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星拿著鑒定報告,心情還算湊合。
這輩子很多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比如寧榮暫時和家裏沒有隔閡,比如他順利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但也有些事情,是他重生一次也無法改變的,比如寧家夫妻的去世。
安星猜測過,自己大概率是寧家夫妻的孩子,當然希望他們能活下來。
但他們的去世是天災,是誰都阻止不了的。所以,雖然很可惜不能和親生父母見麵,安星早就做過心理準備,倒也不至於過分難過,隻是有一點放不下。
被沈櫻攬著,他很快整理好了心情。這個時候,安星注意到路天沉一直在看著他。
“沉哥?”
安星歪了下腦袋,對上男人帶著擔憂的目光。
路天沉走過去,忽然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小卷毛。漆黑的雙眼對上少年淺咖色的眸子,男人的聲音低沉磁性。
“別難過。就算他們不知道你的存在,但你知道,這就夠了。”
寧榮和沈櫻一愣,詫異地看路天沉,然後猛然看向安星。
安星沒有掩飾住臉上的錯愕,呆呆地與男人對視幾秒,繼而心口蔓延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有點酸澀,又有點開心。
酸澀是因為路天沉說對了他心中的那一點放不下,開心也是因為,路天沉看出來了。
被人理解的感覺像是冬天泡進熱水池裏,安星抖了抖耳朵,接收到母親和寧榮的目光,朝他們笑了下。
“我真的沒事……嗯,沉哥說得對,有我知道就好啦。”
這一次,安星主動湊到路天沉旁邊,扯著男人的衣角,使勁兒揪了幾下。覺得這動作還不夠表達自己的興奮,見周圍沒有外人,他幹脆湊過去,強行和他沉哥貼貼。
“沉哥沉哥,我們改天去吃烤肉吧!”
小笨蛋圓滾滾的眸子亮晶晶,爪子還激動地撓人衣服,像是求關注的貓咪幼崽,發泄自己開心的情緒。
路天沉笑了一下,抓著安星的手捏了捏,趁機邀請:
“擇日不如撞日,不然就今天?”
安星想了一下,遺憾地搖搖頭。
“今天不行,我們一會兒還有事。”
他回頭朝沈櫻和寧榮笑了笑,對男人道。
“我想去看看他們的墓。”
路天沉了然,眼神更加柔和。
“那很好。”
他頓了頓,還是沒能忍住,注視著眼前的少年,輕聲說:
“下一次,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他們嗎?”
安星毫不猶豫點頭:“當然可以啦!”
沉哥可是他好兄弟,當然可以一起去看他爸媽啦!
路天沉:……
對上這明顯沒開竅的小笨蛋坦率又真誠的目光,路天沉頭疼。
一旁的寧榮終於看出來了點什麽,目光古怪地看看安星,再看看路天沉。
嗯……所以,鑒於小笨蛋壓根沒開竅,姓路的甜言蜜語居然還不管用。
哦不對,那也不能算甜言蜜語——怎麽能對小笨蛋說這麽含蓄的話?一起去看父母什麽的,小笨蛋明顯就沒聽懂啊!
寧榮忍不住湊到沈櫻旁邊,低聲問:“他們……?”
沈櫻眼睛一亮,覺得這個兒子似乎繼承了他們的愛情浪漫細胞,也湊過去咬耳朵。
“你也看出來啦?”
“咱們家星星是個小笨蛋,天沉那孩子,居然是個膽小鬼!”
*
寧榮出門時帶了他的鑒定報告複印件,安星也把自己與寧家夫妻的鑒定報告複印了一份。安昭明和沈櫻買了祭祀用品,一家人直奔郊區的陵園。
寧家夫妻並未預料到自己會出事,自然不會提前準備墓地。他們去世後,寧榮急著操持葬禮,可拿出的現錢又不多,因此在陵園中買的位置比較偏僻。
“榮榮啊,咱們把你爸爸媽媽的墓遷一下吧。”
跟在寧榮的身後,安昭明主動提出來,安星積極應聲。
“好呀,我有零花錢,我們可以一起買。”
他一頓,又扒拉寧榮:“不是爸爸媽媽給的錢,是我自己做東西掙的呀。”
寧榮回身拉了安星一把,示意他看著路,才答道:“沒事,不急,他們不是在意這些的人。”
寧家夫妻都是教師,也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從小就不會騙寧榮,說什麽人死了會上天堂、還有下輩子什麽的,也不是在乎身後事的人。
寧榮到現在都記得,當年寧家一位遠房長輩去世,他們一家去奔喪。那裏地方偏遠,喪葬習俗也非常複雜,寧榮做為小孩旁觀,看得目瞪口呆。
回家後,寧景澤給顧嵐捏肩膀,顧嵐就歎著氣給兒子說:
“榮榮啊,將來爸爸媽媽的葬禮,可千萬別搞這麽複雜,叫幾個親朋好友就行啦!我們的好朋友你都知道,多餘的就不用叫了,太折騰你啦。”
那時寧榮聽了一大堆各種習俗代表的是什麽,就好奇地問:
“不是說來的人越多越好嗎,這樣你們在地下會有麵子。”
“來多少人我又不會知道。”顧嵐撇了撇嘴,杏眼狡黠,“而且來的人太多,我肯定嫌吵。”
寧景澤也摸了摸兒子的頭,溫聲道:
“沒那個必要。來得人多,都要你接待,那你會很累。我和你媽媽,會心疼的。”
安星聽得認真,從寧榮的描述裏,努力拚湊描繪自己親生父母的音容笑貌。他咂了咂嘴,也很好奇。
“那他們的葬禮,你通知了多少人呢?”
“爸媽是一個學校的,與他們交好的同事和朋友都來了。他們的一些學生與家長自發來了。他們救下的孩子與家人,還有他們去支教那個村子的人。”
寧榮眼裏有點懷念,又有點傷感。
“我想著,雖然他們那樣說,但熱鬧點也好。”
即便寧家夫妻是自己的父母,安星卻覺得,這會兒是寧榮更需要安慰。他正想著說點什麽,就見寧榮的臉驟然沉了下來,眼神如刀一般看向前方。
“你們在幹什麽?!”
安星順著看過去,驚訝地看見寧大伯與劉女士,正蹲在不遠處並排的兩個墓碑前,不知道在幹什麽。那兩人原本被墓碑擋著,直到寧榮走出這條路換了角度,才看見他們。
那兩人聽見聲音,神情慌亂地抬起頭,手邊還散落著錘子、扳手等工具。
安星眼疾手快,迅速掏出手機,給他們拍了個照。
“你個小王八蛋幹什麽多管閑事!把手機給我!照片刪了!”
一見到安星,劉芸腦子裏代表理智的那根弦,“啪”地就斷了,猛地跳起身,就想衝過來。
“老婆!冷靜點冷靜點!咱們什麽都沒有幹,你慌什麽!”
寧大伯反應過來,死死攔住中年女人,在她耳邊大聲提醒,還對黑著臉的寧榮鎮定解釋。
“我們兩個就是來看看老二倆的墓。”
寧榮譏諷地笑了笑:“大中午來掃墓?”
寧榮打量周圍。受環境限製,墓園內很少有監控設備,這個位置也很偏僻,在深處,少有人經過。
這兩人挑人少的中午來陵園,還帶著工具,明顯是想做些什麽。如果不是他們恰好也來了,隻怕要下一次來掃墓時才發現不對。
他的神情愈加陰沉。
安星掏手機拍照是條件反射,收起手機後,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兩人。他是沒想到,這兩人居然如此下.作,偷他爸媽的骨灰!
“幸虧你們沒幹啥,不然我又得報警。”
安星把手機塞起來,站在寧榮旁邊,用看變.態的目光看那兩人。
“局子裏的夥食就這麽好嗎?你們進了一次還戀戀不舍要進第二次?”
“你說什麽!幹你*事!我們來上家裏人的墳,你算什麽,你多管什麽閑事!”
劉芸極其討厭安星,要不是這個碰瓷的混小子,她怎麽會被帶進警局,還留下了記錄。她兒子可是要出國留學,回來以後當官的!她有了不好的記錄,影響她兒子怎麽辦!
想到這裏,劉芸看著安星的眼神恨不能滴血,要不是被寧大伯拉著,隻怕會立即衝上來打他。
安星害怕挨打嗎?完全不怕的。他旁邊有爸爸和寧榮,難道還能被這兩個人打到嗎!
他朝寧榮身後縮了縮,昂起脖子看對麵。
“你們剛才想幹什麽?”
寧榮沉鬱陰冷的聲音忽然響起,安星嚇了一跳,探出腦袋一看,愣住了。
男生的臉完全沉了下來,不見一點笑意與輕鬆,本就狹長的鳳眼裏此刻鋒利又凜冽,一雙黑眸仿佛不吸光,定定地看著那兩人。
這樣的寧榮,安星上輩子曾經見過——一片混亂的認親那天,男生看過來的眼神仿佛孤狼。而此刻,他的眼神甚至比那時還要凶狠,仿佛受傷被激怒的困獸一般。
安昭明和沈櫻也發現了寧榮狀況不對,有些擔憂。雖然眼前這兩人確實什麽都沒做,但他們肯定信任兒子而不是對方。做為一家之主,安昭明看向寧大伯與劉芸,威嚴道:
“二位,偷盜別人的墳墓可是犯法的。你們要是再不離開,我們就要報警了。”
“偷盜?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在偷盜了?”
劉芸被氣笑了,一把推開攔著她的男人,指著寧榮叉腰叫罵。
“這是我們家二弟和弟媳的墓,和這個小子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根本就不是我們寧家的種,我們過來給家人掃墓修墓,他有什麽資格管我們!”
這話簡直流.氓到了極致,就是拿寧榮非親生的身份說事。安星氣呼呼地,正想直接亮明自己的身份,就聽見寧榮沉沉地問:
“你們是不是想偷爸媽的遺物?”
安星一滯,疑惑地看著寧榮。
男生的眼神仿佛被激怒的大型捕食者,看著兩人一字一句道:
“你們知道我把爸媽的遺物放在這裏了,所以想偷走,再逼我把房子給你們,對不對?”
已經被叫破了目的,劉芸幹脆不再掩飾,鄙夷道:
“什麽你爸媽的遺物,他們不是你爸媽!你根本就不是他們親生的,是不知道哪裏來的野種!”
“還有啊,你這天天和有錢人家的少爺在一起,是想巴結人家?果然不是好東西,親爸媽才死了就想另攀……”
“你胡扯!你嘴巴怎麽和你這個人一樣臭!”
安昭明和沈櫻知道掩藏自己的心思,聽見劉芸的話雖然動怒,卻不是會跳出來與她爭吵的性子,隻是眼神冷了下來。還是安星忍不住,一下子跳了出來,把寧榮拉到自己身後。
“寧榮才不是野種,他可是我爸爸媽媽的孩子!”
正想繼續叫罵的劉芸啞了,她的嘴巴滑稽地張合,想罵安星是在騙人。可看著少年身後那一男一女根本沒有否認,反而一人攬住少年,一人攬住寧榮,冷冷地看過來。
她的心髒狂亂地跳動起來。怎麽會……寧榮怎麽會這麽快就找到親生父母?!
而且,他的親生父母,居然是那兩個有錢人!
劉芸再怎麽沒見識,那天被帶進警局後,看著沈櫻打了兩個個電話,就叫來了專門的律師與家裏的司機,便知道這是她惹不起的有錢人。後來她與丈夫也打聽過,知道這一家子人不簡單。
可是他們怎麽會……怎麽會是寧榮的親生父母!這小子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家世!
她隻覺得天旋地轉,看著那邊站在一起的一家人,幾乎要呼吸不暢。
就在她快要昏過去的時刻,忽然想起差點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猛然看向寧榮身邊那個討人厭的少年。
“他是那兩個人的孩子,那你呢?”
“你才是我們寧家的孩子,是老二的兒子?!”
寧大伯與劉芸的目光,齊齊定在了安星的身上,仿佛荒原中遊**的鬣狗,看見了落單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