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收開秋,場上的東西色樣還不太多,不像快收割完了時候那樣紅黃黑綠色色都有,最多的是才運到場上還沒有打的穀垛子,都是成捆壘起來的;其次是有一些黍秸、綠豆稈,不過因為不是主要糧食,堆兒都不大,常被穀垛子堵得看不見。可是就從這簡單的情況中,也可以看出哪個場是合作社的,哪個場是互助組的,哪個場是單幹戶的。最明顯的是社裏的大場,一塊就有鄰近那些小場子的七八塊大,穀垛子垛在一邊像一堵牆;三十來個婦女拖著一捆一捆的帶稈穀子各自找自己坐的地方,滿滿散了一場,要等削完了的時候,差不多像已經攤好了一樣;社長張樂意一邊從垛子上往下推捆,一邊指揮她們往什麽地方拖,得空兒就拿起桑杈來勻她們削下來的穀穗;小孩們在場裏場外跑來跑去鬧翻天;寶全老漢和玉生把兩個石滾早已轉到場外空地裏去洗。社長“這裏”“那裏”“遠點”“近點”的喊嚷,婦女們咭咭呱呱的聒噪,小孩們在穀穗堆裏翻著筋鬥打鬧,場外有寶全和玉生兩人“叮嘣叮嘣”的錘鑽聲好像給他們大夥兒打板眼,畫家老梁站在鄰近小場裏一個豎起來的廢石滾上,對著他們畫著一幅削穀穗的圖。互助組的場上雖說也是集體幹,可是不論場子的大小、穀垛子的長短、人數的多少,比起社裏的派頭來都比不上。單幹戶更都是一兩個人冷冷清清地削,一場穀子要削大半個上午,並且連個打打鬧鬧的孩子也沒有——因為孩子們不受經濟單位的限製,早被社裏的小孩隊伍收吸去了。
就在這個大熱鬧的時候,金生來找張樂意。金生把他想拿玉梅換靈芝來當會計的計劃向張樂意說明以後,張樂意拍了一下手說:“昨天晚上我見她算石滾算得那麽利落,也想到怎麽能把她借過來才好,可沒有想到換!”因為他見金生和他想到一條路上,覺著特別高興,說話的聲音高了一點,可是忽然又想到靈芝就在緊靠社場西邊馬多壽的場上給馬家攤場,覺著可能被她聽見了,向西看了一看,靈芝正停了手裏攤著的連稈小穀(早熟穀),指著這邊場裏向馬有翼說話,他想八成是聽見了,便用嘴指了指西邊向金生說:“咱們說的人家聽見了!”金生向西一看,正碰上靈芝和有翼轉回頭來看他們,兩方麵都笑了。
金生走到場邊低聲說:“聽見了我就先和你談談,不過且不要向外嚷嚷!你覺著怎麽樣?願意嗎?”靈芝說:“這麽好一個學習機會,我自然願意!你能跟我爹說一說嗎?”金生說:“那自然要去說!還能越過了組長?我說且不要嚷嚷,就是說等完全說通了再宣布。不過有餘是副組長!有餘!你看怎麽樣?”有餘聽到別人低聲講話時候,隻怕人家是議論他們家裏的落後,所以沒有不偷聽的。這次他沒有從頭聽起,正愁摸不著頭腦,又不便打聽,恰巧碰到金生問他,他便裝作一點也沒有聽見的樣子說:“什麽事?和我有關係嗎?”當金生又給他說了一遍之後,他立刻答應說:“可以!我們組裏用不上人家的才能,換過去就不屈材料了!”其實他是鐵算盤,馬上就算到這麽一換對他有利——玉梅的勞動力要比靈芝強得多。
靈芝向有翼悄悄說:“要他們再找一個人連你也換過去好不好?”有翼也悄悄怪她說:“你不知道我生在什麽家庭?”
金生見這一頭很順利,便和張樂意說:“這一頭算說妥了,我再去找範登高去!”樂意老漢說:“慢著!還有魏占奎那一頭哩!”接著他想了想又說:“你先去吧!一會他擔穀回來我向他說!”金生便去了。
一會,十個青年小夥子每人擔著一擔帶稈的穀子回來了。樂意老漢問:“擔完了嗎?”小組長魏占奎說:“還有八擔!”他們擔的是昨天擔剩下的一部分,所以不再另打垛,直接分送到削穀穗的婦女們麵前,拔出尖頭扁擔來便又走了。
樂意老漢叫住魏占奎說:“占奎你不要去了,我和你商量個事!”魏占奎湊近了他,他便把用玉梅換靈芝的計劃向他說明。魏占奎說:“可以!不過你得再給我們組裏撥人!”樂意老漢說:“你提得也不嫌丟人?全社的青年小夥子三分之二都集中在你們組裏,一個秋天還多趕不出一個婦女工來?”魏占奎說:“我們今年的工包得吃了虧了。就像剛才擔的這四畝穀子,在包工時候估是六十擔,現在擔了七十擔,地裏還有八擔……”樂意老漢說:“十八擔穀不過多跑上兩遭,那能差多少?”“光擔嗎?也要割、也要整、也要捆,哪裏不多誤工能行?”“那也不是光你們組,大家都一樣——在產量方麵我們都估得低了點!”“我也不是光嫌我們組裏吃了虧!我考慮的是怕不能合時合節完成秋收任務!前天是八月三十一號,我們組裏結算了一段工賬,全年包下來的工做得隻剩下四百零兩個了,按我們現有的人力,趕到九月底還能做五百一十個,可是按每塊地裏莊稼的實際情況估計,非六百以上的工收割不完。再者,玉梅是個強勞力,除了社裏規定不讓婦女挑擔子以外,不論做什麽都抵得上個男人……”樂意老漢打斷他的話說:“小利益服從大利益嘛!分配工作做好了,每次一個人少在場上等一會,你算算能省多少工?想想去年到年底還結不了賬,大家多麽著急?”魏占奎說:“這道理我懂,換人我也讚成,隻是我們的任務完不成也是現實問題。你說怎麽辦我的老社長!要不把包給我們的地臨時撥出去幾畝也行!”樂意老漢說:“那還不一樣?能撥地還不能調人?你等我想想看!”老頭兒盤算了一會說:“園裏可能想出辦法來——黃瓜、瓠子都賣完了,秋菜也隻有點芹菜和茄子了,蘿卜、白菜還得長一個多月才能賣,秋涼了也不費水了,大概可以調出一個人來。這樣吧!決定給你調個人,你先把玉梅讓出來吧!”“什麽時候?”“玉梅馬上就要,給你調的人最遲是明天給你調過去!”魏占奎見這麽說,也就沒有意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