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說的最笨的辦法就是陣地控製然後拉網排查。不過我從今天上午的探查來看效果怕不是不理想。雖然老陳畫圈裏雖然隻有三個自然村,可這裏出了太行山,地勢平坦一馬平川。不知名的小道、土路交錯縱橫,沒有出現在道路監控裏並非意味著他們非要走大路才能離開。而且現在是夏末,這裏又是農村,莊稼地裏的玉米已經快成熟,一片片的青紗帳成了對方的逃跑的天然屏障。

其次,他們在化肥廠的作案手段來看這幫人顯然都不是第一次作案。他們從進場到抓人、逼供、殺人最後撤退都有條不紊。甚至都沒有給我們留下什麽追查他們的線索。若不是有袁初生這條線,絕對不會這麽快鎖定他們的作案嫌疑。這也說明了這幫人絕非是等閑之輩。衛向武目前在我們的監控範圍內。他作案後沒有離開一方麵是有恃無恐,一方麵我感覺這幫人可能還有其他圖謀。雖然有燈下黑的可能,可這裏村子很小,不利於他們藏身和逃跑。因為他們還帶著一個人質,一群人吃喝拉撒暴露風險太大。要是我的話會選擇背靠的太行山。此時那裏樹木茂盛又人跡罕至,這麽也要比這裏安全一些。

第三,今天上午在鋁材廠的走訪應該是引起了對方的警覺。他們又不是傻子,即便他們原來待在這裏現在八成也轉移了。

我想了想跟老陳商量:“要不這樣,你讓所裏了解這三個村的民警下去先不動聲色地走訪一下。有棗沒棗先打一杆子。你們縣位於兩省邊界,出省要過黃河,沿途卡哨目前沒有匯報他們出去了。眼下有兩個最大的可能。一個是他們化肥廠作案後回到了這裏躲藏,另外就是化肥廠作案後直接去了選好的藏身地。如果真的引起了對方警覺,衛向武那邊應該會有動靜。專案組的人已經給他上了手段。所以三條腿走路保險一點。”

老陳聽完後略微沉思了數秒後說道:“讓感覺他們往北邊走了?”

我點頭說道:“這幫人不是我們以前遇到的那種烏合之眾,不能以常理論斷。普通團夥可能會選擇熟悉的地方就近藏匿,但是他們不會。上午我們走訪的時候我留心了一下你們這邊的地貌,你們鎮背靠著太行山,邊緣圍繞著黃河。中央一馬平川。不是個潛藏的好地方。眼下他們要麽殺了人質到了潛藏地點等風聲過了回來。要麽還帶著人質另有所圖。我傾向於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要圖謀大事必然要找一個安全地方地藏起來。北麵的太行山怎麽看都是首選。當然這對我們來說喜憂參半。喜的是太行山自古就是一道天塹。越靠近太行山道路就越收束,通向山裏的路就那麽幾條,方便我們追查他們的下落。麻煩的是他們真躲到了山裏,也夠我們喝一壺的。”

老陳聽完後問了一句:“我們從鋁材廠到現在也有一個多小時了,向衛武那邊沒動靜?”

我搖了搖頭。

老陳說道:“那就按你的意思辦。我安排幾個人去這幾個村裏走訪。等一會我們向北走。”

商定了大方向後跟我老邢匯報了一下方案然後我們開始往化肥廠北方走訪。興合縣在我們省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他是我們省東南方向唯一孤懸於太行山之外的一塊飛地。如果不在地圖上仔細看一般都認為他是鄰省的地盤。在早些年基建落後的年代,他是我們省通向東南方向唯一的通道。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而當我們的車靠近太行山的時候,我這才真正感受到了這道天塹的壓迫力。因為我們縣就在太行山的山脈上,所以見山不怪。可從這邊看,那巍峨的太行山猶如陡然出現的一道巨大城牆,和身後的一馬平川形成了鮮明對比。

老陳說道:“老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近山腳下的這幾個村都有一些山路能上山。隻不過現在那些村裏也沒什麽人了,想要確定他們的行蹤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老郝笑道:“科技雖然發達了,可對方隻要有些反偵察的頭腦,找人永遠是我們這行最難的事情。而且我們現在習慣了依靠各種技術,一旦這些技術用不上的時候,還不如以前的老警察找人的本事多。”

老陳說道:“是這麽一回事。我剛上班的時候我的師傅們都會養一些線人。那會沒有手機也沒大數據。老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些線人可以給他們提供不少情報。尤其是找人的時候,他們往往能發揮更大的作用。可現在麽,別說線人了。村裏人都沒了。有些罪犯真往山上一躲,那你找去吧。”

我在一旁無奈地說道:“說起來我們縣到現在還有一個殺人犯沒找到,也是躲到了山裏,這也有小半年了吧。反正時代在進步。總有些事情和人都會被這個時代拋棄的。養線人是一把雙刃劍。你利用線人獲取情報,線人也在利用你警察的身份為他們爭取不正當權益。這些人本身就遊走在灰色地帶,一旦他們涉案搞不好就把你也拉下水。有一些警察不知不覺中成了這些人的保護傘。這種事這些年見得也不少。關鍵是現在我們的工作環境跟以前有天壤之別。越公開,越透明,這些灰色地帶就越難有生存空間。”

片刻的功夫我們便抵達了石窯村。我們把這裏選成第一站是因為這裏距離化肥廠最遠且背靠著太行山。而且從化肥廠到這裏有七八條不知名的土路,岔口很多。從大交通網上他雖然不是距離國道最近的村子,可開車到國道岔口也就十幾分鍾時間。他們想跑有國道,想躲背後有太行山。算是一個比較合適的藏匿地點。

路上老陳跟我們簡單介紹過這個村。趙村是他們鎮上人口最多的一個村。目前戶籍上依舊有七百多人。鼎盛時期這個村有差不多接近四百多戶人。2000年以前這個村祖祖輩輩都靠挖山取石用土窯燒製石灰為生。背後的太行山都被他們挖了一個巨大的缺口。不過這些年伴隨著建築材料更新換代和環保的硬性要求這些土法石灰窯就都被叫停了。之後村裏的年輕人失去了養家糊口的謀生手段紛紛去了城市裏,如今跟大部分北方農村一樣這裏隻留守了一些無法割舍田地的老人。

不過到了村裏我還是有些意外的。映入眼簾的都是一些整齊的二層小洋房,路麵也都被硬化過。基礎設施配套也很完善,有飯店和商店,甚至小學看上去還在使用中。不過這些建築都很新,看上去跟我們那邊塌陷區集體搬遷的新農村很像。

老陳說道:“現在我們在的地方是新村。06年的時候政府想把這裏搞成一個旅遊景區,舊村被劃分在景區內作為特色民俗村被保存了下來。村民也都被搬遷到了這裏。隻可惜那個景區剛開始還搞得挺不錯,後來因為經營不善倒閉了。我先帶你們來這裏就是因為你那個景區裏現在有大量的空置房間而且有一部分在山上。是個很不錯的潛藏地點。”

外地辦案還是得依靠他們當地的警方。像這種偏僻又隱秘的地方像我們這種外地人打死也找不到。老陳隨後帶著我們找到了村委會。駐村幹部是個年輕的小夥子叫李益民,對我們十分熱情。聽說了我們的來意後忙說可以帶我們去舊村看看。至於景區他們這邊是進不去的。舊村通向景區的一個涵洞坍塌了。要想進入景區得從景區正門進去。目前想要上山可以走以前采石路,但是那條路因為開采停工後已經荒廢了,怕是不好走。讓我們有個心裏準備。

老陳跟他說不著急,他先去村裏轉轉。隨後老陳帶著我們到了村裏的小賣鋪。老板跟老陳是高中同學,兩個人一見麵就互損了幾句開玩笑。之後老陳詢問了一下最近這幾天有沒有陌生麵孔出現過。老板說沒見過。老陳隨後便跟老板借柴刀、斧頭之類的進山工具。然後看我穿的是半袖,老板還給我找了一件帆布工衣讓我穿上。他說現在那條進山的老路已經不好走了,不隻是道路荒廢荊棘叢生,主要是山裏現在可能有人熊出沒。昨天村西頭的張順娃想進山采一些連翹和柴胡補貼家用,結果剛進去就看到了人熊。嚇得他把鞋都跑丟了。

他一說完,我跟老陳不由都愣了一下問道:“狗熊?”

老板看著我們一臉不可思議說道:“他自己親口跟我說的。我看他一路逃命摔了自己一身的傷。腳都個扭了。不像是說假話。現在哪裏不住人,有什麽我也覺得不稀奇。”

老陳說道:“你帶我們去找一下張順娃,我們跟他了解一些情況。”

老板愣了一下問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老陳直言不諱地說道:“太行山上有野豬、有野狼,甚至前一段時間有人在太行山另一邊拍攝到了野生的華北豹。但是,這地方壓根不可能有狗熊那麽大的野生動物。”

老板聽完後馬上帶著我們去了張順娃家裏。推開了客廳大門張順娃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見我們進來這麽多人趕忙掙紮著起身。他身上隻穿著大褲衩和背心,所以身上的傷我看得一清二楚。腿上、胳膊上以及背部確實有大片的擦挫傷。

老板趕忙給他介紹:“這是我那個當所長的親戚。剛才聊天的時候說起了你看到狗熊。他過來問問你。”

老陳趕忙扶著他坐下,然後說道:“你不用緊張,你一五一十說就行。如果真的是狗熊我們得通知相關部門。萬一真傷了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張順娃聽完這才定了定神,然後招呼他老婆子給我們倒水。這才跟我們說起來昨天的情況。

我在一旁聽完得到了兩條重要線索。第一是他走的不是以前村裏開采青石的那條主要路線。因為那條路是去石灰窯和采石場沒有他要找的藥材。第二是他確實看到了一個類似狗熊的動物,但是他看得並不真切。

從張順娃家出來後我們簡單地商量了一下準備先進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狗熊這裏肯定是沒有的,搞不好張順娃看到的就是一個人。

在小賣鋪老板的推薦下,李益民幫我們找了一個熟悉那邊路況的老人張海明給我們做向導,下午三點左右出發去舊村。舊石窯村距離新村大概有十幾分鍾的車程,路況及其不好,一路上顛簸的人坐都坐不穩。張海明告訴我們這條路以前不這樣,在六七十年代村裏集體出工修整過一次。他們村的石灰就順著這條路運出去的。後來景區搞建設把村子劃撥了進去,算算也不到十年的時間這條路就不能走了。

到了舊村附近能夠看到一條坍塌了的圍牆。李益民告訴我們景區倒閉後有些村民為了鋪貼家用就從舊村上山搞點山貨,所以圍牆就被他們給扒到了。景區內有不少基礎設施遭到了破壞和丟失。後來他們就貼著景區修了一堵牆把舊村又給隔了出來。這裏麵有很多陳年恩怨,也是一言難盡。

張海明聽完後冷笑說:“有個屁的恩怨。當初說好安置費和搬遷費最後隻給三分之一。要不是你們這幫貪汙犯,我們這些人也不至於到死了連個祖墳都沒了。”

李益民開玩笑地說道:“叔,我倒是想當貪汙犯呢,可惜我連個正經科員都不是,沒這個資格呀。要不您老跟縣長說說,讓我當鎮長算了。我貪汙了肯定分你大頭。”

張海明聽完後哈哈大笑。

我內心有些好奇,聽他們的意思這個景區應該是政府主導的文旅項目,再不濟也是一個公私合營的文旅項目。如果是這樣搬遷和安置必然會有決議算項目才能最終落地。怎麽可能景區都修完營業了賠償和安置錢不到位呢?於是我好奇地問道:“這項目不是縣政府主導的麽?”

李益民笑道:“我剛上班沒多久。知道的情況大多數都是聽說的。陳所長應該比我清楚。”

我看向了老陳,老陳無奈地說道:“這個事兒比較複雜。這個項目確實是政府主導的,而且拆遷費用和後續安置費用是到賬的。不然我們看到的新村怎麽能建設起來?隻不過後續的拆遷款和安置費打到了鎮政府的公戶後當時的鎮領導和他們村的村幹部動了歪心思。就把那筆錢給挪動了。”

我問道:“貪汙了?”

老陳搖頭說道:“也算也不算。這筆錢是公對私要落到人頭上的。老百姓也知道具體數目。要說貪汙他們沒那個膽子。這跟送死有什麽區別。但是這裏麵的貓膩你是懂的。”

我默默地點點頭。這種事在我們那邊也發生過。這些人沒膽子真的貪汙這筆錢。但是用這筆錢存到銀行賺點利息或者放高利貸吃一次過橋費他們是敢的。畢竟又沒有說不給,早給和晚給,給一部分人和全部給是巨大的差距的。畢竟那可是一筆巨款。存到銀行幾個月也能搞幾萬塊的利息,而且風險很小。於是問道:“那這筆錢呢?”

老陳笑著說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主導這件事的那個副鎮長幹聯合人把錢給搞出來人就失蹤了。這貨一失蹤,參與這件事的會計熬了幾天實在是熬不住就投案自首了。縣裏接到舉報後就開始想盡辦法找人和找那筆錢。那筆錢在存入副鎮長親戚的賬戶第二天傍晚就被轉移到了另外一個賬戶。接下來不到一個小時就被分散到了上萬個賬戶上流轉。隨後這些賬戶上的錢在幾十個地方被人取走。明顯是被洗走了。雖然追查回來一部分,但也就是九牛一毛。至於那個副鎮長至今還在找,但是一點消息也沒。具體的案情我也知道得不多。你要是有興趣可以回去問問丁俊峰。當年他親自參與了這個案子。反正錢政府是花過了,肯定不會再花一次。本來指望景區經營好了可以慢慢地填這個窟窿,結果景區也倒閉了。所以就成了一筆糊塗賬。不過話說回來,村民要說虧也確實虧了。畢竟離開了自己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但是話來回說他們也賺了。畢竟現在景區倒閉了。舊村又還給了他們。村民人人都住上了新房。怎麽也要比以前住在山裏生活條件好很多。”

張海明冷笑說道:“老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舒服。再說了這筆錢是他們承諾給我們的。又不是我們多要的。反正怎麽也是虧得多。”

李益民笑道:“叔,你說的也沒錯。不過搬遷了總歸不是什麽壞事。最起碼不用挑水劈柴,冬天也不用自己燒爐子。生活總歸是比以前方便了。”

說話間我們穿過了圍牆後我看到舊村,當即讓人眼前一亮。整個村落依山而建,房屋是順著山勢開鑿的窯洞。一眼望去那些窯洞高低錯落但又十分規整。這是因為家家戶戶的建築風格基本一致。蜿蜒的青石路將這些窯洞串聯起來,遠遠地看上去整個村子如同秋天成熟的葡萄一樣掛在了山上,所以整個村子看上去有一種古樸並且融入自然的美。十分具有民俗特色。幾棵古柏矗立在村落各處,給這個石頭村增添了一抹綠意,也告訴外人這裏悠久的曆史。此時我突然理解為什麽政府會把這個村子劃撥到了風景區了。確實能讓遊客耳目一新。

張海明抬頭看了一眼村子長歎了一聲然後指著那條仿佛天梯一般的石板路說道:“那條主路是通向采石場的,我們要走的那條路在另外一邊。我帶你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