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江定居東木已有十幾年了,這些年中每個月都會造訪柳洞寺,風雨無阻從不間斷,與主持(柳洞一成的父親)的關係也很好,兩人可以說是忘年交了。

 他以往都是一人來此,這一次卻帶了別人,主持感到詫異便問了一下。

 近江淡淡道:“沒什麽,隻是老夫大限將至,有些事情需要他們二人來接手。”

 交代後事?

 主持一呆,沒想到近江竟然這麽輕巧的就把如此沉重的話題拋了出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近江嗬嗬一笑:“無妨,老夫已是年近九十的人了,按古人的說法已經要成祥瑞了,早就百無禁忌,無非是生老病死,此乃天然之理,不用掛懷。”

 主持合十:“居士此語大有禪機啊,真是讓我這個假和尚汗顏。”

 “哎,主持莫要這麽說,是老夫忘形了。”

 兩人寒暄一番,進屋飲茶了。

 “聽好了,你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給我回家去!”如今已完全是禦姐身材的大河,還是用孩子氣的口吻嗬斥著家裏的小弟。

 “老爺子如果問起來,你們就說我不需要!真是的......那老頭要過度保護到什麽地步啊。”

 十幾個身材健壯的黑衣青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為難的樣子。他們奉命來保護(伺候)大小姐,可現在大小姐又讓他們回去。雷畫和大河,他們哪邊都得罪不起......

 “各位辛苦了,今天就先回去吧,請轉告藤村老爺爺,大......師姐就讓我來照顧就好了,請他放心。”葉青打掃完自己的房間,走出來對青年們微笑說道。

 “嗚......是的,青少爺!真是太謝謝您了,這樣家主就能放心,我們也可以回去交差了......嗚。”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黑衣青年們離開時眼睛裏是含著淚的......大河就那麽難伺候嗎?葉青覺得還可以啊。

 “一個一個的,把我當小孩子嗎?明明我才是師姐!”大河沒好氣的白了葉青一眼,回自己的房間了。

 葉青習以為常,處理好雜事,閑來無事就在寺裏亂逛,走到大殿門口,聽到裏麵傳來熟悉的少女聲音,不由停下了腳步。

 “這就是日本的寺廟,來日本那麽多年還是第一次參觀。本來心裏還有些期待,但現在看到實物以後,我隻覺得自己是白浪費感情了。”

 冷淡的口吻加上辛辣的點評,葉青第一時間聯想到某個銀發女孩。

 “我說你啊,不要那麽沒禮貌,也不要大聲說出來!”說是這麽說,不過她的聲音還要更大一些。

 “你都來日本八年了,從沒去過神社和寺廟?”

 “沒辦法,宗教原因......雖然我本人無所謂,但某人很在乎,為了不讓他頓頓都做麻婆豆腐,我隻好當個好女兒來哄著他了。”

 銀發少女不屑的擺擺手,淡淡譏諷道:“成年人可真是的,隻要小孩子做出乖乖的樣子就什麽都信,不管是要零花錢還是玩偶,都沒問題。就算把他珍藏的四川菜食譜都燒了,隻要眼淚汪汪的說一聲‘對不起’,他就投降了。”

 少女臉色陰暗起來,笑道:“果然,這個世界上都是傻瓜,隻會通過表麵判斷。但這也不錯......有利用的價值。”

 另外一名少女吐槽道:“你這陰暗的性格,真是不配那張難得的臉。”

 她說的很對,銀發少女雖然麵無表情,但冷豔的容貌中散發出一股聖潔的氣質,估計說她是品德高尚的修女也會有人相信,但遺憾的是事實恰好相反,她是個刻薄加陰暗的負麵情緒集合體。

 “啊啦,聽起來就好像在說我很虛偽一樣呢。”銀發少女嗬嗬一笑,“神無月同學你......還真是了解我呢。”

 小玲鼓起臉:“卡蓮,你不用這麽跟我說話,直接把你的腹黑毒舌暴露出來就可以,反正我也知道你的本性。”

 她如今也成長為一個美麗的少女了,臉上雖然還殘留著一些稚氣,但姿容端麗不比卡蓮差,充滿青春氣息的馬尾也為她增色不少。

 卡蓮有趣的打量著她:“今天約我出來,果然不止是參觀寺廟那麽簡單呢......是要攤牌了嗎?神無月同學你害怕了八年,今天怎麽就有勇氣了?”

 “哼,卡蓮,你要為自己的傲慢付出慘痛的代價。”小玲自信一笑,驕傲的挺起胸膛,“我昨天剛剛測過,已經發育的比你更好了!”

 卡蓮驚愕的睜大眼:“什麽?”

 小玲得意洋洋道:“這些年我一直強迫自己喝不喜歡的牛奶,終於有了回報。現在你唯一的優勢也沒有了,我再也不怕你了!”

 卡蓮眼角微動,神情變換,最後萬般情緒化作一聲長歎:“唉,你跟我的差距不是那地方的發育,而是這——”她指了指腦袋。

 “什麽——!”小玲一副要咬人的樣子。

 卡蓮突然向佛像拜了兩下,神情極為虔誠:“你不會想在這麽莊嚴的場合動手吧,神無月玲同學。”

 小玲恨得牙癢癢,但最終也沒能做什麽。

 葉青在門外暗自觀察著裏麵的情況,想了想,終究還是沒進去跟兩人打招呼。

 “哇......那兩個人碰一塊好麻煩的......她們到底在說什麽?算了,先躲一下吧。”呆毛傳來了極為強烈的警示,葉青明智的選擇了避讓。

 “去後山轉轉吧,沒準還能捉到一些可愛......又好吃的小動物。”

 ——

 主持暫時離開去處理一些事,茶室中隻剩下了近江十兵嚴夜左衛門一人,他獨自飲著清茶,望向窗外的山林,竟有些神思不定。這對劍道已臻化境的他來說是極為罕見的事情。

 十幾年前,也是在這麽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裏,他來到了冬木,因為圓藏山的地氣很好所以進山散心。也是在那一天,他遇到了一生中最強的敵人。

 雖然很難讓人相信,但他遇到的並不是人類,隻是一個在林間舞劍的影子而已。

 連鬼魂都算不上,隻不過是以前的某位劍士留在這裏的回響而已,本來這種東西會很快消散,但可能是地脈的緣故,影子一直保留到現在。

 剛開始,近江並沒有將沒有殺傷力的影子放在心上,隻是不知不覺中就被影子施展的劍法吸引住。那清澈如水,高潔似月的劍法讓他迷了魂。

 等回過神來,他已經開始和影子對決了。

 他是當代最強劍士之一,寥寥可數的九段宗師,而對方隻是無名劍士的影子,連自我意識都沒有,隻是憑借本能揮舞手中的劍而已。

 按常理來說,他絕無失敗的可能,但結果......是近江的失敗。

 慘敗!

 體無完膚的慘敗!

 明明在技巧、速度和力量上都占據了上風,但他卻無法遮掩對方劍技的光輝。

 近江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劍技是如此的滑稽,那種感覺就像是猴子拿著木棒向月亮大呼小叫一樣,無論猴子如何叫囂,月光依然會灑滿大地......

 盡管對方是影子,近江沒有受到一絲傷害,但他卻再也無法離開這裏了。

 從那以後他就定居在了冬木,經過長時間的探索,逐漸發現了影子出現的時間規律,於是便在每個月的這幾天上山,等待影子的出現。

 這些年來,他無數次挑戰對方,無數次被擊敗,劍道不僅沒有進境,反而有衰退的跡象。

 其實他也明白,自己這是有了心魔,最好的選擇是舍了影子不管,離開冬木。但身為一名劍士的自尊讓他無法這樣做,而且他心中還有一個野心:擊敗那個可怕的存在!

 這兩年,他漸感大限將至,認為有生之年不出意外應該是完不成這個心願了。這一次帶大河、葉青兩人來,多少都有些托付遺誌的意味。

 畢竟這兩人是他門下天賦最好,最有希望能達成的。

 當然,勉強別人不是他的風格,如果兩人不感興趣的話,近江也隻能放棄了。

 “呼......我又來了,不知道閣下這次會如何迎接我呢?”

 近江望著林間風景,笑眯眯的品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