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的意識在不斷下墜, 半夢半醒間,他仿佛回到了庇護所的家中,躺在冰涼的木質地板上,又一次因為噩夢而從**折下, 四周是一片黑暗, 耳邊傳來模糊的遙遠的交談聲, 是那些在夜晚也依舊忙碌的人, 也許在私下買賣,也許是剛狩獵回來。
他恍惚中有種錯覺, 頭上的白熾燈是亮著的,那亮光透過眼皮照射到瞳孔裏,將他的噩夢驅散,也讓它在被照到的一瞬間變得清晰,無所遁形,無法忽視。
又一次噩夢。
牧野已經分不清這是多少次了, 他幾乎每天都會做夢。夢的內容都很簡單, 有的是現在,有的是過去。
有些時候, 他會夢到一片巨大而荒涼的世界,他在沙地上行走,空無一物,陽光在頭上肆意地散發著熱量,可他卻毫無感覺, 他就這樣走著走著,無數個白天與夜晚交替後, 他走到一片廢墟, 找到一麵碎裂的鏡子, 充滿裂紋的鏡麵裏映照出他灰白的皮膚,猩紅的眼。
隨後他在一陣恍然大悟中醒來,原來自己是喪屍,怪不得不會累。
而有些時候,他會夢見自己和小隊一起去探索廢城,尋找物資,然後數不清的喪屍將他們包圍,他在無數的撕咬中醒來。
更多時候,他會夢見末日剛來的那天,普通的一天,普通的早晨,他從**醒來,已經是九點鍾了,父母卻沒叫他去上學,他的頭又脹又痛,仿佛每一條神經都在**,牧野離開臥室,走進客廳,房間安靜極了,他喊了幾聲爸媽,卻沒人回。
牧野有些納悶地走向主臥,敲了敲門。
不要開門。
一個奇怪的想法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裏,不要開門,不要開電視,不要拉開窗簾……這想法那麽突兀,可他的心卻莫名恐慌起來。
牧野的手放在門把手上沒動,好似裏麵有什麽洪水猛獸一樣,可怎麽會呢,這可是父母的臥室。
可他的手卻在顫抖,手心沁出一層汗來,濡濕了圓形的金屬把手。
牧野緊緊咬住壓根,用一種極為緩慢地速度轉動著它,每扭動一分,他心裏的後悔就濃上一分。
門還是開了,他的父母躺在**,還蓋著被子,以相擁的姿勢。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忽然冷了下來,他走過去,摸了摸母親露在被外的手,那雙手上麵有因為常年握筆而形成的繭,有些粗糙,在他的印象裏十分溫暖的手,如今冷的像個冰塊。
父母的眼睛緊緊閉著,就像在睡覺一樣,仿佛下一秒就會在睜開,可他知道,永遠都不會了。
牧野一下落下淚來,巨大的悲傷擊中了他。
他抽噎著醒來,枕頭已經洇濕了一片。
隻有極少數的時候,他才會夢到從前,或是和朋友同學們一起出去玩兒,一起打球,打遊戲,吃炸雞,或是在家中和父母一起吃晚飯,看相聲,聽到有意思的地方哈哈大笑。
可往往最後,美夢都會變成噩夢,他的朋友們會走著走著變成隻知道咬人的喪屍,他的父母會一下倒在地上,沒有呼吸,一動不動。
周圍的空氣像是黏在了一起,讓他無法呼吸。
他的耳畔又聽到模糊的聲響,那聲音越來越近,頭頂的燈光亮起,直直照在他的眼裏。
太亮了。
牧野想要搖頭擺脫這光亮,腦袋卻動不了。
他的耳邊傳來一陣交談聲,這聲音愈發吵鬧,仿佛就在耳邊一樣,吵得牧野沒法兒睡覺。
他睜開眼,或者更準確的說法是,他的瞳孔開始聚焦,大腦也重新工作,開始分析身體各處傳來的感知。
而他的眼皮正被一隻手扒開,有燈光照在上麵,手的主人見他恢複了意識,連忙將燈收了起來,也放開了他的眼皮,擔憂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
“你總算醒了,明明掃描結果顯示一切正常,可是你遲遲不醒,我還以為……”
牧野眨了眨眼睛,記憶回籠,他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兒。他揉了揉太陽穴,將頭從法奧維拉的腿上抬起,用手撐著地麵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正在一個恢弘的大殿當中,並不是剛剛的地方。
“我昏迷了很久嗎?”
法奧維拉淺藍的眼瞳裏溢滿了擔憂和自責,聽到牧野的問話,他搖了搖頭,用一種很輕的聲音說:“沒有很久,隻有十三分鍾。”
“我們被旋渦吞噬,就來到了這兒,你有哪兒覺得不舒服嗎?”
“沒什麽感覺,不用擔心,真的。”牧野側過身張開手環抱住法奧維拉,語調輕快地說:“我真的沒事兒,可精神了。”
法奧維拉垂下眼,雙臂環住牧野,摟得很緊,“都怪我,是我的錯。”
“才不是。”牧野急忙打斷了他,“不許胡說,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法奧維拉的語氣是沉重的壓抑,語調平靜地可怕。“如果不是我執意要求探索求救訊號的來源,也不會讓你受傷……”
“不對!”牧野再一次出口打斷了法奧維拉的話,他從懷抱中脫身,稍微拉開了一些距離,凝視著法奧維拉的雙眼,“看著我,法奧維拉,我很好,沒有受傷,剛剛或許隻是……突然傳送過來,身體不適應,所以自我休整了一下,真的沒事兒,我現在特別精神。”
“而且就算要怪,那我自己也有責任,要不是我非纏著要來,也不會出事兒啊,所以這個鍋,我怎麽也要背起一半吧。”
“可是……”法奧維拉低低開口,話還沒說完,就被牧野堵上了嘴。
牧野輕輕咬著他的嘴唇,“沒有可是,不許再說自己錯了這種話。”
含糊不清的詞句從唇瓣中溢出,“要是真的覺得愧疚,上次無盡夜帶回來的東西,再陪我用一次,我就原諒你了。”
法奧維拉心下歎息,卻沒再說什麽了。
過了一會兒,牧野臉色紅紅地起身,掃視了一圈周圍環境,發現這個宮殿有些大的過分了。
數不清的壁燈掛在牆上,發出白色的亮光,將殿內照的纖毫畢現。
高高的拱形穹頂上麵畫滿了彩色的壁畫。
穿著白金色袍子的一群人排成一排,向一隻金紅色的飛在天空中的大鳥跪拜。很多麵目模糊不清的人舉著像是法杖一樣的武器對著猙獰的獸群,而那些法杖的頂端綻放出五顏六色的光芒來。巨大的樹木高聳入雲,遮天蔽日,樹下有一座城,宏偉至極。除此之外,還有無數的花紋,組成許許多多的奇花異草來,鋪滿了穹頂的邊角。
整個穹頂由十二個巨型柱子支撐,而這柱子和地麵是一個材質,都是由白玉製成,上麵以金銀色勾勒出樹枝與藤蔓的紋樣來,顯得高貴典雅極了。
宮殿的最裏端有三扇門,此刻正關著,門的前麵是一處台階,台階的一左一右立著兩座雕像,像是鶴一樣的飛禽,一隻張開雙翅,一隻單腳站立,頭都對準著前方。
牧野斟酌了一下說道:“這會不會是什麽文明的遺跡?”
“很有可能。”或許是因為剛剛的變故,法奧維拉站在原地,沒有絲毫想去大殿前方探索的意思,哪怕光腦顯示訊號就在門後方的位置,他也不為所動。
“既然是遺跡,還是由專業的考古隊來探索,我們回去吧。”
牧野的目光落在門上,聞言將視線轉回,麵露疑惑地說:“訊號就在眼前了,我們不過去嗎?”
法奧維拉攥住牧野的手,將他拉到自己身後,表情冷肅地說:“文明遺跡中傳來的求救訊號,怎麽看都太過可疑。我們隻有兩個蟲,保險起見,還是不去了。”
就算他是真的誤闖進來的蟲族,可一個陌生蟲和牧野之間,法奧維拉連猶豫都不會有,他已經因為自己的失誤讓牧野遇險一次,絕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打定主意的法奧維拉開始尋找出口。
整座大殿渾然一體,前方是三扇刻滿了花紋的門,兩邊是毫無接縫的白玉牆壁,身後也是一整片白玉,沒有任何退路或者出口的痕跡。
法奧維拉見狀開始聯係星艦上的五號,打算請求支援。
牧野卻有些不太情願,他從沒見過這種文明遺跡,看起來十分神秘,讓他的心裏充滿了好奇,想要去一探究竟。
可是法奧維拉顯然不會同意他的想法,對方緊緊拉著他的手,別說探索遺跡了,哪怕走出旁邊一步也不會讓的吧。
這裏距離地麵不知道多深,信號也是斷斷續續的,同五號的確是鏈接上了,隻是他說的話卻一頓一頓。
“我……距離……是……”
看來是指望不上星艦了。
好在四號也是戰鬥機械,火力充足,他和法奧維拉圈定了一處位置,打算強行用炮火打出一條直達地麵的路來。
牧野有點兒可惜這些壁畫,但他不會反駁法奧維拉的決定,隻是站在遠處躲避衝擊的時候,拽了拽法奧維拉的衣袖,“那下次來探索這裏,我們再來一次好不好,跟著考古隊一起。”
法奧維拉還想拒絕,可牧野一直用一種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他,他猶豫了半天,“到時候再說。”
牧野:可惡。
牧野:到時候就到時候,我肯定有辦法讓你答應。
四號的一條手臂變成炮口,隨著蓄能發出淡藍色的光來;
轟!
炮口的能量撞上一片淺紅色的陣圖,就這樣消散了。
一道清脆又稚嫩的聲音響起,飽含驚慌和焦急。
“請不要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