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看98 版《鹿鼎記》,初見陳圓圓。

驚豔不已。

久知陳圓圓美名,等待陳圓圓出場一幕,當真是望穿秋水。

乍現之時,仍是猶抱琵琶半遮麵,曇花一現。終於得以一睹芳容後,這少年心事方才落定。當年,飾演陳圓圓的是TVB 的梁小冰。在我對待女子樣貌審美的私趣味當中,梁小冰不能算是國色美人,但出落得的確清淨、水靈,倒也不失美人水準。

兩年後,有了《小寶與康熙》,是台灣華視2000 版《鹿鼎記》。當時,方才驚覺見著了真正的大美人陳圓圓。朱茵飾演。

從兒時一部《射雕英雄傳》裏的蓉妹妹始,迷戀朱茵甚久。其人嬌小玲瓏,又美豔不可方物。姿色如畫,唯一不足的也許是氣韻不夠。不過,她當真已算是我心目中好美的陳圓圓。

隻是,陳圓圓不會恰好是相似的模樣。

大約,更是靈動幾分,更是雅靜幾分。清代文人陸次雲在《圓圓傳》說她“聲甲天下之聲,色甲天下之色”。最好的聲音、最好的姿容二者都在她身,實難以想象她舉手投足之間是怎樣驚為天人。但直至今日,卻極少見當時文人摹寫其樣貌的字章。

原因大概隻有一個:

陳圓圓之美,令人詞窮。

也是因少見史冊記載的緣故,陳圓圓一生真相難尋。從出生背景到終年離世,坊間流傳的少許字章也是版本各異。大都是文人作品和筆記小說當中偶有描說。不過,事之根本總是不變的——譬如她的美,譬如她與吳三桂。

十幾歲時,讀金庸的《碧血劍》,當中有幾處寫到陳圓圓之美。金庸不惜筆墨,洋洋灑灑千餘言,隻為寫陳圓圓之美。

可以想見的是,陳圓圓的美貌不是一家之說,是眾口之言。見者傾心的容貌是什麽樣子的呢?雖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陳圓圓一出,總無差池。

所謂“驚為天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陳圓圓,《明史》當中稱之為陳沅,字畹芬,小字圓圓。

明常州武進人。大約生於明代天啟三年至天啟五年間(公元1623 至1625 年),卒年不詳,約是清代康熙二十年(公元1681 年)。關於陳圓圓的身世,大致有兩種說法。

第一說。陳父是售賣雜貨為生的“貨郎”。《武進縣誌》記:“圓圓,金牛裏人,陳姓氏,父業驚閨,俗稱陳貨郎”。

陳父雖是貨郎,卻尤愛曲藝,倒是風雅。雖家境普通,但也略有積蓄,陳父時常邀請戲子入家唱戲。後來,甚至供養了一批戲子在家中。

最難的事是熱愛。熱愛一個人、一件事皆是如此。總是不計代償,甚至舍命拚死。今日有陳父為曲藝傾家**產,來日裏便有吳三桂的“衝冠一怒為紅顏”。陳父散盡積蓄,為的不過就是日日聽曲兒。唯一好的是,陳圓圓自幼耳濡目染,有了唱戲唱曲的根基。

根基這個東西也是難得。跟天賦一樣,是後天難以彌補的。

陳圓圓雖不算是曲藝世家,但也是在曲藝聲中長大的女子。來日裏,自然要比旁人唱得更婉轉動聽。

後來,陳家敗了,陳父無力供養女兒,便將其送往姨母家中。陳圓圓的姨母是個“養瘦馬”的人。就是領養幼女,待其長大再賣給別家做妓做妾。就是所謂“人販子”的意思了。跟隨姨母,出落成大美人的陳圓圓自然是不會有好去處。

第二說。說陳圓圓,本姓是邢。家道中落邢父貧病而死之後被寄養到了姨父家中,改姓為“陳”。姨父是貨郎,在這一說裏,“陳貨郎”非是其生身父親,是養身姨父。陳貨郎癡迷曲藝散盡家財變賣女兒的說法與前一種大抵是一致的。

生不能決定,但死可以。

仿佛生得好壞便是要決定一生一世似的。至少,之於陳圓圓而言,是這樣的。出身貧良,又入賤籍,淪為歌妓。她可以決定的事情實在太少。以至於,後來的人生,雖覺美人攻於心計,但陳圓圓籌謀的也不過隻是保全自己的微賤之軀,也不過隻是一個安穩靜好的下半生。

陳圓圓,幸有一副驚為天人的樣貌。在蘇州妓館的生活,並不是那麽糟。加之,彼時南戲風靡,自幼對南戲音律耳濡目染的陳圓圓唱戲的功力卓爾不群。一聲聲,一曲曲,陳圓圓便唱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她也會去秦淮河邊獻唱。一時間,豔名遠播。

上至官僚士大夫和名士鄉紳,下至市井村夫,人人都想一睹陳圓圓芳容,聽一曲陳圓圓的戲。用冒辟疆的話說,陳圓圓之美是“淡而韻,盈盈冉冉,衣椒繭時背顧湘裙,真如孤鸞之在煙霧”。唱戲時,“以燕俗之劇,咿呀啁哳之調,乃出之陳姬身口,如雲出岫,如珠在盤,令人欲仙欲死”。

陳圓圓與馬湘蘭是兩個年代的人了。隻是,縱歲月遷變,世間男女也不過隻是改頭換麵重來一遭。亂世裏,要傷心的依然傷心,要風流的依然風流,被辜負的仍被辜負。陳圓圓在如花年歲遇到的男人,並沒有比馬湘蘭的好。

昔年,陳圓圓也曾短暫脫離賤籍。江陰官員貢修齡的兒子貢若甫對陳圓圓傾慕有佳。探親途中路過蘇州,得見陳圓圓美貌,沉迷不能自拔,遂用三百兩銀子為之贖身,娶回家中作妾。

不想,納妓為妾的事一早便傳入貢父耳裏。令貢父和貢若甫的正妻十分難堪。想著,大小也是正道官家,豈能容得下一名風塵妓女在側。

貢父大怒。

待貢父親見陳圓圓其人之後,也是甚為驚歎。天下竟有女子美貌至如此地步,可惜淪落煙花地。貢父一時竟心生憐惜。

對貢若甫說道:“此貴人!……縱之去,不責贖金。”身份微賤是擺脫不掉的枷鎖,與人愛遇,皆受其所阻。

後來,她遇到了冒辟疆。

冒辟疆娶董小宛是後話。與陳圓圓的一段風流韻事之於他而言,仿佛是更值得用筆記下來懷念的。說到底,她日後成了曆史上難以回避的女子,是在男人的曆史當中也無法避開甚至左右了帝國走向的女子。成了一個傳奇。

換作是旁人,大概也是會忍不住在暮年時候與人假裝不經意地提及,當年,自己也曾與那個傾國傾城的女子相識相戀,有過一段往事。如此,仿佛自己的這輩子也是因之而不能被人輕視的。

也實在是世道太亂。她無法如馬湘蘭一般,愛淡情雅,了度一世。仕宦匪人覬覦其容貌欲奪之而去的消息一再傳至耳邊,陳圓圓唯能擇木而棲,找到一處歸宿,嫁作人婦,方有機會脫身是非。隻是,這樣的事,操之過急便難免遭遇一廂情願的結局。

遇到冒辟疆的時候,她已是心急如焚。

與之相識,純屬意外。崇禎十四年(公元1641 年),初春。

冒辟疆趕赴湖南看望父親,途經蘇州。知陳圓圓曲藝才高,慕名來見。陳圓圓一曲《紅梅》令冒辟疆心癡神醉。他見陳圓圓,說“蕙心紈質,澹秀天然,平生所覯,則獨有圓圓耳”。所謂“初見傾心”,大概就是這樣了。

彼時,世道正亂,覬覦陳圓圓美色的人不在少數,為防禍患,家世、出身、才名皆佳的冒辟疆的出現,之於陳圓圓而言,便也是意味重大。遂,二人便訂下了八月賞桂之約。陳圓圓欲以身相許。未料,後來有個田弘遇,在距離陳圓圓與冒辟疆約期不過十日的時候,搶走了陳圓圓。

陳圓圓與冒辟疆,自此也便不了了之。

都是運命。

陳圓圓注定要在這乾坤裏輾轉、顛沛。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大概就是這樣了。美貌這件事,成了陳圓圓終身難泯的罪。我猛然想到《芙蓉鎮》裏賣米豆腐的胡玉音被鐵絲穿著**站在審評台上的樣子。一陣心酸。哪怕是到了近代,甚至今時今日,美貌依然是一件危險的東西。

明末崇禎年間,天下大亂。

明朝末代皇帝朱由檢登基之時,大明朝已式微,正是百孔千瘡,苟延殘喘之狀。朱由檢在位十七年,年號崇禎。即位後大力鏟除閹黨,勤於政事,節儉樸素,並六下罪己詔,也算是年輕有為。隻是崇禎性格多疑,又剛愎自用。在位期間,關內農民起義猖獗,關外滿清勢力壯大,是真正處於內憂外患交集的無力境地。

彼時,崇禎帝後宮田妃得寵,田氏一族氣焰囂張。田妃父親田弘遇因此驕奢**逸,囂張跋扈。因田妃所生皇子病逝,崇禎十四年,朱由檢命田弘遇前往普陀山進香祈福。一路上,田弘遇為非作歹,劫財劫色,沿途所遇之財富美人皆被擄掠一空。

陳圓圓豔名在外,難逃劫數。

是年八月。田弘遇一行途經蘇州,大肆劫掠。第一次,因姐妹相助,另一名蘇州名妓被誤認為陳圓圓而被擄走,是以躲過一劫。卻不想餘悸未消,田弘遇又卷土重來。此一次,陳圓圓未能逃脫,被田弘遇擄去京城,入了田府。

據說,當時有一麻衣鄉紳昔日與陳圓圓交好。因陳圓圓傾慕者眾多,得知陳圓圓被擄,此人便聯合一出身仕宦之家的宋姓公子,集結百餘人,手持槍刀,不計後果,硬生生從田府將陳圓圓搶出,並將她藏起。私以為,極可能是陳圓圓自己一手籌謀的此事。

隻可惜,宋姓公子的父親在朝為官,得知兒子犯下此事,生怕惹惱國丈大人,便負荊請罪,主動上門謝罪,並逮捕了犯事的一幹人等。又逼迫宋公子說出陳圓圓藏身之地,將之交還田府。

若入了別家府第,倒也未必是件壞事。但是,田弘遇性情乖戾,對待女子,一如玩物,三兩回後,便棄如敝屣。田弘遇好色人盡皆知,是以陳圓圓入了田府,也知此地不宜久留,非是一個可以安穩度日的久留之地。因此,入了田府,陳圓圓謹言慎行,伺機離開。

也是陳圓圓命不該絕於此。

後來,田妃病逝。田弘遇唯恐樹倒猢猻散,怕田妃之死殃及田氏一族的地位,迅速將幼女也送入宮中。崇禎倒是對此女也甚是疼愛,甚至也曾想盡快冊封納入後宮,後因司禮監提出異議作罷。之後,陳圓圓也曾以歌姬的身份被送入宮中,縱有美貌歌藝,到底因身份寒微,不受崇禎愛顧。

複歸田府。

之於陳圓圓而言,是絕望。

南方煙花女子流落京城,日日不能安睡。此時,北方戰事一片混亂。崇禎十六年,清軍在關內停留已長達半年之久。四月末,清軍劫掠一番北上,回到關外。大明朝廷派出文官督戰,邀擊清軍與螺山,竟又不戰而逃。是時,那個叫作吳三桂的年輕將領率兵增援,屢屢挫傷清軍。為人所知。

誰也無法料想,將來,這遠在北方邊關戰場的驍勇之將會與京城田府裏日夜思慮保全自己的南方小小歌姬有甚瓜葛。亦是難以猜度,明清兩派外加農民起義軍這三番勢力,誰將主宰未來的未來。更不會有人想到,這個叫作陳圓圓的絕色歌姬,會與外麵的世界跟曆史的走向扯上關聯。

陳圓圓自己也無力預想。

隻能等待。

等待運命,將她和那個叫作吳三桂的男人連在一起。

吳三桂。

字長伯,一字月所。遼東人,祖籍南直隸高郵(今江蘇高郵)。錦州總兵吳襄之子。父親吳襄本是個文人,後來因後金侵犯,投筆從戎,官至遼東總兵,擁兵過萬。吳襄之妻是遼東祖氏一族,吳三桂的舅舅祖大壽在史冊上烜赫一時。祖家軍是明廷最為善戰的一支軍事力量。

因著如斯家世,吳三桂的仕途也便十分順利。十七歲時便已在軍隊裏磨練。據說,有一日吳襄帶兵與清軍不期而遇,一戰下來,吳襄被打得節節敗退,最後被清軍包圍,命懸一線。

吳三桂的舅舅祖大壽站在城樓之上見此形狀,又身負封疆重任,也實在不敢輕舉妄動。

倒是吳三桂勇猛,帶了五百家丁,衝出城樓,飛一般衝入沙場與清軍廝殺。吳三桂殺敵毫不含糊,迅猛毒辣。負傷找到父親之後,又帶著五百騎兵一路廝殺突圍。果斷不遲疑,令清軍手足無措。清軍多疑,又怕吳三桂此舉是誘兵之計,隻能咬牙放虎歸山。

吳三桂在作戰殺敵和領兵統帥方麵的天賦一覽無餘。此一事,在祖家軍的軍營裏,也一時傳為美談。都說他“孝聞九天,勇冠三軍”。人人皆對這不及弱冠年歲的英勇少年愛讚有佳。

崇禎八年,二十三歲的吳三桂官至前鋒副將。崇禎十二年,吳三桂蔭襲父官成為遼東總兵。

彼時,大明式微。領兵打仗與素日為人是兩碼事。吳三桂的才能是旁人難媲的。但同時,他又是個攻於心計私心很重的人。他心知大明氣數已盡,便竭力想要保全自己和兵力。

崇禎十四年,明清鬆錦之戰,吳三桂隨大明將領洪承疇等人率兵與清軍廝殺。清軍多謀,明軍遭遇埋伏,傷亡慘重。唯有吳三桂與大同總兵率部逃跑,棄洪承疇等人不顧,連夜逃至寧遠。致使鬆山、錦州等城連連失守。洪承疇等人被迫降清,大明遼東防線土崩瓦解。

吳三桂等人一時惹朝廷上下非議不淺。但大明可用兵力不多,崇禎皇帝依然要指望吳三桂受傷的兵力助他做最後的抵抗。

因此,崇禎對吳三桂隻是略加薄懲,小懲大誡。兩年之後,崇禎召吳襄入京,名義上是提升吳襄至京營提督的官位,實則是為了將吳襄留在身邊以牽製邊關手握重兵的吳三桂。

是年,清軍再度入關,襲掠京畿一帶,危逼京城。幸有吳三桂,率部與清軍殊死一搏,雖然雙方互有死傷,未能告捷,但已是重傷清軍,保全了京城。是以,崇禎特地設宴武英殿,犒勞吳三桂一幹人等。一時間,吳三桂成了炙手可熱的紅人。

是各路權貴爭相巴結的對象。

田弘遇亦不例外。

明清局麵緊張的同時,農民軍也趁勢囂張。隨時有襲掠京城的可能,如田弘遇之流日日心驚膽戰,生怕避禍亂不及。是在此時,陳圓圓動了心思。而今,這濁亂之天下,要保全一弱質女子,連皇帝怕是亦不能,更遑論田弘遇。唯有一人,能保她平安和周全。

吳三桂。

因此,陳圓圓便不時與田弘遇提及此人。陸次雲的《圓圓傳》雖細節之真偽難辨,但此處寫得精彩。陳圓圓對田弘遇說:“當世亂而公無所依,禍必至,曷不締交於吳將軍,庶緩急有藉乎?”說這亂世沒有一個強大的靠山是萬萬不能的。不如與吳三桂相交,以求平安。

巴結吳三桂的人不少,田弘遇擔心為時已晚。陳圓圓說,不晚。又說,聽傳吳三桂久聞田府歌姬舞女出眾,卻未曾親見,平日裏田國丈一人獨享,倒不如借花獻佛,邀吳三桂了卻小小夙願,以籠絡之。怕田弘遇猶豫,陳圓圓甚至搬出舊年綠珠石崇一事來勸,保命要緊,區區歌舞不足掛齒。說,若誠意相邀,吳三桂定不會拒之千裏。

陳圓圓巧言令色,促成此事。

身為女子,就算不能決定出身,不能決定前程,也不能決定愛遇情離,就算被撕毀了前半世,但起碼,可以謀得後半生的平靜和安穩。陳圓圓的這一點心計,是為了生存。她不過隻是想要活下去,盡可能地好好活下去。

她與他初見時,光陰暴烈,惟愛端然。

那日,吳三桂來田府,戎裝在身,莊重肅穆。令人生畏。

田弘遇緊隨其後,亦步亦趨,生怕有哪句話說得不恰當,哪件事做得不體貼。席間是小心又小心地體恤。飯畢,吳三桂便覺已是給足了國丈麵子,打算離開。田弘遇見狀連忙告之歌舞已備好,在家中密室,等候吳三桂大駕。

竟不想,若幹歌姬舞女,個個姿色秀麗出眾,挑弄絲竹,倒果真有令吳三桂一身疲憊略舒之效。坐定之後,忽有一女子淡淡而出,情豔意嬌,領眾女子低吟淺唱,悠悠起舞。當真是令吳三桂暗暗驚讚,“此女隻應天上有”。這就是陳圓圓了。

初見吳三桂,陳圓圓大概也是喜出望外。不想,驍勇善戰盛名在外的武將竟生得如此眉清目秀,端然有致。昔日讀書,讀到吳三桂,說他少年還曾跟隨董其昌學習繪畫書法,身材亦不似尋常武將偉岸健壯,且五官秀氣。

大抵還是因著祖籍江南的緣故。他哪裏是一個廝殺戰場、肉搏勁敵的粗人,分明像一個滿腹詩書有八鬥之才的俊俏書生。

起碼,有那麽一刹那,陳圓圓會恍然覺得,假如此生可以不提生計,自己也是可以好好去愛的吧。

見陳圓圓,吳三桂亦是心花怒放。

他一改平日端嚴,脫去戎服,換上狐皮大衣,神移心**。

又對田弘遇說,“有如此國色美人藏在家中,逢遇這亂世,難道不會有所惶恐有所忌憚嗎?”此語一出,當真是嚇到了田弘遇。覬覦美人之心毫不掩飾。田國丈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答,連忙命陳圓圓上前勸酒。

不料,陳圓圓如燕身軀俯身刹那,便在吳三桂耳邊表達了想要離開田府的意願。陳圓圓說:“紅拂尚不樂越公,矧不迨越公者耶?”紅拂的故事昔日寫過,大抵與陳圓圓的身世經曆也有幾分相似。出身困苦,淪落風塵,後輾轉至楊素府上,當了一名侍婢。後與李靖相遇相知相愛,並與之私奔。

陳圓圓說,紅拂尚且不愛楊素,更何況自己的身邊是一個遠不如楊素的男人呢?話外之音明顯,她是想要吳三桂帶她走。

吳三桂機智過人,這小女子的心意他又怎麽會猜度不出。聽到陳圓圓的話之後,吳三桂朝她輕輕點了點頭,示意領悟。

席間,敵軍來犯,警報接踵而至。吳三桂不得不從這短暫的溫柔鄉裏離開,重回沙場,點兵作戰。臨走時,田弘遇對吳三桂說:“設寇至,將奈何?”吳三桂答:“能以圓圓見贈,吾當保公家,先於保國也。”

敵軍來犯,田弘遇緊張,請求吳三桂庇護。吳三桂言簡意賅:陳圓圓送給我,自當保全你田家上下,甚至先於保家衛國。

田弘遇不得不應承此事。承諾來日將陳圓圓送至吳三桂府上。

她與他的初相見,為陸次雲《圓圓傳》所記,皆是算計、安排與承接,聽上去是有些煞了風景。想象中,應該比這樣的情形來得溫柔、曼妙。甚至應該有一種心有靈犀的驚喜。或是,兩兩望去,一笑定終身的浪漫。曆史、現實總是少了一些繾綣綿長,多了一些破碎惆悵。

崇禎十七年。

在距離吳三桂離開田府半年之後,田弘遇將陳圓圓送到了吳府吳三桂的父親吳襄身邊。彼時,吳襄已被崇禎調至京城任職,以挾吳三桂。因吳三桂在外征戰,陳圓圓未能相伴。也是因這陰差陽錯的緣故,陳圓圓的運命再被更改,連明清曆史也大動幹戈。

是年,李自成在西安建立“大順”政權,年號“永昌”。

建國同年,大順軍東征明朝,一路勢如破竹。三月十七日,大順軍圍攻京城。十八日晚,崇禎與貼身太監王承恩登上景山,遠望城外烽火連天,連連哀聲長歎,躊躇徘徊,久久無語。

崇禎知道,大明江山是毀在他手裏了。

回宮之後,崇禎寫下詔書,命成國公朱純臣統領諸軍,輔助太子朱慈烺。又命周皇後、袁貴妃等人自縊。並揮刀砍斷了十五歲長平公主的右臂。想到99 年TVB 版《碧血劍》裏的長平公主阿九。佘詩曼飾演的長平公主真是美。當年的長平是否也曾孤注一擲深夜與父對峙。

隨後,崇禎又逼死妃嬪數人。十九日淩晨,農民軍殺入北京城。崇禎寫下血書一封藏入衣襟,登上景山,自縊於壽皇亭。

吳三桂領兵在寧遠城與清兵殊死搏鬥之時,農民軍危逼京城,撻伐京畿一帶。崇禎自殺,明朝告亡。

農民軍入京之後,一麵不向農民征糧納稅,但各路豪紳權貴不能幸免。為李自成立下汗馬功勞的劉宗敏更是逼殺了無數財主官員。一麵又大肆擄掠美人。第一美人陳圓圓在京,自然劫數難逃。劉宗敏征戰沙場,為李自成打下江山,卻不料,一失足,成千古恨。

劉宗敏得知陳圓圓在吳襄身邊,便自作主張,拿下了吳襄,奪走了陳圓圓。而另一頭,李自成正在竭力爭取吳三桂的兵力。

派大明降將唐通帶四萬兩白銀去山海關犒勞吳三桂眾部。並許諾,登基之後,立將吳氏父子封侯。

吳三桂思慮再三,心知大明已去,單憑一己之力,負隅頑抗,也不過隻是強弩之末。權衡利弊,吳三桂便應了李自成的招降。將山海關拱手讓與唐通接管。爾後,便率大軍一路往西,踏上入京麵見新主的路。

世事詭譎。江山易主,注定不能姓李。路上,吳三桂遇到風塵仆仆帶來口信的故人。吳三桂得知,李自成手下劉宗敏抓走了父親,嚴刑拷打,逼父親交出白銀二十萬兩。聽此消息,吳三桂震怒。竟不想,還有別的事情發生。故人又說,還有陳圓圓的事。

吳三桂大驚,急問何事。故人答道,陳圓圓被奪。一怒再怒。終不能忍。世人皆說他是叛賊,以之為恥。隻是旁人說話輕易。害父之仇,奪愛之痛。國已不國,家也不成家。

當下的當下,棄父親與陳圓圓不顧,他可以當世人的英雄,當曆史的好人。

但他,沒有。當英雄容易,當叛賊最難。他心中仇痛,誰人又能知道呢?他一句:“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麵目見天下人!”於是,便有了吳偉業那一句“衝冠一怒為紅顏”。

率兵調轉,回奔山海關,將八千大順軍打得傷亡慘重。奪回山海關。本以為江山在手的李自成聽聞此事,怒無可言。率十萬大軍親征,誓要摧毀吳三桂一部。是年,四月二十一日,吳三桂與大順軍交手,初戰慘烈,互有傷亡。

吳三桂見勢,火速向清軍議和,請求援助。接到議和信的多爾袞趁勢落井下石,抵達之後,作壁上觀。對吳三桂的救援請求置之不理。無奈之下,吳三桂隻能親赴清軍兵營,剃發降清。如此,多爾袞方才同意發兵,與吳三桂聯手,擊敗大順軍。

李自成率殘餘軍隊逃離的途中,於範家莊殺死了吳襄。回到北京,倉促登基之後,又誅殺了吳氏三十四口人。後,火速離京。吳三桂窮追不棄,大順軍無奈便棄盡所掠輜重婦女。後來,吳三桂從李自成手中奪走了被擄的太子。而今,清軍入關,擁立太子是沒有指望了。

被大順軍奪走的陳圓圓,也在隨部逃離京城的途中,被遺棄在路上。是在距離京城兩百多公裏的定州,他在支離破碎的難民隊伍中,找見了她。那時候,顛沛流離衣衫襤褸的陳圓圓大約隻是想著,此生此世,許就隻能這樣潦草收場,死於荒野了。

是在一種孤絕無望的境地裏,她又看見了他。叛臣賊子的帽子,他帶了。全家三十四口,也已挽救不回。唯獨,陳圓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縱是掘地三尺,他也是要將她尋回的。大概是命冊早已寫定,這一生,他是注定要興衰於這個叫作陳圓圓的女子的手上的。

他是,寧負汗青,不負紅顏。

蛾眉馬上傳呼進,

雲鬟不整驚魂定。

蠟炬迎來在戰場,

啼妝滿麵殘紅印。

史冊裏寫的是,吳三桂派部下一寸一寸搜索,將她尋回。

帶到麵前。彼時,陳圓圓會如何看他?世人皆在唾罵,可是眼前的人,分明是唯一可以救得了她並從未辜負她的。他背叛了世界,但唯獨,不曾負她。且不論愛與不愛,單憑這一點,她便不能像世人一樣,橫眉冷對地待他。

世間相遇,皆是重逢。

吳三桂的後半生,戎甲在身,毀譽參半。

直至吳三桂對大清國的降而複叛,令他此生名聲墜地,下生下世也難正名。但對陳圓圓,他是舉目見明媚,問心無愧。

此一世,雖姬妾若幹,但吳三桂獨愛陳圓圓。甚至,落居雲南,當了平西王,他依然不忘為她築建一座“安阜園”。

安阜園,也叫“野園”。

清代前期昆明著名詩人王思訓 《野園歌》曰:“浮雲渺忽春城隈,樂遊誰擬姑蘇台。夷光未去走麋鹿,紅牆碧樹鳥棲哀。”原詩注雲,“吳三桂築野園滇城北,以處陳圓圓。窮極土木,毀滇人廬墓無算,以拓其地。縉紳家有名花奇石,必穿屋破壁致之,雖數百裏外不恤也”。

不顧一切,隻為她歡喜。

所謂“拱手河山討你歡”用在此處亦不為過。之於陳圓圓,屬於吳三桂的江山河海,他從來不吝給予。那年,他想要將她扶正,她不允。她說:“回憶當年牽羅幽穀,挾瑟勾欄時,豈複思有此日。”是原本心中無愛,所以並不在意呢,還是愛他心切,不忍見他再受罵名?

後來,又有人說,陳圓圓看破紅塵,出家為尼。是又一次地,謀算生計,欲求暮年安穩,才離開康熙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還是隻因,世事囂擾,她心身勞頓,不願在吳三桂身邊累贅他的心與身呢?無論如何,他們終究還是走散了。

關於陳圓圓的終年,眾口不一。有人講,吳氏覆滅時,她與吳三桂的其他妻妾一同身亡。也有人如上所寫,說她早早離去,一串念珠,一紙經文,青燈伴古佛,過完了下半生。

生是美人,顛沛一世。

流離舛錯半輩子,能參透的世間道理陳圓圓也都差不多一一了悟在心了。連江山王土也是朝不保夕,又何況你情我濃、**呢?世間原本便沒有那麽多的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她一生一世都不曾平安,又哪裏還有欲求指望誰的濃情深愛。縱有吳三桂珍視如寶,也彌補不了她千瘡百孔、不再玲瓏的心。

隻是,我依然願意相信:

那一年,她在流浪的路上被他尋到拾起的時候,是也曾真心地熱愛過這個叫作吳三桂的男子的。陳圓圓,如煙一生,似幻似迷。多的是戀慕,多的是詆毀,多的是無盡之喧囂、切膚之傷感。或許,她此生最大的夢想就隻是:簡單平淡,靜好安穩。

哪怕是默默無聞地,過完一輩子。

/ 陸次雲 / 《圓圓傳》

圓圓,陳姓,玉峰歌妓也。聲甲天下之聲,色甲天下之色。崇禎癸未歲,總兵吳三桂慕其名,齎千金往聘之,已先為田畹所得。

時圓圓以不得事吳,怏怏也。而吳更甚。田畹者,懷宗妃之父也,年耄矣。圓圓度流水高山之曲以歌之,畹每擊節不知其悼知音之希也。

甲申春,流氛大熾,懷宗宵旰憂之,廢寢食。妃謀所以解帝憂者於父。畹進圓圓,圓圓掃眉而入,冀邀一顧。帝穆然也,旋命之歸畹第,時闖師將迫畿輔矣。帝急召三桂對平台,賜蟒玉,賜上方,托重寄,命守山海關。三桂亦慷慨受命,以忠貞自許也。而寇深矣,長安富貴家胥皇皇。畹憂甚,語圓圓,圓圓曰:“當世亂,而公無所依,禍必至。曷不締交於吳將軍,庶緩急有藉乎?”畹曰:“斯何時,吾欲與之繾綣不暇也。”圓圓曰:“吳慕公家歌舞有時矣!公鑒於石尉,不借入看,設玉石焚時,能堅閉金穀耶?盍以此請,當必來,無卻顧。”

畹然之,遂躬迓吳視家樂。吳欲之而故卻也,強而後至,則戎服臨筵,儼然有不可犯之色。畹陳列益盛,禮益恭。酒甫行,吳即欲去。畹屢易席,至邃室,出群姬,調絲竹,皆殊秀。一淡妝者,統諸美而先眾音,情豔意嬌。三桂不覺其神移心**也,遽命解戎服,易輕裘,顧謂畹曰:“此非所謂圓圓耶?洵足傾人城矣!公寧勿畏而擁此耶?”畹不知所答。命圓圓行酒。圓圓至席,吳語曰:“卿樂甚?”圓圓小語曰:“紅拂尚不樂越公,矧不逮越公者耶?”吳頷之。酣飲間,警報踵至,吳似不欲行者,而不得不行。畹前席曰:“設寇至,將奈何?”吳遽曰:“能以圓圓見贈,吾當報公家,先報國也!”畹勉許之。吳即命圓圓拜辭畹,擇細馬馱之去。畹爽然,無如何也。

帝促三桂出關。三桂父督理禦營名驤者,恐帝聞其子載圓圓事,留府第,不令往。三桂去,而闖賊旋拔城矣,懷宗死社稷。李自成據宮掖。宮人死者半,逸者半。自成詢內監曰:“上苑三千,何無一國色耶?”內監曰:“先帝屏聲色,鮮佳麗。

有一圓圓者,絕世所稀,田畹進帝而帝卻之。今聞畹贈三桂,三桂留之其父吳驤第中矣。”是時驤方降闖,闖即向驤索圓圓,且籍其家,而命其作書以招子也。驤俱從命,進圓圓。自成驚且喜,遽命歌,奏《吳歈》。自成蹙額曰:“何貌甚佳,而音殊不可耐也?”

即命群姬唱西調,操阮箏擊缶,己拍掌以和之。繁音激楚,熱耳酸心。顧圓圓曰:“此樂何如?”圓圓曰:“此曲隻應天上有,非南鄙之人所能及也!”自成甚嬖之。

隨遣使,以銀四萬兩犒三桂軍。三桂得父書,欣然受命矣。

而一偵者至,詢之曰:“吾家無恙耶?”曰:“為闖籍矣!”曰:“吾至,當自還也。”又一偵者至,曰:“吾父無恙耶?”曰:“為闖拘縶矣!”曰:“吾至當即釋也。”又一偵者至,曰:“陳夫人無恙耶?”曰:“為闖得之矣!”三桂拔劍斫案曰:“果有是,吾從若耶?”因作書答父,略曰:“兒以父蔭待罪戎行,以為李賊猖狂,不久即當撲滅。不意我國無人,望風而靡。側聞聖主晏駕,不勝眥裂。猶意吾父奮椎一擊,誓不俱生,否則刎頸以殉國難,何乃隱忍偷生,訓以非義,既無孝寬禦寇之才,複愧平原罵賊之勇,父既不能為忠臣,兒安能為孝子乎?兒與父訣,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隨效秦庭之泣,乞王師以剿巨寇,先敗之於一片石。自成怒,戮吳驤,並其家人三十餘口。欲殺圓圓,圓圓曰:“聞吳將軍卷甲來歸矣!

徒以妾故,又複興兵。殺妾何足惜?恐其為王死敵不利也!”

自成欲挈圓圓去,圓圓曰:“妾既事大王矣!豈不欲從大王行?恐吳將軍以妾故而窮追不已也。王圖之,度能敵彼,妾即褰裳跨征騎。”自成乃凝思。圓圓曰:“妾為大王計,宜留妾縱敵,當說彼不追,以報王之恩遇也!”自成然之。於是棄圓圓,載輜重,狼狽西行。是時也,闖膽已落,一鼓可滅。

三桂複京師,急覓圓圓。既得,相與抱持,喜泣交集。不待圓圓為闖致說,自以為法戒追窮,聽其縱逸,而不複問矣。

旋受王,封建蘇台,營郿塢於滇南。而時命圓圓歌。圓圓每歌大風之章以媚之。吳酒酣恒拔劍起舞,作發揚蹈厲之容。圓圓即捧觴為壽,以為其神武不可一世也。吳益愛之,故專房之寵,數十年如一日。其蓄異誌,作謙恭,陰結天下士,相傳多出於同夢之謀。而世之不知者,以三桂能學申胥,以複君父大仇,忠孝人也,曷知其乞師之故蓋在此而不在彼哉!厥後尊榮南麵,三十餘年,又複浪沸潢池,致勞撻伐;跋扈豔妻,同歸殲滅,何足以償不子不臣之罪也哉?

陸次雲曰:“語雲:‘無征不信。’圓圓之說,有征乎?”

曰:‘有。’征諸吳梅村祭酒偉業之詩矣。梅村效琵琶長恨體,作《圓圓曲》以刺三桂,曰:‘衝冠一怒為紅顏。’蓋實錄也。

三桂齎重幣,求去此詩,吳勿許。當其盛時,祭酒能顯斥其非,卻其賂遺而不顧,於甲寅之亂,似早有以見其微者。嗚呼!梅村非詩史之董狐也哉。”

出處:《**叢書》九集

卷一《圓圓傳》

團結出版社,2005 年

/ 吳偉業 / 《圓圓曲》

鼎湖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

紅顏流落非吾戀,逆賊天亡自荒宴。

電掃黃巾定黑山,哭罷君親再相見。

相見初經田竇家,侯門歌舞出如花。

許將戚裏箜篌伎,等取將軍油壁車。

家本姑蘇浣花裏,圓圓小字嬌羅綺。

夢向夫差苑裏遊,宮娥擁入君王起。

前身合是采蓮人,門前一片橫塘水。

橫塘雙槳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

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隻有淚沾衣。

薰天意氣連宮掖,明眸皓齒無人惜。

奪歸永巷閉良家,教就新聲傾坐客。

坐客飛觴紅日暮,一曲哀弦向誰訴?

白晳通侯最少年,揀取花枝屢回顧。

早攜嬌鳥出樊籠,待得銀河幾時渡?

恨殺軍書底死催,苦留後約將人誤。

相約恩深相見難,一朝蟻賊滿長安。

可憐思婦樓頭柳,認作天邊粉絮看。

遍索綠珠圍內第,強呼絳樹出雕欄。

若非壯士全師勝,爭得蛾眉匹馬還。

蛾眉馬上傳呼進,雲鬟不整驚魂定。

蠟炬迎來在戰場,啼妝滿麵殘紅印。

專征蕭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車千乘。

斜穀雲深起畫樓,散關月落開妝鏡。

傳來消息滿江鄉,烏桕紅經十度霜。

教曲妓師憐尚在,浣紗女伴憶同行。

舊巢共是銜泥燕,飛上枝頭變鳳凰。

長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當時隻受聲名累,貴戚名豪競延致。

一斛明珠萬斛愁,關山漂泊腰肢細。

錯怨狂風颺落花,無邊春色來天地。

嚐聞傾國與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

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

全家白骨成灰土,—代紅妝照汗青。

君不見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

香徑塵生烏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綠。

換羽移宮萬裏愁,珠歌翠舞古梁州。

為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夜流!

出處:《吳梅村全集》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