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出門一趟,很快就會回來了。”

上輩子,安星臨出門前,是這樣對沈櫻承諾的。

那時真假少爺的事情鬧出來,沈櫻因驟然得知真相受刺激而病倒,安昭明既要忙公司裏的事,又要顧著家裏的事。

而寧榮受到挑撥,對他們產生誤會,不肯見他們。

於是安星決定自己去見寧榮,和他好好談談。

那天李叔送安昭明去公司了,安星又擔心若是談得不好,自己被寧榮欺負,被沈櫻知道後會更難過,出別墅區後叫了輛車。

再然後,他就出車禍了。

車禍身亡這種事,是小概率事件,沒必要因噎廢食。因此這輩子,安星雖說剛開始有些緊張,上車就要檢查安全帶、一定要司機放慢車速、還不愛坐陌生人開的車。

但也就僅限於此。尤其是過了上輩子他死亡的那個時間點,他便更加淡定了。

這輩子他提前找回安榮,媽媽沒有生病,全家和諧,還有沉哥追求,已經改變命運了。區區車禍,他安星星才不怕的!

直到看見那個車禍現場。

“星星?沒事的,別想了,不要怕……”

安星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前麵又堵了,車子已經停下來,駕駛位上的男人傾身過來,將他攬在懷中。

車裏開著暖氣,男人熟悉的氣息將他整個包圍住,安星這才感覺到,自己一直在輕輕發抖。

而路天沉結實的雙臂抱著他,一隻手還在他背上安撫地輕拍。

他恍惚地眨了眨眼,對上男人擔憂的眼神。

“星星,你還好嗎?”

“沉哥。”安星叫了一聲,聲音有點哽咽,眼圈瞬間紅了。

少年伸手抓著男人的袖子搖了搖,可憐巴巴地小聲說:

“我難受。”

路天沉頓時緊張起來。

從小一起長大,他對安星很了解。少年在沒什麽事的時候會撒嬌賣乖,說自己害怕,但真的出了事,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是被剛才的車禍嚇到了嗎?”男人摸了摸他的頭,“沒事的,不要怕,我開的很慢。我們不會有事的。”

安星說不出話來,垂下眼睛。他隻是忽然想起來,上輩子他都沒來得及告訴母親,自己要去做什麽,就出了事。

他們甚至都沒有好好告別。

少年的眼圈泛紅,淺咖色的杏眼裏蒙著水光,濕漉漉的,還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

見少年還有些蔫,路天沉沉吟地摸摸他的額頭,輕聲問:

“我們今天不去了,現在回家?回家你泡個熱水澡,晚上和安叔沈姨他們聊會兒天,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路天沉以為安星的反應,是剛才被車禍現場的慘烈嚇到。他也沒想太多,隻想著若是安星太害怕,就改天再上山。反正隻是看星星,哪天都可以,沒必要讓安星強撐著。

男人的臉上雖然表情淡淡,目光卻十分溫和,一點都沒有被掃興的不悅,全然是關心與擔憂。

安星吸了吸鼻子,搖搖頭。

“沒事的,我就是……以前做了個噩夢。”

噩夢?難道是車禍的噩夢,所以才會那麽害怕?

路天沉很理解。他曾經也做過向安星表白結果被拒絕的噩夢,所以這麽久以來,小笨蛋不開竅他都不敢表白。

他安慰地揉了揉少年的腦袋。

“別怕,隻是噩夢而已,你現在是安全的。”

“嗯。”

安星點了點頭,雖然還是有些蔫,卻努力打起精神。

“不用回去的,我們去山上吧,看風景還能開心點。”

男人探究地看了安星一會兒,見少年確實沒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便點了點頭。此時前方的車子也開始緩慢前行,他隨手打開車載音箱。

節奏舒緩的鋼琴曲輕柔響起,少年縮在副駕上,雖然還是有些蔫,但臉色慢慢好了一些。

*

路天沉帶著安星來的地方,是南邊一座被開發為森林公園景區的山。他們的車子直接開進景區,順著盤山路,一路行駛到山頂的酒店。

酒店做成了星空民宿,普通價格的房間不必說,路天沉定的是單獨的套房,辦理入住後,在管家的指引下直接開車駛向套房。

他們的房子外觀是木屋的樣子,前院有溫泉,房間足足一百多平,除了客廳臥室與衛浴,還有一間影音室。後院則有一個室外烤爐,既能取暖,也能燒烤做飯。

講解過所有家具用法後,管家便離開了,木屋裏隻剩下安星和路天沉。路天沉把少年團起來放在沙發上,返回車裏去取行李。

正在後備箱裏收拾時,一隻手戳了戳路天沉。

“星星?怎麽不好好休息?”

男人摸了摸少年的額頭。

“我陪你搬東西呀沉哥。”

安星乖乖的。

路天沉笑了一下:“好,我們一起。”

男人高大健壯,一次就能拎起兩個大包,安星隻能拎起幾個零食袋子,跟在男人身後。他們原本就隻打算住一晚,拿的東西也不多,兩趟就全部搬完了。

到了此時,天色完全黑下來,而他們所在的山頂沒什麽燈光,星空仿佛觸手可及。

兩人收拾了一些吃的喝的,到後院的室外烤爐邊點起了火,開始做晚飯。

雖然剛才的車禍讓安星有些受到衝擊,但這樣忙忙碌碌的,旁邊還有歡快的音樂聲響,讓他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等他們收拾好食材,裹上厚厚的大衣坐在軟軟的沙發上,用麵前的火爐取暖做飯,再時不時抬眼,看看頭頂的星空。

噩夢一般的上輩子,已經不再那樣可怕了。

安星一口吃掉男人遞過來的生菜卷烤肉,鼓著腮幫子嚼。他看看星空,再看看路天沉,撒嬌一般地湊過去,拿腦門蹭了蹭男人的肩膀。

路天沉手一抖,差點把秘製五花掉到地上。

“肉肉!”

安星頓時瞪大了眼睛,譴責道。

“沉哥不行啊,你手要穩一點呀,五花肉是無辜的。”

餓餓,飯飯!

看出來小笨蛋這會兒是完全恢複活力了,聽少年唧唧歪歪的,路天沉夾著五花肉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這個小笨蛋吊起來抽一頓。

居然說他不行。

“沉哥你是不是累了?”

男人的沉默中,安星恍然大悟。

“對了,剛才你一路開車,又收拾東西,肯定也累了。你別動了,好好休息一下,我來烤肉吧!”

兩人一起出來吃飯時,總是男人在照顧自己,要麽幫他烤肉,要麽幫他剝蝦,都不需要他動手。安星覺得這樣不行。

雖然如今知道了,是因為路天沉喜歡他,才願意為他做這些事情,但安星覺得,正因如此,他更不能理所當然地享受沉哥對他的好。

少年伸著爪子,就想從男人手中拿過鐵夾。

“我沒有累,你別動。”

路天沉無奈地摁住伸過來的爪子。

“你不是前兩天做手工割到手了?有傷口就別沾油,保護好你的手。”

安星縮回爪子,兩眼亮晶晶地看著男人。

天鴨,他沉哥真好!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的。”少年茶裏茶氣地說,“老是麻煩你照顧我……”

“我喜歡照顧你。”

男人淡淡道。

“而且我要感謝你,給我照顧你的機會。”

雖然經常被投喂,但除了親近的人,這小笨蛋才不會誰的投喂都理睬。

真心對安星好的人,安星也會回報真心。

就像現在,雖然他在烤肉,但其實少年一會兒給他倒水,一會兒又卷了肉喂到他嘴裏,還殷勤地遞紙巾給他擦汗。傻乎乎的。

等吃飽喝足,少年已經整個擠在男人身邊,倆人窩在一起,抬頭看星星。

“現在還害怕嗎?”

路天沉問。

冬天的銀河有些黯淡,但今天天氣很好,仔細看還是能看清。在這樣美麗的星空下,思維像是高高飛起,被星空吸引,運轉時都遲鈍許多。

安星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男人是在問他,現在還因為剛才的車禍現場害怕嗎。

“不怕,就是有點感慨。”

安星搖了搖頭,又看了一會兒星空,忽然側頭,靠在沙發背上,看身邊的男人。

如果說這輩子被他改變的,是他們所有人的命運,那這個“所有人”裏,一定也包括路天沉。

如果這輩子有什麽,是他不可能改變的,是他親生父母的去世,是他養父母對他不變的愛與信任。

也許還有,路天沉對他的喜歡。

“怎麽了?”

察覺到少年的目光,男人也微微側頭,與近在咫尺的少年對視。

路天沉還沒有看見他,隻是感覺到他的注視時,那雙狹長淩厲的雙眸,就已經不自覺柔和下來。

而這一切變化,都落在安星眼中,他隻覺得心髒的跳動忽然變得劇烈起來。

“沉哥,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呀?三年前嗎?”

男人一怔,似乎沒想到會忽然聽見這個問題。他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並不是很習慣像少年這樣,直白地表達自己的心情。

但也許是星空太美,山風太冷,而少年的溫度讓他貪戀無法離開,那雙杏眼中期待的光,讓男人無法移開視線。

“……從小就喜歡,隻是後來我才意識到,對你是哪種喜歡。”

雖然路天沉比安星大五歲,從小就早熟,但他又不是變-態。小時候住在安家時,他隻是很喜歡這隻又乖又甜的小團子,覺得這是他理想中的弟弟的樣子。

後來逐漸長大,他也隻是把安星當做親近的鄰家弟弟,再加上一點點的獨占欲——這小團子他看著長大的,又總是跟在他身後當小尾巴,正所謂兩個人的友誼容不下第三人,他喜歡安星黏著自己,也不奇怪。

直到他成年,而小團子也逐漸有了俊秀少年的模樣。

男人隻說了一句,就沉默地與麵前的少年對視。明明什麽都沒有聽見,安星卻仿佛能夠明白路天沉的意思。

少年的半張臉都埋在厚大衣裏,露出的半張臉,卻已經蔓延上遮掩不住的緋紅。

“那,如果我以前沒有被抱錯,你還會不會喜歡我呀?”

這話一問出口,安星覺得自己有點傻。沒發生過的事情,問這種假設,有什麽意義。

啊啊啊可惡,他怎麽忽然變笨了!

“……會的。”

安星一怔。

“從安榮就能看出來,你的親生父母肯定是家教與教養都非常好的人,他們能教出安榮,就能教出同樣優秀的你。”

“也許你不會像如今,錦衣玉食地長大,但我相信,你仍舊是你。即便外貌、性格、能力愛好都會有不同,但你的本質不會改變。”

看著呆愣住的少年,路天沉難得露出一個笑容,溫和地摸了摸少年的腦袋。

“安家隻是讓我與你相遇,但讓我喜歡上你的,並不是安家。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原因有很多,我不否認外在的吸引力,起決定因素的,卻是內在。”

“所以無論是在哪裏長大的你,我都會喜歡。”

男人說得有些慢,可明顯每一句話都是出自真心。男人很少這樣說出自己的心情,有點慢、思考著生疏地說著。

卻又莫名地吸引人,讓人心跳加速。

安星覺得,這是他聽見最動聽的情話。

他也聽見自己說:

“那沉哥,我們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