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我還在被現場雜亂的信息衝擊的心緒無法平靜的時候就隱隱地聽到遠處有一些嘈雜聲,遠遠的我就看到了遠處走來了十幾個人。其中還有內勤小張身影的身影,估計這次是手裏沒活的全都來了。

我生活在一個十八線的小縣城,縣城城區橫豎也就四條大路,五條大街。騎著電瓶車半個小時就能逛一圈。縣裏山多地少也沒有河,所以連窮山惡水都算不上。

萬幸我們縣煤炭資源豐富,是絕對的支柱產業,經濟自然比市裏的其他幾個縣強不少。但縣裏常住人口隻有二十多萬。這點人口甚至還沒有鄰省一個鎮的人口多。相對的治安壓力較小,惡性案件的案發概率自然也低。即便有惡性案件也是嫌疑人一時衝動,因果關係簡單,案情也不複雜。一般都能很快偵破。像眼前這麽聳人聽聞的案子就是放到全國也是罕見的。

大家夥在過來的路上還聽到他們調侃薑永安有說有笑的,不過等他們走近了等看到屍體那一瞬間全都變得鴉雀無聲。短暫的幾秒過後就有人忍不住去吐了。剩下的都跟我一樣表麵上風輕雲淡,實際上大腦都在不同程度地宕機了。

這個時候我就看到我們副局長兼任刑警隊大隊長張斌走了過來,看到我們的狼狽模樣不由地皺起了眉頭。剛聽到他喊了“你們”兩個字之後就沒了聲音。不出意外他也望著屍體的方向宛若一尊雕像一動不動。過了幾秒後我看到他雙目圓睜,呼吸粗重,喉頭微動,估計是在拚命地咽口水來抑製嘔吐的本能。又過幾秒他胸脯逐漸起伏逐漸平息才聽到他說道:“該忙什麽忙什麽去。哇……。”

我看著他噴了距離他最近的小張一身。小張也是倒黴,被噴了一身嘔吐物隻能用清澈且委屈的眼神看著我們完全不知所措。

有時候在基層幹久了,不得不懷疑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短暫的沉默過後,大家都很識趣地帶著倒黴的小張離開。我也剛要離開,張斌卻示意我留下。

我對張斌的觀感非常一般。他之前在市局一直在國保口和治安口呆著,是空降到我們縣局的副局長。對於刑偵工作來說他算是半個外行。其次是今年春天我們這裏發生了一起凶案。案情很簡單。退役特種兵回家後和鄰居發生口角,雖然是鄰居先動的手,可他一怒之下失手將鄰居打死後畏罪潛逃。

這是張斌上任後的第一起命案。他自己很重視,親自坐鎮指揮這次追捕行動。結果沒想到他製定的布控方案完全是紙上談兵。更要命的是嫌疑人畢竟是特種兵,野外生存能力極強且有強大的反偵察能力。跟他比起來我們也就是一些穿著製服的老百姓。當時隊裏不少人對他的布控方案和追捕計劃提出意見和建議。結果他急於立威,剛愎自用不聽勸。非要一意孤行執行他的方案。結果可想而知,雖然搞得聲勢浩大,可嫌疑人從我們眼皮底下消失了。

後來搜山設卡甚至動用了直升機,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至今都沒有找到人。在如今命案必破的要求下,這案子成了省廳掛牌督辦的案件,我們隊也丟人丟到了姥姥家了。通報批評、挨處分是一個不拉。現在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隻能祈求他別再搞什麽幺蛾子就行。

張斌略顯狼狽地示意我離現場遠一點再說,於是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後朝外走去。

我其實知道他留下我的用意。畢竟他現在的處境不妙,不管他如何會甩鍋他都是我們的直接領導,是案件的總負責人。上個案子辦得稀碎,他難辭其咎。所以他現在急切地想打一個翻身仗以此來擺脫現在的困境。可現在一根筋成了兩頭堵,他的運氣實在是不好,雖然是遇到了惡性案件,可這案子憑借我多年的辦案經驗來看就知道很難搞定。

就一點,嫌疑人對被害人的屍體的處置就很反常。絕大多數命案裏嫌疑人是不會處理被害人的屍體的。因為大多數嫌疑人作案後本能地會逃離現場,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出現處理屍體比如拋屍、碎屍、燒屍、沉屍等現象目的大多數是為了脫罪,潛意識是想斬斷他和被害人的聯係來躲避追查,就是所謂死無對證。可這個案子的嫌疑人是以一種極其殘忍又詭異的手段處置了屍體,而且他絲毫不擔心被發現。因為這裏雖然偏僻但談不上人跡罕至,案發是個遲早的事情。

這麽說來大概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精神病作案。這種還好,因為精神病作案約等於自殺式作案,他們沒意識隱藏自己的行蹤。偵破容易一些。另外一種就是**裸的宣泄情緒。這類案件作案隻是他的手段,並不是目的。他的作案目的和一些恐怖活動類似。這也意味著嫌疑人是有預謀地作案,不排除提前踩過點,計劃過作案過程和撤退路線,清理過現場等手段來幹擾我們偵查。那自然是相當棘手。我更傾向於後者,因為現場雖然雜亂,但是人為布置痕跡明顯,這點和精神病作案的現場有很大區別。

順著這個思路,嫌疑人大概率在沒有滿足自己的訴求之前是不會停下的。既然如此他會把陣仗搞得越大越好,這樣才能有足夠的影響力來達到他的目的。所以我現在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這個現場搞不好這是這個案子的開端,終點還很遠。

“老程,案發經過隊裏人跟你說了沒?”張斌問道。

我搖搖頭。如今特種兵那個案子猶如壓在我們隊頭上的天雷,我們還在給他擦屁股。來之前我正在北商鎮走訪巡卡。隻知道是個命案。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案件。

張斌掏出來他的中華遞給了我一根,又親自給我點上。然後自己點上憂心忡忡地說道:“報案的是個省城來的旅遊博主,有兩千多萬的粉絲。是我們縣特意請人家來宣傳下周一開幕的旅遊美食節的,當時他到了這裏的時候正在直播,直播間至少有十萬多人。”

我聽完後略有些愕然,不過也明白了張斌此時此刻上墳一樣沉重的表情是怎麽回事了。隻是我馬上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這貨要給我畫餅了。那首先要從戴高帽開始。

張斌看我一直沒有接話,沉吟了一聲說道:“我來之前市裏很多領導就跟我提起過你。我到了後對你的印象也很深刻。你是科班的法醫出生,幹了十六年的刑技,如今又在刑偵一線工作了五年。不管是資曆還是經驗在隊裏是業務領頭羊,在局裏那是中流砥柱。前兩年你辦的那個4.12案,憑借一片血跡和兩個足跡一天就鎖定了嫌疑人。市局龐副局長每次提到這個案子都對你讚不絕口啊。”

對於這種誇讚都有標準答案,於是我誠懇地說道:“那個案子主要是龐局長領導有方,同誌們齊心協力。我就是運氣好而已。瞎貓撞上死耗子,不是什麽真本事。”

張斌聽完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其實也懶得再跟他掰扯,於是開門見山地說道:“張哥,我這個人脾氣直,不過從來對事不對人。但不管怎麽說,我都是你的兵,你怎麽說我怎麽做。”

張斌違心地說道:“我就喜歡你這種直爽的性格。那我就直說了。這案子我的意見是我們自己辦。由你全權負責。給你一周的時間,必須要有個說法。剩下的事情我幫你協調。這是命令。”

作為大齡基層牛馬總不能撂挑子,我就知道遇到這樣的領導是我前世作孽多端修來的福氣。不僅吃了最硬的餅,穿得最小的鞋,還得幹最累的活,最後要還要背最黑的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