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上了思過崖!
唐近樓放緩腳步,向前走了幾步,藏在了密密的樹林後麵,透過樹林之間的間隙,隻見令狐衝手執長劍,身旁六人遊走不停,不時兵刃擊出,攻向令狐衝。令狐衝神態悠閑,進退自如,長劍隨意揮灑,往往能將六人的合圍攻勢化於無形。
“桃穀六仙?”
唐近樓凝神看去,隻見那六人果然人人生得稀奇古怪,醜陋之極,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唐近樓也知道這六人定然就是“桃穀六仙”了。
再去瞧他們的比鬥,不過短短一個多月沒見,令狐衝的劍法果然如唐近樓所預料的那般,已經大進。他隨意出劍,腳步前趨後退之間,往往便是六人的破綻所在。
唐近樓心中一震,想到:“這是獨孤九劍!”
桃穀六仙靠著六人之力,初時還能抵擋,到了後來,令狐衝劍法漸漸純熟,六人前進後退,莫不感到力不從心,令狐衝一劍劍使出,招招都將六人的陣勢克製得死死的。又鬥了一陣,一人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們打不過你。”六人齊齊後退,收起兵刃,卻是人人一隻镔鐵短棍。令狐衝手執長劍,微笑站立,在獵獵風中便如同一棵傲然而立的蒼鬆,隱隱間已經有了大家風範。
唐近樓看了令狐衝的劍法,心中想到:“果然如此,這後麵的八劍闡述了天下武功的具體變化之道,可這些變化,依然沒有脫開總訣中闡述的道理,難怪現在我看到別人出招,往往自然而然就能明白其中的機變進趨之道,時常一出劍就能將對方壓製,原來當真是獨孤九劍總訣的功勞。獨孤求敗當真了不起,他創下的這門獨孤九劍總訣隻怕便如同黃裳所著《九陰真經》的總訣一般,講遍了天下武學的道理!”
令狐衝道:“六位桃兄,你們已經敗了,這就請下山吧。”
一人說道:“我們又沒有說過輸了就下山,為什麽要下山?不下不下。”另一人道:“我們贏了小尼姑,說好要帶你去見他的,你不去,我們怎麽能下山?”
令狐衝拱了拱手,說道:“令狐衝戴罪之身,如今正奉恩師之命,在這思過崖上麵壁思過,怎能私自下山?六位前輩還是請回吧。若是有機會去恒山,我自然會在儀琳小師妹麵前替你們解釋清楚的。”
先前說話那人道:“不行不行,我們答應過乖乖小尼姑,一定帶你過去見她。”另一人說道:“你不敢私自下山,那也沒關係,我們去給你師父說說,讓他叫你下山去便是。”又有一個聲音尖銳的人說道:“不成不成,那人是他師父,我們打不過他。”先前說話的那人道:“你怎知道我們打不過他?”後一人說道:“那人是他師父,比他多練了幾十年,劍法當然比他好,我們連令狐衝都打不過,怎麽能打贏他師父?”
先前那人說道:“未必未必,又不是年紀大就一定武功高,我看一定是令狐衝的劍法比他師父好。我們打不贏令狐衝,不一定打不過他師父。”一人說道:“我們是去求他讓令狐衝下山的,打不打得贏他也沒有什麽關係。”
這時候先前那人說道:“不對,你打不贏他師父,他就會跟令狐衝一樣,根本不理會我們的話。令狐衝打贏了我們,就不肯隨我們下山,要是我們打不過他師父,他師父也不會讓令狐衝隨我們下山的。”
這時候站在岩石上的身材最瘦小的一人跳了下來,大聲道:“你們不要吵了!我來問問令狐衝……”
那人走到令狐衝麵前,問道:“令狐衝,你師父的劍術跟你比起來,怎麽樣?”
令狐衝笑道:“我師父是華山掌門,劍術自然比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子強上十倍。”
那人轉過頭來,茫然地看著另外幾人,說道:“他說他師父的劍法比他高十倍。”一人搖著頭,說道:“那我們可打不贏他師父。”聲音尖銳的那人說道:“不對,他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我看他師父一定比他的劍法差十倍。”
問話那人轉過頭來,問令狐衝,道:“你師父的劍法到底有沒有你好?”令狐衝還未說話,聲音尖銳那人跳了過來,手拍在令狐衝肩上,說道:“你師父劍法一定比你差的。”令狐衝道:“我早說過了,我師父比我強十倍。”
那人惱怒道:“那怎麽成,你的劍法已經這麽好……不對不對,你的劍法也不怎麽好。”令狐衝笑道:“在下隻是比六位桃兄稍勝一籌而已。”之前問話那人說道:“你不過是運氣好罷了,每次出劍都讓我們近不了身。如果你讓我們近了身……”
那人說到這裏,忽地一頓。
令狐衝笑道:“近了身便怎樣?”話音剛落,臉色已經一變。此刻那聲音尖銳之人和問話的那人正離他不過三尺。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齊齊出手。令狐衝劍已回鞘,剛要後退,兩隻手已經被兩人緊緊握住。令狐衝運氣全力掙脫,但覺得手腕疼得好像要斷掉了一般,但雙手仍被緊緊箍住,絲毫不動。
隻這片刻,他的兩隻腳已經被另外兩人抬了起來。四人稍一用力,令狐衝隻覺得全身骨裂欲斷,令狐衝大駭,心道這次要被撕成了四塊。
一人大叫:“別撕別撕,小尼姑不會喜歡撕成了四片的令狐衝的。”
四人放緩了力量,聲音尖銳的那人叫道:“我們隻是嚇唬嚇唬他。”
唐近樓此刻已是冷汗淋漓,他先前看到令狐衝的獨孤九劍,隻道是令狐衝穩操勝券,加上心中潛意識裏對桃穀六仙的印象,心裏並沒有絲毫擔心,但桃穀六仙胡攪蠻纏,唐近樓今天有事在身,不願意去跟他們“結識”,想要等到令狐衝將他們打發走了之後才去找他,沒想到令狐衝一時大意,竟然被他們製住。
此刻若是再不現身,不知道桃穀六仙還會對令狐衝做出什麽事情來。
唐近樓當下大喝道:“住手!”六人隻聽一聲厲喝響徹山崖,轉過頭來,見到一個英氣勃發的青年持劍走來。
一人叫道:“你是誰,你是令狐衝師父麽?”聲音尖銳那人道:“他年紀這麽輕,怎麽能當人師父,肯定不是。”又一人道:“你叫我們住手,我們就要住手麽?我偏不住手,我還要多動手。”一邊說著,一邊在令狐衝身上拍來拍去,他下掌看似輕飄飄的,但每一掌都蘊含著內力,隻為了折磨人,令狐衝咬著牙,登時就疼得冷汗直流。
唐近樓惱怒不已,長劍抽出,青光閃出,已經向擋在前麵的三人各自刺出了一劍。三人抽出镔鐵棍,抵擋住唐近樓的劍招。唐近樓一劍連著一劍,連綿不絕地施展了開來。他全力使出,哪裏是三人能夠擋得住的。聲音尖銳那人已經放開了抓住令狐衝左腕的一隻手,全力抵擋唐近樓的劍術,一邊叫道:“這小子好厲害,哥哥們來幫忙啊!”
另外一人在令狐衝身上伸指點了幾下,三人將令狐衝拋到地上,抽出镔鐵棍,攻向了唐近樓。
六人齊出,陣勢一成,唐近樓立刻感到了壓力,他胸中氣息綿綿,臉上若隱若現地盤旋著一縷紫氣,長劍一回,使出了養吾劍。
桃穀六仙的陣勢似是四象陣,但陣法轉圜之間,又各自踩著八卦之形。以六人擺八卦,原本就是極難。桃穀六仙心有靈犀,進退之間,天衣無縫。
“所謂大成若缺,他們這陣法明明隻有六人,無論如何也會有破綻,但轉圜進退,卻是圓轉自如,這才是真正厲害的殺陣!”
唐近樓自從劍法大進以來,或許碰到過比他更厲害的人,但跟人動手,卻從來沒有感到過如此大的壓迫。他劍法使得如同一棵挺立千年的蒼鬆,堪堪擋住了六人的圍攻。過了不久,氣息減弱,唐近樓心中一驚。隻聽一人說道:“他的內力快要支持不住了!”
六人心意相通,瞬間加快了進攻的速度。唐近樓急催內力,全力抵擋。
那人又叫道:“這小子劍法好高。”
六人瞬間又加強了陣勢。唐近樓膻中空空****,已經快要力竭。他的養吾劍全力運起,左支右絀,心中苦笑不已,想起了從前在恒山時令狐衝用養吾劍接恒山劍陣,與他此時的情形何其的相似!
那時候他還暗暗得意自己的養吾劍法修為比令狐衝要高。“全力使出,並不是說用盡全身力氣”。
可是現在他卻發現,即使是用盡全身力氣,他也難以全力使出養吾劍!
嶽不群教他養吾劍法時所說的話,此時仿佛就在他的耳邊響起:“養吾劍是君子之劍,是浩然之劍。君子善養浩然之氣,因此這門劍術,內功越深,便越是高明。君子厚德載物,做人做事講究厚積薄發,因此使出這門劍術最重要的要訣,便是厚積薄發,你劍上的威力有七分,留在身體裏的內力要有十分才行。隻有你有了餘力,才能控製好手中的劍。”
唐近樓天資聰穎,嶽不群一直十分看重,那天教起劍法時發出的感慨,唐近樓至今仍然記得。嶽不群道:“其實用劍的道理和其他很多事情都是相通的。比如江湖第一大派少林,從未有人鋒芒畢露,號稱天下第一雲雲。但它底蘊深厚,任何人都知道江湖上偶爾出手的少林高僧不過是少林高手的冰山一角而已。因此千百年來,從未有人敢上少林挑釁,即使有絕頂高手上少林論劍,大多也不過是铩羽而歸。這養吾劍便是如此。若你有一日能將內功練到出神入化的境界,那這養吾劍未必就不能如同少林寺一樣,讓人望而生畏!”
唐近樓想著這些事情,竟然不知不覺間神遊天外。桃穀六仙大喜,加緊進攻,但無論如何努力,都攻不破唐近樓的劍圈,甚至連剛才那樣逼得他險象環生都再也做不到。
桃穀六仙中一人叫道:“古怪,古怪!”
另一人叫道:“人死之前都會精神一陣子,我看他一定是快要死了。”
聲音尖銳的那人說道:“不對,我看他一定是被鬼上身了!”一人附和道:“那鬼生前肯定是個大高手。”先一人說道:“能夠擋住我們六個,肯定是一代宗師才對!我猜是張三豐!”之前那人叫道:“這就是回光返照,他就是要死了,你們看,他臉上冒紫氣了!”
六人爭吵起來,意見不一之下,陣勢也有了諸多破綻,不似之前那般淩厲。唐近樓在他們爭吵之下,回過神來,冷汗涔涔而下,最為凶險的爭鬥之下,他竟然忽然之間走了神!
唐近樓心中驚悸,忽然之間,一股氣息從丹田升起,彌漫到膻中,膻中的氣息四散盤旋,如同雲霞升起,綿綿汩汩,後勁無窮。
唐近樓忽然間心神一動,一絲喜意湧上心頭,但偏偏內心又似冷靜異常,無悲無喜。
意念一起,右手手腕一抖,養吾劍使出,自然而然便到了一人的麵前。那人連忙使棍格開。唐近樓劍法使出,仍是一路養吾劍,但氣勢與剛才已經大不相同,劍式簡單平凡,卻找找讓人避無可避,讓六人生出無可匹敵之感。
勁由心生。六人招招被製,甚至生出了膽怯之意,便再也無法發揮出全部的實力。
聲音尖銳那人似乎年紀也最小,叫道:“哥哥們,見鬼了,見鬼了。”
另一人一邊抵擋唐近樓的劍招,一邊說道:“不是見鬼,是這小子頓悟了。”
前一人叫道:“一定是鬼上了他的身體,不然他怎麽可能突然變得這麽厲害,你們看,他的劍上也冒紫氣了!”
唐近樓此時養吾劍使得越來越順,甚至隱隱有人劍合一之感,內功精進之下,長劍之上,竟然也若隱若現地出現了紫霞氣勁!
這下連其他幾人也都不能確定唐近樓是否是鬼上身,個個將信將疑。
那聲音尖銳之人擋了一下,忽然叫道:“鬼上身了,打不過了。哥哥們,我們快走吧!”
他雖然說著快走,但也沒有立刻離開。
一人說道:“好,我們走。”
旁邊一人問道:“那小尼姑的事情怎麽辦?”
那人沒說話,聲音尖銳那人叫道:“讓小尼姑自己來,她是尼姑,不怕鬼。”問話那人大悟,說道:“沒錯。我們叫她來捉鬼,這也是一件功德。”桃穀六仙一邊抵擋著唐近樓的劍招一邊隨聲附和,轉瞬間連他們自己也以為是為了乖乖小尼姑的功德才離開的了。
之前說話那人說道:“走吧!”
話音未落,六人同時向後縱躍,瞬間跳出了唐近樓劍圈的範圍。六人可以形成陣勢攻擊唐近樓一人,唐近樓卻無法同時追擊六人。更何況唐近樓對桃穀六仙倒也並沒有惡感,因此任由他們離開。隻是經此一事,唐近樓卻對這六人也沒了潛意識中的好感。
眼看著桃穀六仙狂奔下了思過崖,唐近樓快走幾步,隻見令狐衝一動不動,直直地躺在地上。唐近樓在他身上幾處穴位點了幾下,又在另外幾處大穴連續揉了幾下,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令狐衝才漸漸緩過來。
唐近樓扶起令狐衝,問道:“大師兄,你沒什麽事吧?”
令狐衝搖了搖頭,說道:“沒事。”但他聲音虛弱,顯然不是“沒事”,唐近樓心中一驚,將手搭在令狐衝脈上,一股氣息順著經絡,延伸到了令狐衝心脈之中。哪知一到膻中,一股強韌至極的真氣湧出,將唐近樓的紫霞真氣瞬間擠出了令狐衝體外。令狐衝臉上紅白之間,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好強的真氣!”
唐近樓沒想到桃穀六仙的真氣如此強勁,而且隱伏在膻中,分明就是故意折磨令狐衝,那人或許隻是無心,但此時卻令唐近樓有些頭疼。
“我們不下去,師父一個人對付搗亂的那些家夥,綽綽有餘了。”
這樣想著,唐近樓將令狐衝扶到一塊大石上坐下,右手抵在令狐衝後心,就要運功為他療傷。忽然一隻手從背後伸出,搭在唐近樓肩上,磅礴的真氣湧出,登時將唐近樓運出的氣息打亂。
唐近樓心頭大驚,隻聽身後傳來風清揚淡淡的聲音:“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