裏,又有土山突兩界石山中,於是升陟高下,俱隨兩石山之麓,而流溪漸薄迫近東界,相去差遠矣。又北十五裏,則一江西自萬峰石峽中破隘而出,橫流東去,複破萬峰入峽,則都泥江即紅水河也。有刳木小舟二以渡人,而馬浮江以渡。
江闊與太平之左江、隆安之右江相似,而兩岸甚峻,江嵌深崖間,淵碧深沉,蓋當水涸時無複濁流渰漫上色也。
其江自曲靖東山發源,徑沾益而北,普安而南,所謂北盤江是也。土人雲自利州、那地至此,第不知南盤之在阿迷、彌勒者,亦合此否?渡江而北,飯於羅木堡今作墨,乃萬曆八年征八寨時所置者。
堡兵五十餘家,其頭目為王姓,泣而訴予,為土賊黃天台、王平原所侵,近傷其人,擄其貲,求餘入府乞示。餘以其送人少,不之許。其地已屬忻城,而是堡則隸於慶遠,以忻城土司也。
賓慶之分南北,以江為界。
堡北,東西兩界石山複遙列,而土山則盤錯於中。北複有小江,北自山寨而來,山寨者,即永定土司也。循東山而南入都泥。路循西畔石山北上二十裏,有村倚西山之麓,曰龍頭村。村後石山之西,皆瑤人地。蓋自都泥江北,羅木堡西已然矣。龍頭村之東有水,一自北來者,永定之水也;一自東來者,忻城之水也。二水合於村前,即南流而合羅木下流者也。又北二裏為古勒村,村在平塢中。村北三裏,複逼小山西岸行,又五裏,有小村倚西峰之麓,又有小水西自石峰下湧穴而出,東流而注於小江。
截流渡小水北,又東上土坡,是為高陽站。
是站在小江之西,渡江東逾峰隘而入,共十五(裏)而抵忻城;溯小江北五十裏抵永定,又六十裏而至慶遠,亦征八寨時所置。站乃忻城頭目所管者。其地石峰之後即為瑤窟。其西有彝江、想即羅木渡之上流。其內有路,自東蘭、那地走南寧者從之。東石峰之後即忻城。其東界接柳州。
其站始用竹肩輿(即“滑竿”),蓋土俗然也。
自三裏馬至周安,周安馬至高陽高陽換輿直送至府。
此地無虞,可行矣。
是日共行五十餘裏,以渡羅木難也。
十六日晨起,陰如故。
夫自龍頭村來,始縛竹為輿,既而北行。
十裏,東西兩界石山中土山漸無,有石山突路左,小江由其東,路出其西。又北十裏,西界石山突而東出,是為橫山,乃忻城、永定分界處也。緣山嘴盤崖北轉,巉石嶔崎,中獨淋漓滑淖,間有行潦停隙中,崖路頗高而獨若此者,以上有重崖高峙,故水瀝其下耳。然磊石與密樹蒙蔽,上下俱莫可窺眺。
間從隙間俯見路石之下,石裂成潭,碧波淵澄,涵影深閟,又或仰見上有削雲排空之嶂,透叢而出,或現或隱,倏高倏下,令人恍惚。
既北,兩界石山猶拓而北。
又八裏,有石峰一枝中懸,塢分而為二,其一通西北,其一通東北。餘循西北塢溯流入,又五裏,複有峰中突,小江緣其東出,路逾其西入。又二裏,有數十家倚中峰之北,是為頭奎村今作頭盔以中突峰形若兜胄dōuzhòu古代士兵的頭盔也。飯於頭目何姓者家。自橫山之北,皆為山寨今作三寨地。弘治間,都禦史鄧遷瓚奏置永定長官司,長官韋姓,隸府。其西又有永順司,土官名鄧宗勝。
嘉靖間調二土司兵至吾鄉剿倭者,所雲狼兵是也。
既飯,日色忽霽。
北向塢中行,始循東界石山矣。五裏,抵永定司,即所謂山寨也。土官所居村在西界石山下,欲留餘止宿,餘以日才過午,不人而行。漸聞雷聲隱隱。又北二裏,西截塢而過。塢中有石潭,或斷或續,涵水於中,即小江之脈也,水大時則成溪,而涸則伏流於下耳。於是複循西界石山而北,又五裏,有峰當塢立,穿其腋而北,塢遂西向而轉,於是出又成南北二界矣。其時黑雲自西北湧起,勢如潑墨,亟西馳七裏,雨大至,避之石壁堡今作右別之草蓬下。石壁堡在北山之麓,堡適被火,欲止其間,無宿處。半晌雨止,乃西二裏,逾嶺坳,此乃東西分水之脊也。南北俱石山如門,逾門西出,始擴〔然〕大開,中皆土阜高下。循石峰之西麓,北向升陟土阜,其上多回環中窪,大者如塘,小者如井,而皆無水,俯瞰不見其底。
〔水由地行,此其中墜去,一如太平府所見。〕北行五裏,始下土山塢中。其水東北去,路複北透石峰之隘,此處又石峰一支自西而東。一裏出隘,又一裏,於東峰之麓得一村,曰草塘,乃馮揮使之家丁也。頭目曰東光,言其主在青塘今作清塘,今且往南鄉。餘以陸君書令其速傳去。
馮名潤,二年前往泗城(今淩雲縣),而泗城土官岑雲漢加銜副總兵,欲馮以屬禮見。
此地明官至土俱以賓主論,馮不從。
岑拘其從者送獄中,馮亦淹留不聽行,複不給糧,從者半斃。陸君以出巡至,始帶出之。陸君之第三郎並兩仆亦死其中。故陸君不聽餘從泗城行,而送餘由此,托馮與南丹導餘焉。是晚宿東光欄上。
十七日天甚晴霽。從草塘北行,其地東西兩界複土出排闥。
先從東麓橫過西麓,塢中有水成塘,而斷續不成溪,亦猶山寨之北也。塘之北始成溪北流,路從其西。從西峰北行五裏,有山中塢突,水由其東,路由其西。入峽二裏,東逾一隘又一裏,複北行七裏,又一小水橫亙兩山北口,若門閾然。由其西隘出,於是東西兩界山俱北盡,其外擴然,又成東西大塢矣。西界北盡處,有石突起峰頭,北龕獨有紅色一方內嵌,豈所謂“赤心北向”者耶?又北竟土阪五裏,乃下墜土夾中,一裏抵夾底。又從夾中行一裏,得五蛩橋,有水自西而東出橋下,其勢頗大,乃土山中之巨流也。逾橋北又三裏,複有石山一支自西而東,穿隘北出,其東即為南山寺,龍隱洞在焉。有水自其東穀來,即五蛩橋東流之水,至黃岡而分為二流,一東徑油羅村入龍江下流,一西北經龍隱之前,而北過慶遠東門入龍江。出隘北又皆土山矣。又五裏,抵慶遠〔府之〕南門今宜山縣。於是開東西大夾,其南界為龍隱、九龍諸山,北界即龍江北會仙、青鳥諸山,而江流直逼北山下,江南即郡城倚之。
其城東西長而南北狹。
從城南西抵西城外,稅駕於香山寺。日才午,候飯,乃入城,複出南門,抵南山,遊龍隱。先是,餘過後營,將抵藍澗,回顧後有五人者追而至。問之,乃欲往慶遠而阻於藍澗不敢入,聞餘從此道,故隨而往者。楊君令偕行隊伍中。及楊君別去,一路相倚而行,送至香山寺乃謝去。及餘獨遊至此,忽見數人下山迎,即此輩也,亦非慶遠人,俱借宿於此。餘藉之束炬攜火,先遊龍隱,出,又隨遊雙門洞。既出,見此洞奧而多不能卒盡,而不忍舍去。乃令顧仆留宿香山,令一人同往取臥具,為宿此計。餘遂留此,更令兩人束炬秉火,盡探雙門二洞之奇。出已暮,複入龍隱,令兩人秉炬引索,懸下洞底深阱。是夜宿龍隱。
十八日天色晴霽甚。早飯龍隱。僧淨庵引,由山北登蚺蛇洞,借宿二人偕行。既下,再飯龍隱,偕二人循南山北西行二裏,穿山腋南出,又循山南西行一裏餘,過龍潭。又西一裏,渡北流小溪,南入張丹霞墓洞。遂東北五裏,還飯於香山寺。複令一人肩臥具,隨由西門入,北門出,渡龍江,北循會仙山西麓行一裏,東上山又一裏,遊雪花洞。又裏餘,登山頂。是晚宿雪花洞。其人辭去,約明日來。
十九日五更聞雨聲,迨曉而止。候肩行李者不至,又獨行探〔深〕井〔岩〕,又從書生鮑心赤從雪花東坳下,遊百子岩。仍上雪花寺飯。有出下臥雲閣僧至,因乞其導遊中觀,東閣諸勝,並肩臥具下二裏置閣中。
遂攜火遊中觀、東觀、丹流閣、白雲洞,午餐閣中。下午,還香山寺。
二十日人候馮,猶未歸。仍出遊西竺寺、黃山穀祠。
二十一、二十二日皆有雨,餘坐香山寺中。抵暮,雨大作,徹夜不休。是日前所隨行五人,俱止南山龍隱庵,猶時時以一人來侍餘。抵暮,忽有言其一人在洞誘牧牛童,將扼其吭háng喉嚨而挾之去者。村人來訴餘,餘固疑,其餘行亦行,餘止亦止,似非端人正派的人;然時時隨遊扶險,其意殷勤,又似非謀餘者。心惴惴不能測。
二十三日雨猶時作時止。
是日為清明節,行魂欲斷,而沽酒杏花將何處耶?
是處桃、杏俱臘中開落。下午,馮揮使之母以酒蔬餉,知其子歸尚無期,悵悵,悶酌而臥。
二十四日五鼓,雨聲猶潺潺,既而聞雷,及起漸霽,然濃雲或開或合,終無日影焉。既而香山僧慧庵沽酒市魚,酌餘而醉。及寢,雷雨複作,達旦而後止。
二十五日上午猶未霽。既飯,麗日晶然。先是,餘疑隨行五人不良,至是卜之得吉。彼欲以兩人從餘,先畀定銀與之市煙焉。又慧庵以緣簿求施,餘苦辭之;既而念其意不可卻,雖橐tuó袋子中無餘資,展轉不能已,乃作書貸之陸君,令轉付焉。
二十六日日晴霽。
候馮揮使潤猶不歸,投謁守備吳,不見而還香山寺,再飯。同僧慧庵往九龍,西南穿塍中,蜿蜒排石而過。五裏,越北流溪,至丹霞遺蛻洞,即前日所入者。
仍下,繞其東麓而南,回眺遺蛻峰頭,有岩東向高穹,其上靈幻將甚,心欲一登而阻於無路。又東南約半裏,抵東峰之北麓,見路兩旁皆水坑流貫,路行其上,若橋梁而不知也。
其西有巨楓樹一株,下有九龍神之碑,即昔之九龍祠遺址。度其北,是昔從龍隱來所經平岡中之潭,而九龍潭則在祠南石崖之下,水從其中北向經路旁水坑而出為平岡潭者也。
九龍洞山在郡城西南五裏,丹霞遺蛻洞東南。其山從遺蛻山後繞而東,其北崖有洞,下有深潭嵌石壁中若巨井。潭中下橫一石,東西界為二,東小而西巨,東水低,西水高,東水清,西水渾。想當雨後,西水通源從後山溢來,而東則常瀦者也。
西潭之南,石壁高數丈,下插潭底,〔潭多巨魚。〕上鐫“九龍洞”三大字,不知鐫者當時橫架杙木費幾許精力?
西潭之深莫能竟,曰垂絲一絡,亦未可知,然水際無洞,其深入之竅當潛伏水底耳。洞高懸潭上三丈餘,當井崖之端,其門北向,東與“九龍洞”三字並列,固知此鐫為洞,不為潭也。門頗隘,既入乃高穹。峽南進,秉炬從之,其下甚平。直進十餘丈,轉而東,下雖平,而石紋湧起,屈曲分環,中有停潦,遂成仙田今人多稱“石田壩”。東二丈,忽下陷為深坑。由坑上南崖傴僂而出坑之東,其下亦平,而仙田每每與西同。
但其上覆石懸乳,壓墜甚下,令人不能舉首。披隙透其內,稍南北分岐,遂逼仄逾甚,不得入矣。仍西出至坑崖上,投火坑中諦視之,下深三丈餘,中複有洞東西通透:西洞直入,與上峽同;東洞則橫拓空闊,其上水淙淙下滴,下似有潦停焉。
坑之南,崖平覆如棧,惟北則自上直插坑底。坑之裂竅,南北闊二丈,東西長三丈,洞頂有懸柱倒蓮,恰下貫坑中,色潔白瑩映,更異眾乳。俯窺其上久之,恨不攜梯懸索,若南山一窮奧底也。
〔東三百步,又有岩北向,深十餘丈,在東峰崖過脊處。〕九龍西峰高懸洞,在丹霞遺蛻之東頂,其門東向而無路。
重崖綴石,飛突屼嵲,倒攀雖險,而石铓嵯峨,指可援而足可聳也。先是,一道者持刀芟棘前引,一夫齎火種後隨,而餘居其中。已而見其險甚,夫不能從,道者不能引,俱強餘莫前。餘淩空直躍,連者數層,頻呼道者,鼓其速登,而道者乃至。先從其北得一岩,其門東向,前峽甚峻,中通一線,不即不離,相距尺許;曲折而入者三丈,其內忽穹而開;轉而西南四五丈,中遂黑暗,恨從夫不以火種相隨。幸其下平,暗中摸索又轉入一小室,覺無餘隙,乃出。此洞外險而中平,外隘而中扃扃原意為門閂、門戶,此處作寬敞講,亦可棲托,然非高懸之洞也。
高懸處尚在南畔絕崖之上,虧蔽不能仰見。
稍下,轉崖根攀隙以升,所攀者皆兜衣鉤發之刺棘也。既上,其岩亦東向,而無門環回前列,高數丈,覆空若垂天之雲。而內壁之後,層削而起,上有赭石一區嵌其中,連開二門,層累其上,猿猱之所不能升也,安得十丈梯飛度之。時老僧慧庵及隨夫在山麓頻頻號呼,乃仍舊路下。崖突不能下睇,無可點足。展轉懸眺,覺南上有痕一縷,攀棘側肩循之。久之,乃石盡而得土,懸攀雖峻,無虞隕墜矣。
下山五裏,還香山。
返照甚朗,餘以為晴兆。既臥而雷雨複大作,達旦不休。
二十七日雨止而起。餘令人索騎欲行,而馮揮使之母令人再留日,已三往促其子矣,姑允其留。
既而天色大霽,欲往多靈,以晚不及。
亟飯而渡北門大江,登北岸上觀者閣,前為澄碧庵,皆江崖危石飛突洪流之上,就而結構成之者。又北一裏,過雪花洞下,乃渡溪,遂西向入石山峽中。轉而南,登嶺坳,遇樵者問之,此上有牛陴洞,非三門也,三門尚在北山。仍出,由南來大路北行二裏,過一古廟。又北,有水自西山麓透石而出,其聲淙淙,東瀉即前所渡自北而南小溪也。又西半裏,循西山轉入西塢,則北界石峰崔嵬,南界之山又轉而為土矣,中有土岡南北橫屬。
又半裏,逾岡西下,則三門岩在北崖之中矣。乃由岐北向抵山下,望其岩上下俱危崖,中辟橫竅,一帶垂柱,分楞齊列於外。拾級而上,分抵岩東,則石瓣駢遝,石隙縱橫,皆可深入。而前則有路,循崖端而西,其岩中辟,高二丈餘,深亦如之,而橫拓四丈餘,上下俱平整,而外列三石,界成四門,俱南向,惟中門最大,而左腋一門卑伏。言“三門”者,舉其大也。西門岩壁抵此而莫前,其上石態更奇;東門穿隙而出,即與東偏縱橫之隙並;而中門之內,設神像於中,上鐫“靈岩”二字。由神像後穿隙北入,宛轉三四丈,逾庋攀而上,中有一龕,乃岩中之奧室也。出岩而東,披縱橫之隙,亦宛轉三四丈,始辟而大。東逾石閾而上,其內上下平整,前穴通明,另成一界,乃岩外之奧室也。透其前穴出,有石高擎穴前,上平如台。其東又有小隙宛轉,如簇瓣蓮萼,披之無不通也。由台前小隙下,即前循崖端而西路。複從崖端轉石嘴而東,稍入,有洞門內辟。其門亦南向,中深數丈,彌備幽深之致。乃仍舊路下,即沿山麓東還,北望山坳間,有岩高懸絕峽之上,心異之。乃北向望坳上,攀岩躋崖以升。數十步,逾坳間,乃炭夫樵斫者所由,而懸岩尚在其東,崖壁間之藤棘蒙密,側身難度。乃令隨夫緣枝踐級,橫過崖間,不百步而入岩,餘亦從之,岩前懸峽,皆棕竹密翳,其色白,大者可為杖,細者可為箸。
而洞當轉峽之側,上下懸峭,其門西南向,頂崇底坦。人五六丈,當洞之中,遙望西南銳豎尖峰正列其前,洞兩旁裂峽分瓣,皆廉利遝合。洞後透石門而入,其內三辟三合,中連下透,皆若浮橋駕空,飛梁駢影,思各躋其上,不知何處著腳。
乃透入三橋之內,其中轉寬而黑。
從左壁摸索而上攀東崖,南出三四丈,遂淩內梁之東。其梁背刀削而起,不堪著足。而梁之西亦峻石柱頂,另隔成界,不容西渡。又南緣東崖,淩中梁之東,其不可度與內梁同。又南緣東崖淩前梁之東,則梁背平整,橫架於兩崖之間,下空內豁,天設徒杠獨木橋。其背平架之端,又有圓石尺許聳立其上,儼若坐墩。餘以為人琢而置此者,捫其根,則天然石柱也。渡梁之西,又北轉入峽門,即中內二梁西端之石所界而成者。其內有又東豁而下通梁後,又西剜wán刻而透穴中。入穴中,又拓而為龕,環而為門,透而為峽,下皆細砂鋪底,〔平潔如玉,〕但其中已暗而漸束,不能深入。仍出至前梁之西,緣西崖之半,攀石筍南下,穿石窟以出,複至洞中央矣。
前眺尖峰,後矚飛梁,此洞之勝,內外兩絕。
出洞,取棕竹數枝,仍橫度坳脊,曆懸石,下危峽而抵麓。循麓東行又百步,有洞裂削崖間如“丁”字,上橫下豎,甚峻,其門南向。複北向抵崖下巨峽前,大石如窒zhì障礙,累數石而上,皆倒攀懸躋升之。其上一石則高削數丈,無級可攀,而下有穴大如鬥。
蛇穿以入,中遂穹然,上高數十丈,外透而起,則“丁”字之豎裂也,而橫裂則仰之莫及矣。洞內夾壁而入,傾底而下,北進七八丈,折而東,始黑暗不可窮詰。乃出鬥穴,下累石,又循崖而東數十步,複入巨峽。其門亦南向,前有石界之。連躋石隙二重,其內夾下傾,亦如“丁”字岩。
北進五六丈,亦折而東,則平而拓矣。
暗中摸索,忽有光在足下,恍惚不定,餘疑為蛇珠虎睛,及近索之,複不見。蓋石板之下,複有下層窟穴通於前崖,而上下交通處,穴小於鬥,遠則斜引下光,近則直墜莫睹。
且其穴小而曲,不能蛇伏以下。
遙矚其東二三丈,石板盡處,複有微光燁燁yèyè光輝閃閃之狀。
匍匐就之,則其外界石如屏,中有細孔徑寸,屈曲相攢,透漏不一,可以外窺,而其下有孔獨巨,亦如鬥大。
乃以足先墜,然後懸手而下,遂及下層。
其外亦有門南向,而內入不深。岩門內距屏石僅二丈,屏下又開扃竅,內入即前所望石板下窟穴也,然外視昏黑,不知其內通矣。由門外又循崖而東數丈,複得一岩。其門亦南向,內不甚深,而後壁石竅玲瓏,細穴旁披,亦可捱身轉隙,然無能破其扃也。岩前崖懸磴絕,遂不能東,乃仍西曆前所入洞口,下及山麓。
又東百步,有洞當北麓,其門亦南向。穿而入,則轉東,透峽四五丈而出,其門又東豁者也。
〔聞古城洞在青鳥山前,東門渡江,三裏可至,石壁對夾,中多種蔬者。〕時日將晡,恐渡舟晚不及濟,亟從舊路還,五裏餘而抵龍江,渡舟適至,遂受之南濟,又穿城一裏,抵香山已薄暮矣。
二十八日天色甚霽。晨起索飯,即同慧庵僧為多靈山之行。西南過雁山村,又過龍項村今作龍降之北,共八裏過彭嶺橋,其水即九龍北去之流也。又二裏登彭嶺,其南隴有村,是為彭村今作鵬嶺。又西下嶺,西南轉入山塢,峽中堰而成塘,水滿浸焉。共五裏,逾土嶺而下,於是遂與石山遇。又三裏,南穿其峽,逾脊而西,其南乃擴然。循石峰南麓西行,二裏,為黃窯村。其村之西,石峰前突,是為黃窯山。轉山嘴而西一裏,有水自南岡土峽中瀉下,分為二派:一循山嘴東行,引環村之前;一搗山麓北入石峰而出其後。
渡水溯流陟岡而上,則上流亦一巨塘也。
山至是南北兩界,石峰遙列而中橫土脊,東望甚豁,直抵草塘,覺其勢漸下,而岡坡環合,反堰成此水。由塘上西行,又二裏,則其水漸西流。又西南二裏,下土窪,中則匯水一塘,自西北石峰下成澗而去。又西四裏上土岡,見南山有村三四家,投之炊,其家閉戶避不出。久之,排戶入,與之煙少許,輒以村醪、山筍為供。飯而西行,四裏,有石峰自西北中懸而來,至此危突,曰高獅山。又二裏,逾山前土脊而下,又西南四裏,過一荒址,則下遷村之遺也。
又西上嶺,望見一水自南,一水自東,至此合流而西去,是為下遷江。其江西北流去。截流南渡,水漲流深,上及於胸。
既渡,南上隴行三裏,有村在南峰東麓,龍門之流瀠之而北,是為鹿橋村,大路在其嶺西。乃下嶺循南峰東麓西行,過一渾水塘,共二裏越脊而下,又二裏出土山之隘,於是塢遂南北遙豁,東西兩界皆石山矣。又有溪當石山之中,自南而北流去,路乃溯流南入。二裏,過一石橋,由溪西南向行。又一裏,有墟在路左,又有村在西山下,是曰黃村,則宜山西南之鄙矣。
有全州道人惺一者,新結茅於此,遂投宿其中。
是日尚有餘照,餘足為草履所損,且老僧慧庵聞郡尊時以朔日行香寺中,欲明日先回,故不複前。
二十九日複從黃村墟覓一導者,別慧庵南向行。
一裏,有村在西麓,曰牛牢村。
有一小水在其南,自西山峽中出,東人南來之溪,行者渡小水,從二水之中南向循出行。又一裏餘,有岩突西峰之麓,其門東向,披棘入之,中平而不深。
其南峰回塢夾,石竅縱橫,藤蘿擁蔽,則山窮水盡處也。蒙密中不知水何出,但聞潺潺有聲,來自足底耳。從此半裏,躡級西上,石脊崚嶒。
逾坳而西,共一裏而抵其下,是曰都田隘,東為宜山縣,西為永順司分界。
見有溪自西南來,亦抵坳窟之下,穿其穴而東出,即為黃村上流者也。又南半裏,乃渡其水西南行,山複開,環而成塢。二裏,有村在西麓,是為都田村,一曰秦村今作新村,乃永順司之叔鄧德本所分轄者。又南二裏,複渡其水之上流,其水乃西北山腋中發源者,即流入都田隘西穴,又東出而為黃村之水者也。
又東南一裏,陟土山之岡,於是轉出嶺坳,西向升降土岡之上,二裏,為大歇嶺。石山又開南北兩界,中複土脊盤錯,始見多靈三峰如筆架,高懸西南二十裏外。
下嶺,又西南行夾塢中三裏,乃西向升土山。
其山較高,是為永順與其叔分界,下山是為永順境。
西由塢中入石山峽,漸轉西北行,其地寂無人居,而石峰離立,〔色青白成紋,態鬱紆若縷刻,〕色態俱奇。
五裏,路右有二岩駢啟,其門皆南向,東者在麓,可穿竅東出,而惜其卑;西者在崖,可攀石以上,而中甚幻。由門後透腋北入,狹竇漸暗,淩竇隙而上,轉而南出,已履洞之上矣。其下石板平如砥,薄若葉,踐之聲逢逢如行鼓上,中可容兩三榻。
南有穴,下俯洞門,若層樓之窗,但自外望之,不覺其上之中虛耳。
其結構絕似會仙山之百子岩,但百子粗拙而此幻巧,百子藉人力,而此出天上,勝當十倍之也。
坐久之,乃南下山,複西北行。一裏,路漸降,北望石峰之頂,有岩蛩然,其門東南向,外有朱痕,內透明穴,乃石梁之飛架峰頭者。下壑半裏,轉而南,始與溪遇。其水西南自八洞來,至此折而西向石山峽中。乃絕流渡,又南二裏,西望有村在山塢中。
是為八洞村。
都田村之東有八仙洞,乃往龍門道。
又南一裏,複南渡溪。過溪複南上,循山一裏,轉而東南行一裏半,直抵多靈北麓。路左有土山,自多靈夭矯下墜。其後過腋處,有村數家,是為墳墓村,不知墓在何處也。從其前又轉而西南行,一裏下山,絕流渡溪,其溪自南來,抵石山村之左,山環壑盡,遂搗入石穴,想即八洞溪之上矣。過溪又半裏,北抵山麓,是為石山村。乃叩一老人家,登其欄而飯。望多靈正當其南,問其上,有廬而無居者。乃借鍋於老人,攜火於村。老人曳杖前導,仍渡溪,東南上土山,共二裏,越岡得塢,已在墳墓村之南,與多靈無隔阪矣。老人乃指餘登山道,曰:“此上已岐,不妨竟陟也。”老人始去。
餘踐土麓東南上,路漸茅塞。披茅轉東北行二裏,茅盡而土峽甚峻。
攀之上,抵石崖下,則叢木陰森,石崖峭削,得石磴焉。忽聞犬聲,以為有人,久之不見;見竹捆駢置路傍,蓋他村之人乘上無人而竊其筍竹,見人至,輒棄竹而避之巉岨間耳。此間人行必帶犬。於是攀磴上,磴為覆葉滿積,幾不得級。又一裏,有巨木橫仆,穿其下而上,則老枋之巨,有三人抱者。乃複得坪焉,而茅庵倚之。其摩北向,頗高整,竹匡、木幾與夫趺跏灑掃之具俱備。有二桶尚存鬥米,惜乎人已久去,草沒雙扉,苔封古灶,令人恨不知何事憶人間也!
令一人爇火灶中,令一人覓火庵側,斷薪積竹,炊具甚富,而水不可得。其人反命曰:“庵兩旁俱無,亦無路。惟東北行,有路在草樹間,循崖甚遠,不知何之?”予從之,果半裏而得泉。蓋山頂懸崖綴石,獨此腋萬木攢翳。水從崖石滴墜不絕,昔人鑿痕接竹,引之成流,以供筒酌。其前削崖斷峺,無可前矣。乃以兩筒攜水返庵,令隨夫淅xī淘米米而炊。令導餘西南入竹林中,覓登頂之道。
初有路影,乃取竹覓筍者所踐;竹盡而上,皆巨茅覆頂,披之不得其隙。一裏,始逾一西走之脊。其脊之西,又旁起一峰以拱巨峰者,下不能見,至是始陟之也。
又從脊東上,皆短茅沒腰,踐之每驚。其路又一裏,而始逾一南走之脊。其脊之南,亦旁起一峰以拱巨峰者,北不能矚,至是又陟之也。
〔此兩峰即大歇嶺所望合中峰為筆架者。〕於是從脊北上,短茅亦盡,石崖峻垂,攀石隙以升,雖峻極,而手援足踐,反不似叢茅之易於顛覆也。直北上一裏,遂淩絕頂。其頂孤懸特聳於眾石山之上,南北逾一丈,東西及五丈,惟南麵可躋,而東西北三麵皆嵌空懸崖,不受趾焉。頂之北,自頂平分直墜至庵前石磴下,皆巨木叢列,翳不可窺,惟遙望四麵,叢山千垂萬簇,其脈似從西南來者。遙山外列,極北一抹乃五開、黎平之脊;極南叢亙,為思恩九司即今之興隆、龍馬、馬山、定羅、舊城、下旺、安定、都陽、古零之嶺;惟東北稍豁,則黃窯今作黃瑤、裏諸所從來者也。
南壑之下,重坑隔阪間,時見有水汪汪,蓋都泥之一曲也。山高江逼,逆而來則見,隨而轉又相掩矣。
此即石堰諸村之境也。山之東南垂,亦有小水潺潺,似從南向去,此必入都泥者,其在分脊嶺之南乎?土人言:“登此山者,必清齋數日,故昔有僧王姓者不能守戒,遂棄山而下。
若登者不潔,必迷不得道。“以餘視之,山無別岐,何以有迷也?又雲:”山間四時皆辱,名花異果不絕於樹。然第可采食,懷之而下,輒複得迷。“若餘所見者,引泉覆石之上,有葉如秋海棠而甚巨,有花如秋海棠而色白,嗅之萼,極清香,不知何種。而山頂巨木之巔,皆薔薇緣枝綴花,殷紅鮮耀,而不甚繁密。又有酸草,莖大如指,而赤如珊瑚,去皮食之,酸脆殊甚。
亦有遺畦剩菜,已結子離離。
而竹下龍孫即竹筍之別稱,則悉為竊取者掘索已盡。此人亦當在迷路之列,豈向之驚餘而竄避者,亦迷之一耶?
眺望峰頭久之,仍從故道下。返茅庵,暝色已合,急餐所炊粥,覺枯腸甚適。積薪佛座前作長明燈,以驅積陰之氣,乃架匡展簟diàn供坐臥用的竹席而臥。
三月初一日昧爽起,整衣冠叩佛座前,隨夫請下山而炊,餘從也,但沸湯漱之而下。仍至石山村導路老人欄,淅米以炊。餘挾導者覓勝後山,仰見石崖最高處,有洞門穹懸,隨小徑抵其西峽,以為將攀崖而上,乃穿腋而下者也。其隘甚逼,逾而北下,東峰皆峭壁,西峰皆懸竅,然其中石塊叢遝,蘿蔓蒙密,無可攀躋處也。
其北隨峽而出,又通別塢,不能窮焉。轉山村前,乃由其東覓溪水所從入,則洞穴穹然在山坳之下,其門南向,溪流搗入於中,其底平衍而不潭。洞高二丈,闊亦二丈,深三四丈,水至後壁,旁分二門以入,其內遂昏黑莫可進。洞之前,有石柱當其右崖,穿柱而入,下有石坡尺許,傍流渡入,不煩涉水。
由石柱內又西登一隙,上複有一龕焉。底平而上穹,亦有石柱前列,與水洞並向,第水洞下而此上,水洞寬而此隘耳。洞中之水,當即透山之背,東北而注於八洞之前者也。出洞,還飯老人家。仍東北循土山而下,渡水過八洞,又北渡水,東南轉入石山之峽,過前所憩洞前。又東入重塢,逾分脊之嶺,乃下嶺東北行塢,複陟岡轉陂逾大歇嶺,乃北下渡溪,沽酒飲於秦村。又北向渡溪而逾都田之嶺,又從嶺東隨穴中出水北行而抵黃村庵,則惺一瀹茶煮筍以待。餘以足傷,姑憩而不行。乃取隨夫所摘多靈山頂芽茶,潔釜而焙之,以當吾〔鄉〕陽羨茶中茗茄,香色無異也。
此地茶俱以柴火烘黑,煙氣太重。
而瀹時又捉入涼水煨之,既滾又雜以他味焉。
初二日別惺一,惺一送餘以筍脯。
以絲曝幹者。
乃北行渡溪橋,又北,乃東轉入山峽,逾平脊,東過渾水塘上嶺,東望鹿橋而北行。
已而北下,渡大溪之水,其水昔高湧於胸,今乃不及臍矣。但北上而崖土淖滑,無可濯處,跣而行。逾坡而下,抵下阱村舊址,有淳tíng澇焉,乃濯足納履。又東北逾一澗,乃東上高獅山之南阪。逾脊又東,升踄陂陀,路兩旁皆墜井懸窞,或深或淺,旨土山,石孔累累不盡。既而少憩上岡上,其南即截路村。又東逾一岡下塢,有塘一方,瀦水甚清,西北從石峰下破澗而去,叢木翳之,甚遙。又東逾岡,水從路側西流。又東則巨塘匯陂間,乃北墜而下,分為兩流,一北入山穴,一東循山嘴,環於黃窯村前,諸塍悉取潤焉。
乃飯於村欄,詢觀岩之路。其人曰:“即在山後,但路須東徑草峽,北出峽口,西轉循山之陰,而後可得。”從之,遂東。甫出村,北望崖壁之半,有洞高穹,其門東向,甚峻迥,不可攀。草峽之南,有雙峰中懸,又有土山倚其下,是為裏諸村,聚落最盛。共二裏半,北人草峽。又東北行一裏,逾石脊而過,有岐西行,遂從之,即黃窯諸峰石山之陰也。其山排列西北去,北盡於孤山,所謂觀岩者正在其中。乃循山東麓行,又三裏折而西南,半裏而抵其下,則危崖上覆,下有深潭,水瀦其中,不知所出,惟從岩北隅瀉入巨門,其中窅黑,水聲甚沸。蓋水從山南來,泛底而出,瀦為此潭,當即黃窯之西〔巨塘〕分流而搗入山穴者,又透底而溢於此也。乃一出而複北入於穴,水與山和,其妙如此。覆岩之上,垂柱懸旌,紛紜曆亂,後壁石腳倒插潭中。其上旋龕回竇,亦嵌漏不一,〔俱隔潭不能至。〕潭東南亦有一岩北向,內不甚深;潭東北崖間有神祠焉,中有碑,按之,始知為小觀岩。
神祠之後,即潭中之水搗入石門處,其門南向,甚高,望其中崆峒,莫須浮筏以進,不能竟入也。久之,仍從神祠東北出平疇,見有北趨路,從之,意可得大道入郡。
既乃愈北,始知為獨山、懷遠道。欲轉步,忽見西山下有潭,淵然直逼石崖,崖南有穴,則前北向入門之流,又透此而出也。
〔計所穿山腹中,亦不甚遙,若溯流入,當可抵水聲甚沸處。〕餘欲溯流而入,時日已西昃,而足甚艱,遂從潭上東向覓畦而行。半裏,將抵一村,忽墜坑而下,則前潭中之水北流南轉,遂散為平溪,瀠村南而東去。其水甚闊,而深不及尺,導者負而渡。渡溪,遇婦人,詢去郡路幾許,知猶二十裏也。東北上崇涯,遂東出村前,有小路當從東南,導者循大路趨東北,蓋西北有大村,乃郡中趨懷遠大道。
知其非是,乃下坡走亂畦中,既漸失路,畦水縱橫,躑躅者五六裏。遇二人從南來,詢之,曰:“大道尚在北。”複莽行二裏,乃得大道,直東向行。詢之途人,曰:“去城尚十裏。”返顧日色尚高,乃緩步而東。其道甚坦,五裏,漸陟陂陀,路兩旁又多眢yuān井無水的枯井墜穴,〔與太平一轍。〕於是聞水聲淙淙,則石壑或斷或連,水走其底,人越其上,或架石為橋,俯瞰底水,所墜不一道,而皆不甚巨。
蓋小觀之水出洞為溪,散衍諸畦洫中,此其餘瀝,穿地峽而北泄於龍江者也。又東二裏,逾岡而下,複得石壑,或斷或連,水散溜其下,與前橋同。此乃彭嶺橋之水,自九龍來,亦散衍畦洫xù水渠,故餘瀝穿峽而北,泄者亦無幾也。
又東一裏半,有庵峙路北,為西道。堂前有塘甚深衍,龍溪細流從東來注,而西北不見其所泄。
又東一裏,為西門街口,乃南越龍溪,循溪南東行,過山穀祠之後,又半裏而抵香山寺,已昏黑矣。
問馮使,猶未歸也。暑甚,亟浴於盆而臥。
初三日餘憩足寺中。
郡人祉zhi祈福會寺前,郡守始出行香。餘倚北簷作達陸參戎書,有一人伺其旁,求觀焉,乃馮使之妻弟陳君仲也。
名瑛,庠彥xiángyàn府州縣學生員。
言:“此書達陸君,馮當獲罪,求緩之。餘當作書往促。”並攜餘書去,曰:“明日當來代請。”已而又二人至,一曰謝還拙,一曰陳鬥南。謝以貢貢生作教將樂而歸;陳以廩廩生而被黜,複從事武科者也。
二君見餘篋中有文、項諸公手書,欲求歸一錄,餘漫付之去。既暮,有河池所諸生杜、曾二君來宿寺中,為餘言:“謝乃腐儒,而陳即君仲之叔,俗號‘水晶’,言其外好看而內無實也。”
初四日餘晨起欲往覓陳、謝,比出寺東而陳、謝至,餘同返寺中,坐談久之。又求觀黃石齋詩帖。久之去,餘隨其後往拜,陳乃返諸公手書。
觀其堂額,始知其祖名陳學夔,乃嘉靖末年進士,曾任常鎮兵使者,蒞吾邑,有愛女卒於任,葬西門外,為之題碑其上曰:“此兵使者陳學夔愛女之墓。吾去之後,不知將彝而去之乎?
抑將憐而存之乎?
是在常之人已。“過謝君之堂,謝君方留酌,而隨行者覓至,請還,曰:”有陳相公移酒在寺,相候甚久。“餘以謝意不可卻,少留飲而後行。
比還寺,複領陳君仲之酌。
陳出文請正,在此中亦錚錚者。
為餘言,其鄰有楊君者,名姿勝。亦庠生,乃獨山爛土司即合江洲陳蒙爛土長官司之族,將往其地,“君可一拜之,俟之同行,不惟此路無虞,而前出黔境亦有導夫,此為最便。”餘頷之。
初五日晨起,餘往叩陳君。有韋老者,廩將貢矣,向以四等停,茲補試郡中,郡守以其文不堪,複再三令改作,因強餘為捉刀代人作文。餘辭再三,不能已,乃為之作二文。
一曰:《吾何執?》一曰:《祿足以代其耕也》。既飯,以稿畀韋,而往叩於陳,陳已他出矣。乃返宿於寺。
初六日以一書畀吳守備,得其馬票。韋亦為餘索夫票於戚揮使。以為馬與夫可必得,及索之,仍無應者。是日齋戒而占,惟思恩可行,而南丹不吉。其楊生之同行,亦似虛而不實。
初七日索夫馬仍不得。楊姿勝來顧,乃阿迷州楊繩武之族也應為彌勒州。
言其往黔尚遲,而此中站騎甚難,須買馬可行。餘占之,頗吉。已而馮使以一金來贐,侑以蔬酒,受之。
既午,大雨傾盆,欲往楊處看騎,不果行。下午雨止,餘作一柬托陳君仲代觀楊騎。
是日為穀雨,占驗者以甘霖為上兆,不識吾鄉亦有之否也?
初九日零雨濃雲,猶未全霽。營中以折馬錢至,不及雇騎者十之二。此間人之刁頑,實粵西所獨見也。欲行,陳君仲未至,姑待之。抵午不至,竟不成行。下午,自往其家,複他出。餘作書其案頭作別,遂返寓,決為明日步行計。
自二月十七日至慶遠,三月初十起程,共二十三日。
慶遠郡城在龍江之南。龍江西自懷遠鎮,北憑空山,透石穴而出,其源從貴州都勾而下。
循北界石山而東,其流少殺於羅木渡,而兩岸森石嶙峋過之。江北石峰聳立,中為會仙,東為青鳥,西為宜山,會仙高聳,宜山卑小。又西為天門拜相山,〔即馮京祖墓。〕皆憑臨江北,中複開塢,北趨天河者也。江南即城。城南五裏有石山一支,自西而東,若屏之立,中為龍隱洞山,東為屏山,西為大號山,又西為九龍山,皆蜿蜒郡南,為來脈者也。
郡城之脈西南自多靈山發軔。多靈西南為都泥,東北為龍江,二江中夾之脊也。
東北走六十裏,分支而盡於郡城。
將抵城五裏外,先列為九龍山,又東北為大號山,又北結為土山,曰料高山,則郡之案也。又北遂為郡城,而龍江截其北焉。
多靈山脈,直東走為草塘堡南之土脊,東起為石壁山,又東而直走為柳州江南岸諸山,又東南而盡於武宣之下柳江、都泥交會處。
龍江,郡之經流也。其東北有小江南入於龍,其源發於天河縣北界;其東南則五蛩橋諸流北入於龍,其源發於多靈山東境,皆郡城下流也。
郡城西南又有小水南自料高山北來,抵墨池西流,是為龍溪,又西則九龍潭之水自九龍山北流,與之合而西北之龍江。此郡城之上流也。
西竺寺在城西門外,殿甚宏壯,為粵西所僅見,然寥落亦甚。其南為香山寺,寺前平地湧石環立,為門為峽,為峰為嶂,甚微而幻,若位置於英石盤中者。且小峰之上,每有巨樹箕踞,其根籠絡,與石為一,幹盤曲下覆,極似蘇閶盆累中雕紮而成者。寺西有池,中亦有石。池北郡守嶽和聲建香林書院,以存宋趙清獻公故跡。又西北為黃文節祠,後有臥龍石,前有龍谿xi同“溪”西流。宋署守張自明因文節遺風,捐數十萬錢建祠及龍谿書院,今規模已廢而碑圖猶存祠中。
其東北即西竺寺也。
城內外俱茅舍,居民亦凋敝之甚,乃粵西府郡之最疲者。
或思恩亦然。
聞昔盛時,江北居民瀕江瞰流亦不下數千家,自戊午饑荒公元1618年,蠻賊交出,遂鞠為草莽,二十年未得生聚,真可哀也。
繞城之勝有三:早北山,則會仙也;曰南山,則龍隱也;曰西山,則九龍也。
龍隱岩在郡城南五裏,石峰東隅回環北轉處也。前有三門,俱西向;後通山背亦有三門,俱東南向。其中上下層疊,縱橫連絡,無不〔貫〕通。今將中道交加處,以巨〔石〕窒其穴,洞遂分而為二。蓋北偏一門最高敞,前有佛宇,僧淨庵棲之;南偏二門在山腋間,最南者前多宋刻,張丹霞諸詩俱在焉;其中門已無路。餘先從南門入,北透暗穴,反從上層下瞰得之,而無從下。仍出南門,攀搜到其處,再攜炬入,遂盡其奧裏。
北門西向高穹,前列佛宇三楹,洞高不礙其朗。內置金仙像,兩旁鐫刻皆近代筆,無宋人者。數丈後稍隘,而偏於南畔遂暗黑矣。秉炬直東入,又數丈,有岐在南崖之上。攀木梯而登,南向入穴,有一窪下陷如井,橫木板於上以渡。
又南,則西壁下有紋一縷,緣崖根而臥,鱗脊蜿蜒,與崖根不即不離,此即所稱龍之“隱”者。外碑有記,謂其龍有昂首奮爪之形,則未之睹矣。又南數丈,逾一隘,遂俯石級下墜,則下層穴道亦南北成隙。南透則與中門內穴通,不知何人以巨石窒而塞之。北透過二隘,仰其上,則橫板上渡處也。再北,竇隘而窮,遂從橫板之竅攀空而上。蓋上瞰則空懸無底,而下躋則攀躍可升也。仍北下木梯,複東向直入,又逾一隘,有岐複南去。從之,漸見前竅有光燁燁,則已透山而得後門矣。又數丈,抵後門。其門東南向,瞰平疇;山麓有溪一支,環而北透其腋,即五蛩之東流之分而北者;其前複有石山一支環繞為塢,成洞天焉。仍北返分岐處,複東向直入,又數丈,則巨石中踞。由其北隙側身挨入,有眢井憑空下陷,大三四丈,深亦如之。乃懸梯投炬,令一人垂索而下,兩人從上援索以摯梯。其人既下,餘亦隨之。又東南入一竅,中複有穴,下墜甚隘而深,〔一飛鼠即蝙蝠驚竄上。〕從其西南攀崖而上,崖內複有眢井空陷,燭之不見其底。循其上西南入穴,遂無可通處。乃仍下,從懸梯攀索而上,依故道直西而出前門。
南門在北洞南二百餘步出腋間,俗謂之雙門洞。洞前宋刻頗多,而方信孺所題一洞,中分路口三者,亦在焉。其詩載《一統誌》。其上又有張自明《丹霞絕句》曰:“玉玲瓏外玉崔嵬,似與三生識麵來。自有此山才‘才’字餘謂作‘誰’字妙。
有此,遊人到此合徘徊。“此《誌》所未載也。其左右又有平蠻諸碑,皆宋人年月。由門東向入,輒橫裂而分南北,若”丁“字形。南向忽明透山腹,數丈而出後門,此亦後門之最南者也;北向內分兩岐,直北遙望有光,若明若暗;東北懸崖而上,累碎石垣橫截之。乃先從直北透腋平入,其下有深窞,循其上若踐棧道焉。數丈,北抵透明處,則有門西辟在五丈之下,而此則北門之上層也。其前列柱生楞,飛崖下懸,與下洞若隔。從隙間俯窺下洞,洞底平直;從履下深入,洞前明敞,恍然一堂皇焉。上層逾隘北轉,昏黑不能入。乃從故道南還,複出南門,索炬於北岩,複入。北至分岐處,乃東北逾石垣而下,其內寬宏窈窕,上高下平;數轉約二十丈而透出東門,則後門之中也。
其前猶壘石為門,置灶積薪,乃土人之樵而食息者。崖旁有遺粟,則戊午避盜者之所藏。門內五丈,有岐東南去,轉而西南,共十餘丈而窮。
密翳,須下而複上。搜剔久之,乃得其門。亟覓炬索火於北岩,由門東入,其後壁之上,即南來之上層也。從其下入峽,峽窮,攀而上,其南即上層北轉處,向所瞰昏黑不能下者也,而援側阪可通焉。其東直進又五六丈,有穴穿而下,以大石窒而塞之,即北洞交通之會,而為人所中斷者也。大抵北洞後通之門一,南洞後通之門二,而中洞則南通南洞之上層,北通北洞之奧窟。是山東西南三麵無不貫徹,惟北山不通,而頂有蚺蛇洞另辟一境雲。
蚺蛇洞在龍隱山北絕頂。由山麓遂其東北一裏,溪水從兩山峽中破壁西北來,水石交和,漱空倒影,曳翠成聲,自成一壑,幽趣窈然。渡水,共一裏,南向攀崖而上,兩崖如削瓜倒垂,中凹若刳,突石累累。緣之上躋,兩旁佳木叢藤,蒙密搖颺yáng同“揚”,時度馨xing散布很廣的香颼。上一裏,則洞門穹然北向,正與郡城相對;前有土山當其中,障溪西北去,而環麓成塢者也。門之中,石柱玲瓏綴疊,前浮為台,其東辟洞空朗,多外透之竇。東崖既窮,轉竅南入。始昏黑,須炬入,數丈無複旁竅,乃出。仰眺東崖之上,複有重龕。攀崖上躋,則外龕甚大,內龕又重綴其上。坐內龕,前對外龕之北,有竇一圓恰當其中,若明鏡之照焉。
此洞極幽極爽,可憩可棲,惜無滴瀝,奈艱於遠汲何!
盧僧洞有龍隱北洞之旁,去北數十步即是。其門亦西向而甚隘,今有葬穴於中者,可笑也。既入,中辟一室,從東北攀隙上,又得一小室,其東北奧上懸垂蓋,下聳圓筍,若人之首,即指以為盧僧者也。
昔旴xū江張自明候選都門即首都,遇一僧曰:“君當得宜州,至時幸毋相忘。”問:“何以知之?”
曰:“以數測之。”問:“居何處?”曰:“南山。”因以香一枝畀之,曰:“依此香覓找,即知所在。”後果得宜,抵南山訪之,皆曰:“僧已久去,不知所向矣。”張乃出香爇之,其煙直入此洞,隨之入,遂與盧遇。餘以為所遇者,即此石之似僧者耳。或又謂:“盧僧自洞出迎,飲以茶。茶中有鼻注此地用管子接到鼻子來飲茶,此處即飲茶的管子,張不能飲。侍者飲之,輒飛騰去。張遂憤而死。忽有風吹其棺,葬九龍洞石間。其棺數十年前猶露一角,今則石合而周之矣。”其說甚怪,不足信也。按張自明以辭曹(戶賈)攝宜州事,號丹霞,曾建黃文節祠、龍溪書院,興學右文,惠政於民甚厚。今書院圖碑刻猶存而《統誌》不載,可謂失人。至土人盛稱其怪誕,又不免誣賢矣。
九龍潭在郡城西南五裏平岡之上,有潭一泓,深窅無底,而匯水常溢,北流成溪。九龍洞石山在其南,張自明禱雨有應,請封典焉。石山之北,有岩北向,前有石屏其中,若樹塞門。由西隙入,其內辟為巨室,而不甚高。後複有石柱一圍,當洞之中,前立穹碑,曰“郡守張自明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