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替昏迷的牧川撿起他手中的工作, 整個過程比他想象的更加順暢,不論是法案的商討,還是改革的進行,再處理掉一批不夠安分也不夠聰明的貴族以後, 明麵上再沒受到過阻撓, 一切都很順利。
他開始過上了議政廳——王宮這樣兩點一線的規律生活, 和牧川的敬業相比較起來, 牧野可以說是嚴格恪守著六點鍾下班的準則,多幹一會兒都不願意, 沒少獲得一些老官員不讚同的眼神。
他們不會明著說,但是會用譴責的眼神一直盯牧野的後背,試圖從良心上麵讓他不安。身為皇子,怎麽能不為了蟲星的社會發展進步奉獻自己,他們一把年紀了都始終奮鬥在崗位上,身強力壯的牧野竟然先行離開。太不像話。
如果目光能夠有實質性的傷害, 想必牧野背上的衣服早就破破爛爛, 被穿出一個個洞來了。
隻可惜,良心這東西, 牧野是間歇性有,基本狀態無。想在道德層麵束縛他,隻能一直失望下去了。
隨著時間流逝,牧野的工作也越來越得心應手,可他的臉色愈發黑了起來。
明明說好隻是代理, 為什麽扔給他的活兒越來越多,他有好幾次都差點兒沒能準點兒下班, 牧川到底什麽時候好, 他是來摸魚的, 不是來建設偉大蟲星的。
牧野悶悶不樂地坐上返回王宮的懸浮車,高速疾駛讓外麵的景色都變成一道道斑斕的線,最初他還會因為內心期待,興致勃勃地趴在窗戶上向外看,閃亮的霓虹燈牌、奔流的懸浮車,組成一條五彩的路,帶著他駛向終點,回到法奧維拉的身邊。
現在,他的內心依舊期待,但更多的卻是疲累,用腦過度讓他精神困乏,像是缺水的幹癟水母,傘蓋觸手都縮成一團,如同一團幹枯的草,神經網也失去了作用,徹底罷工,無法給出一絲一毫對於外界的反饋,他的目光比最傻的非智能仿生機械還要呆滯,猶如一潭死水,連光都反射不出來,像黑洞般把所有的炫彩光線吞噬,空留一片陰翳。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變成一條波浪線,牧野乘坐著懸浮車在這條線上艱難行走,一會兒向前,一會兒向後,他眼神空泛地盯著遠處的機械城市監察者的巨型全息投影,盯著對方無機質的半透明雙眼,唇角弧度從未變過的微笑,恍惚中覺得過去了好久,回過神來,卻隻在時間的波浪線上,跨過一道起伏,離回去的路還有好遠。
在牧野歎地二十八聲氣之前,懸浮車總算回到了王宮,車門自動打開,他低頭彎腰跨出車廂,雙腳站到石質的地麵上,還是將這口氣歎了出來。
好累。
好後悔。
如何將一個熱情滿滿的牧野變成渾身散發著擺爛喪氣的鹹魚,很簡單,讓他連續上班一個月就行。
從前一直上揚的眼尾眉梢,發絲唇角,現在全部向下耷拉著,整個蟲從頭到腳都在詮釋一個詞——鬱鬱寡歡是什麽樣兒的。
天氣已經很冷了,牧野圍上了法奧維拉給他織的紅圍巾,圍巾替他阻隔著外界的冷氣,帶來溫暖。
這一點鮮紅纏在他身上,執拗地拉扯著他,不讓他陷入沉鬱的泥沼,它不是金黃的太陽,不能自己散發光和熱,驅散牧野身上的陰寒,但它的存在,就足夠牽絆住牧野,不讓他繼續向下掉去。
那是法奧維拉的愛。
一陣寒風吹過,牧野又快速走了兩步,他的靈魂開始逐漸複蘇,就好像早上離開王宮的時候,地上光滑的石板,雕花的廊柱,飛翹的屋簷,糾纏的花枝,所有光禿禿的樹幹和仍舊青翠的綠葉把牧野的靈魂悄悄偷走了一半,藏在每一道雕花細紋,每一條枝幹樹葉裏。
所以他才會神誌不清,渾渾噩噩的,等他返回王宮,回去殿裏的路上,這些靈魂碎片就會一片片飛回到他的身體裏,讓他愈發完整,也愈加清醒。
北風帶著冰冷的寒氣將他的發絲吹到腦後,牧野深深呼吸了一口,冷氣從鼻腔灌進肺部,讓他打了個寒顫,他的腳步逐漸輕快,再拐過一個彎,就要到目的地了。
牧野的唇角在他自己沒注意到的時候就微微勾起,皮鞋踩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彰顯出主人的期待來。
就在這時,一陣風猛地迎頭吹來,風力很大,牧野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隨後他就感到臉上忽然一陣微涼,牧野睜開眼睛,一片晶瑩的雪花從他眼前飄飄****,回旋著緩緩落下,隨後無數雪花灑在他麵前,紛紛揚揚,一片接著一片,鋪滿了他的視線。
下雪了。
此刻天地空茫,萬籟俱寂,隻有雪花撲簌簌下落的聲音,靜謐又紛雜,牧野在雪中佇立了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走進殿裏。
落在頭發和衣服上的雪花遇到殿內溫暖的空氣,很快就化成了一個個小水珠,牧野摘掉圍巾,脫掉外套,環顧了一圈,沒有看到法奧維拉的身影,他有些疑惑,但也沒多想,就先去樓上換衣服了。
臥室也沒有法奧維拉,牧野便出聲喊了幾下,沒有回應,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難道是法奧維拉在和他捉迷藏嗎?
想到這兒,牧野也不打算直接詢問殿裏的仿生機器仆人,自己很有興趣地挨個房間找了起來。
他先推開書房的門,書架上的書一本不少,裏麵隻有書桌與沙發,沒有一個會呼吸的東西。他從書房走出來,又進了遊戲室,並排躺著的兩個遊戲倉內也是空空****。室內浴池,沒有。家庭影院,沒有。虛擬度假屋,沒有。酒窖,沒有。小吧台,沒有。健身室,沒有。
就剩下最後一個房間了,裏麵是虛擬實戰儀和機甲操控訓練儀,還有精神力增幅儀,被牧野戲稱三姨的關懷。
他都想感歎自己的運氣,最後一個才找到。
牧野推開門,果然在房間裏找到了法奧維拉,他正躺在虛擬實戰儀裏,旁邊的屏幕投出他腦海中的場景,正在異獸群裏殺進殺出,十分凶殘。
牧野好久沒看到法奧維拉這樣肆意廝殺的場麵了,他拉過一張椅子來端坐在屏幕麵前,托著下巴專注欣賞起來。
法奧維拉左右手各拿著一把光劍,幽藍中泛著淺淡的紫色紋路,隨著他劈挑的動作割斷一隻蜘蛛型異獸的幾個足肢,電弧從接觸麵迸發,在蜘蛛型異獸的身上跳躍,將它電的焦糊一片。
法奧維拉動作不停,反身後跳,躲過一隻狼型異獸的前撲,然後縱身前躍,直接踩上它巨大的狼頭,再接力躍起,翻身下刺,兩把光劍通通沒入異獸後頸,血液噴濺而出,沾了他一身。
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手裏的光劍握得很穩,蟲翼展開往側邊飛起,躲過蜂針,跳過毒液,劍花顫動,快得目光幾乎捕捉不到。
牧野看得目不轉睛,表情癡迷,滿腦子都是:老婆好帥!!啊我死了!!
這世上為什麽會有法奧維拉這樣的存在。
他沉靜又穩重,強勢又溫柔,他比尖刀更鋒銳,比浮雲更柔軟。
他殺敵時果斷冷酷,各種武器信手拈來,匕首在他手裏能玩兒出花來,槍法極準,次次都命中要害,戰機星艦還是機甲,什麽都難不倒他,他就像是專門為戰爭而生的,他主導殺戮,而不是殺戮主導他。
可他在牧野麵前,握著武器的手撫上牧野的身體,那手指同樣靈活。被凍住的仿佛堅冰似的藍色眼瞳融化成一汪潭水,為牧野而泛起道道漣漪。
他的言語溫柔,唇舌柔軟,比蜜更甜。
牧野凝視著法奧維拉的身影,從心髒裏不可自拔地生出愛來,隨著每次心跳跟隨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流過神經末梢。
試煉結束,法奧維拉從儀器內坐起,迎麵便落下了一個清淺的吻,隻是唇與唇之間的觸碰,再無其他。
然後他看到牧野,後者正臉紅紅地注視著他,“外麵下雪了,要不要出去看一看今年的第一場雪?”
等他們用過晚飯,雪已經下得很大了,又厚又密,每片雪花都有指腹大小,仔細看的話能夠看出,大雪花都是由好幾個六邊小雪花組成的,它們粘到了一起。
地上已經有了一層積雪,並不算厚,隻堪堪沒過鞋底,在鞋踩上去的時候,落雪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但還是被踩得扁扁的,印出完整的鞋印來。
牧野就像是從沒見過雪一樣,在雪地裏踩來踩去,畫出一堆奇形怪狀的圖案來。
新下的雪特別黏,牧野用手輕輕一捏就能成團,他雙眼一亮,快速跑到法奧維拉麵前,像隻快樂小狗,發出渴求的聲音:“我們來打雪仗吧!”
法奧維拉的目光落到他被雪凍得通紅的雙手上,眉頭皺起,掏出帕子來把上麵的雪水擦幹,“都凍紅了,不知道冷嗎?”
牧野乖乖伸著手,很誠實地搖了搖頭:“不冷,可能是太開心了。”
法奧維拉:“戴上手套,我陪你打雪仗。”
“好耶!”牧野簡直要興奮地跳起來,他一溜煙跑回了屋子裏拿出兩副手套來,和法奧維拉一起戴上以後,牧野立刻彎下腰抓了一團雪,雙手合攏一捏,就捏成了一個雪球,然後趁法奧維拉戴手套的時候,就丟到了他的身上。
雪團捏的很鬆散,一打就碎開了,法奧維拉灰色的外套上麵瞬間炸開了一大朵白色,就像是雪花開在了身上。
他被偷襲也不氣惱,眼看著牧野又扔了一個雪球過來,法奧維拉動作迅速地彎下腰就躲過了這次襲擊,趁彎腰的時候他直接伸手抓了一把雪捏成團,起身就丟了過去,正中牧野後背。
“一比一。”
牧野一下就被激起了濃濃的鬥誌,他直接高聲喊道:“輸得那個晚上要無條件聽從對方的話!”
說完又是一個雪球丟了過去,依舊被法奧維了輕鬆躲過,雙方你來我往,玩兒了半個多小時,燈光和月色共同照亮這片場地。
“不行了,不行了。”牧野喘著粗氣,彎下腰用手撐著膝蓋,衝法奧維拉擺了擺手,“我打不動了。”
牧野胳膊也酸腿也酸,索性直接坐到了地上,隨著他說話,熱氣不斷從口中噴出,變成一道白煙,看起來就像是漏氣了一樣。
牧野仰起頭看著沒什麽變化,甚至呼吸依舊平穩的法奧維拉,斷斷續續地說:“你怎麽這麽厲害阿,可惡,打不中。”
法奧維拉心想他一個經常鍛煉又上過戰場的軍雌,要是體力方麵不如養尊處優的雄蟲,那就完了。
他將牧野從地上拉了起來,幫他拍掉身上的雪,囑咐道:“地上涼,不要坐。而且我厲害不是正常的嗎?”
法奧維拉笑意明顯:“我以為每天晚上,你都會清楚認識到這一點。”
牧野臉色微紅,說不上是運動太久導致的,還是因為害羞,他支吾了半晌,憋出一句:“你就不能讓讓我嗎?”
法奧維拉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不能。”
牧野:“……”
牧野:“可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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