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忽明忽暗,長久的沉寂在兩人之間散開,樹葉悄然落地,印著斑駁陸離。

衛恒軒眼神有些冷:“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

“今天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沒想到你魅力還挺大。”楊書義沒有聽他的話,反而步步緊逼,冷笑一聲,“是你幹的吧,但是我告訴你,即便我退學了,整你一個毫無背景的大學生,也是易如反掌。”

衛恒軒皺了皺眉,“你什麽意思?”

“行了,別跟我在這裝了,你做這些無非就是報複我,想要安安生生的在G大讀下去……”說著,他笑了笑,“之前確實是我太過分了,如果你願意出麵‘澄清’一下,那麽我們各退一步,我可以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衛恒軒眯起眼,心裏突然有點想笑,他沒什麽表情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似乎勝券在握,眉目微微挑起,即便帶著笑意也遮不住眼裏的不屑。

“不用了。”

拒絕的話就這樣淡淡的說了出來,衛恒軒甚至不想多看他一眼,轉過身準備離開。

楊書義眼中閃過狠厲之色,他大步走上前攔住衛恒軒的去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上的傷口被攥住,衛恒軒感受到痛意,擰著眉利落的甩開楊書義的手,衣角被風掀起。

這一刻,兩人積壓的敵意噴薄而出,他們都後退了兩步,氣氛劍拔弩張。

不等衛恒軒說話,楊書義就咬著牙道,“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少給臉不要臉了!我剛剛說了,要是我出了事,你覺得你跑得掉?”

楊書義神色中難免泄露出一絲急躁,如果衛恒軒今天不配合他,他是真的躲不掉了,他好不容易才借口跑出來堵人,如果功虧一簣……

“你隻是想安安生生上學對吧,我可以申請換宿舍或者退宿,我們一個體院一個師範院,根本沒什麽機會遇到,隻要你配合我,這些我說到做到。”

他說的很認真,就好像這一切都是誠意滿滿的籌碼,可這本就該是衛恒軒正常的生活,是他將別人原有的美好攪的一團亂遭,然後又以施舍和談判的口吻“償還”。

衛恒軒輕聲道:“原來你知道,我隻想安安生生的上學。”

楊書義神情一頓,旋即狂喜,他還以為自己有戲,於是更加賣力的添加籌碼,“不僅如此,我知道你缺錢,隻要你待會兒配合我,我可以給你一大筆錢,每天兼職很累吧,有了這些你就可以輕鬆享受了。”

原來他也知道兼職很累。

“你弟弟馬上也要入學了吧,我可以托關係……”

楊書義還在滔滔不絕,衛恒軒聽到“弟弟”時拳頭驟然捏緊,脖頸緊繃了一瞬,似是想要抬起而後又硬生生的忍下,他慢慢吐出一口氣。

楊書義:“那個女人本就不值得你為她做到這種地步,這事兒跟你就沒關係,要不是她我也不會針對你,你也算仁至義盡了,與其固執己見,不如和我合作,好處少不了你的。”

男生低垂著腦袋看不出神色,楊書義眼中閃過嘲弄,但還是伸手去攬住他,“這就對了……”

下一秒,他就被人推開了,楊書義毫無防備的被推了個踉蹌,愣了一下後怒火中燒,“你……!”

衛恒軒冷冷的看他一眼,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衛恒軒!”楊書義在後麵喊了一聲,眼中血絲漫延,露出幾縷瘋狂之色,破口大罵,“真他媽把自己當個東西,你真以為季璟陽他們會保你?你他媽算哪根蔥!”

“山裏出來的雜碎也敢在我麵前拿喬,你就等著看我怎麽整你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護得住你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弟弟!”

衛恒軒驟然停下腳步,怒意一點點漫延開來,清亮的眼眸被燒的通紅。

可楊書義仍在喋喋不休,“……是想靠你那爛泥扶不上牆的爹,還是指望著你早早丟下你跑了的媽!”

衛恒軒像是被人兜頭狠狠抽了一巴掌,血液瞬間被燒的沸騰了。

耳邊的叫罵淡去,餘下一片嗡鳴,而後又漸漸平息。

“有娘生沒娘養的賤種,我滾你他——”

話音未落,拳風已至!

“為什麽不反抗?”季璟陽擰著眉的樣子闖進衛恒軒的腦海,格外清晰。

是啊,為什麽……不反抗。

陽光忽而陰翳起來,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日,他尋遍了記憶的角落,也沒能在那段毫無色彩的麻木影像中找到一絲美好。

動手的那一瞬間,所有惡意爭先恐後的撲向他,想要將他吞噬,衛恒軒脖子上青筋暴起,拚命的掙紮,一根又一根無形的藤蔓死死纏住他,他隻能徒勞的用手指扒著粗糙的地麵,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尖刺貫穿了他的身體,他卻無所畏懼。

一直隱忍的人,終於抬起了手。

在藤蔓刺穿胸膛前,血肉模糊的手指緊緊攥住了它,隨後指尖竄起了一簇火苗,愈演愈烈,刹那間火焰漫延,終於照亮了那片黑沉的天。

那是老巷,荒無人煙的老巷。

世界扭曲起來,一幕幕極快的在眼前掠過。

有人將他拎起來,狠狠貫在牆上,鮮血順著尚且稚嫩的麵容流下。

他祈求著,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可那幫人笑的很刺耳,他像是個破敗的玩具,被人肆意踐踏,耳朵被一巴掌扇到耳鳴,頭暈目眩的躺在地上。

暴雨中的孩子急趕路,穿著本就不牢固的鞋狂奔,鞋子破了一個大洞,腳趾早已血肉模糊。

頭被按進了垃圾桶,酸臭惡心的氣味充斥著整個鼻腔。

滿身疲憊的回到家,頂著一身新舊交替的傷痕,看見的是父親盛怒的麵龐,聽見的是弟弟撕心裂肺的哭聲。

…………

為什麽他一定要忍著受著,明明早就已經有能力反抗了不是嗎?

楊書義臉上狠狠挨了一拳,他都沒看清男生的動作,隻知道方才還停在不遠處的人瞬間朝他撲過來,楊書義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色,隻感受到他可怖的力量。

腦子“嗡——”的一聲炸開,楊書義臉上閃過不可置信摻雜著滔天的怒火,想也不想就狠狠回了一拳。

“所以,為什麽不試著再反抗一次呢?”

女孩蒼白的麵容上泛著溫和,笑起來的樣子像是明媚的春光。

衛恒軒終於抬起了頭,穩穩接住了楊書義的拳頭,他眼中冷光乍現,擰起眉的樣子有些桀驁,嘴角傷痕未愈,張揚又不知收斂的狠意撲麵而來。

他輕輕鬆鬆的攔住了蓄力一擊,楊書義臉色倏地變了,他竟然完全掙脫不開,這怎麽可能……楊書義直覺不對,手腕也被捏的“哢嚓”作響。

“下次就這樣。”

——擋在他身前的人這樣對他說。

衛恒軒呼吸沉了一下,溫和的眼眸聚起強烈的風暴。

楊書義表情扭曲的想要脫身,腰上卻被人用力踹了一腳,恐怖的力道讓他往後仰倒滾了兩圈。

衛恒軒眼尾被風吹的泛紅,麵無表情的把終於麵露驚恐的楊書義拎起來,聲音沙啞,一字一頓道,“我給過你很多機會。”

“給臉不要臉的是你。”

他又是一拳狠狠砸在楊書義的嘴角,正是自己嘴傷的位置,然後第三拳,第四拳……

衛恒軒從他驚恐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模樣,平靜的歇斯底裏,冷漠的幾近瘋狂。

他忽而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模樣,被多年來的隱忍毀的麵目全非,破敗的躺在一處廢墟。

他明明最愛笑,話也最多了。

紫藤蘿盛放的樹下,他閉著眼許下的願望,被這些該死的惡意摧毀的隻剩下廢墟,連樹根都找不到了。

小朋友稚嫩的麵容上帶著渴望和向往,可風沙卷過,沒有留給他一絲希望。

可他明明隻許了一個最簡單不過的願望。

“山神大人,我要離開這裏啦,看在小軒經常來看您老人家的份上,能不能保佑我……”

小孩苦思冥想了一會兒,眼睛一亮。

“那就保佑我遇到一個好朋友吧,一個就好!”

“到時候我帶著他回來看你啊……”

小孩的話被風吹散,那個幼時的願望也被埋葬在荒無人煙的山林。

無人知曉。

可他明明看見紫藤蘿輕晃,或許是在憐憫他不知所謂的奢望。

衛恒軒發泄似的一拳拳砸在楊書義身上,聽著他恐懼痛苦的哀嚎,那股壓抑多年的火竄的更高,他早已看不清身下人的麵容。

四周都燃起了火,一發不可收拾。

恍惚間衛恒軒墜入了黑暗,眼前一片血紅,纏在他身上的藤蔓枯萎散落了一地,火焰照著半邊橘紅的天。

突然,他聽見了一聲。

“衛恒軒——”

清列冷淡的音色都染上了溫度。

刹那間,火焰幾乎與天融為了一體,身後的老巷轟然倒塌,塵土飛揚。

衛恒軒愣怔的跌坐在一片廢墟裏,火焰漸漸熄滅,塵埃尚未落定,紛紛揚揚間,他聽見了清晰的腳步聲。

有人穿過重重火焰,恍若從晨曦中孕育的神明,緩緩朝他走過來。

灰塵沒有沾染到他半分,他走到廢墟前,朝狼狽不堪的人伸出幹淨修長的手。

火燃盡了老巷,光怪陸離的世界一點點破碎崩塌,可怖扭曲的惡意灰飛煙滅,唯有眼前的人穩穩的立著。

像是破敗凋零處,唯一的生機。

作者有話說:

下次更新可能,當然隻是可能,會在周四(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