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雲引又陪著阿惜在庭院裏玩了一會兒,玩著玩著他突然想到了什麽,隨即看向一旁的言無憂,旁敲側擊的問:“我聽說你還有一個小兒子?怎麽沒見到?”
言無憂原本支著頭在搖椅上小憩,聞言微微睜開眼,聲音悶啞道:“那孩子長得比阿惜慢,現在不過四五歲的樣子,這會兒還沒醒呢。”
雲引應了一聲,他很想提出去看看孩子,但又怕被人發現端倪,便忍住沒有開口,隻是繼續問道:“那他叫什麽名字?”
“阿念。”言無憂說罷頓了頓,又抬眼看著他,解釋道:“思念的念。”
他這話很明顯是意有所指,雲引心念微動,卻還是淡淡回了一句:“嗯,好名字。”
言無憂沉默不語地看了他一陣,又緩緩把眼睛瞌上了。
雲引也不知道他怎麽會這麽多覺兒,明明才剛睡醒,結果現在又要睡。
他也懶得多管閑事,繼續帶著阿惜在院子裏玩。
直到午時,阿惜才被宮人帶去喂飯午睡了。
此時,言無憂卻還沒醒。
雲引本來不想管他,可轉頭多眼一看,對方就睡在庭院裏極茂盛的一棵桃木下,粉白落英散了他滿頭,襯得睡容繾綣,一副美若畫卷的模樣。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朝人走了過去。
雲引靜默的看了對方一陣,伸出手去輕撚住落在他眉間的一片花瓣,剛碰到時對方忽然睜開眼睛,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昨晚說沒說過,不要隨便對我動手動腳?”
雲引冷漠道:“沒碰你,我捏的是這片花瓣。”
言無憂眨了下眼,啞聲道:“狡辯。”
雲引看了一眼他抓著自己不放的手,皺了皺眉道:“現在又是誰在動手動腳?”
言無憂看出他已經有點生氣了,也不再逗他玩,放手起身道:“你餓了嗎?”
雲引這具身體僅僅隻是入了道,連辟穀都做不到,一頓不吃都餓得慌,再加上陪阿惜玩了一上午,此時早就饑腸轆轆了。
為了能滿足口腹之欲,他也不介意剛和對方吵過嘴,坦然點頭:“嗯。”
言無憂笑了笑,兩人回殿不久後,就有宮人送了滿滿一桌子佳肴過來。
雲引看得眼前一亮,剛才那點怒氣不滿便通通拋之腦後,全部化為了食欲。
飯吃到一半時,侍從又端來了一碗不知什麽東西的血肉。
言無憂看著那一碗血,過了許久才緩緩舀起一勺喝了下去。
雲引不知他何時喜歡上了生啖血肉,這股濃鬱的血腥氣又帶著些許熟悉,他神情不禁變得凝重,出言問道:“這是什麽。”
他心中已有了答案,卻還是要問出口才能死心。
言無憂淡淡道:“人族修士的血肉。”
雲引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看著對方麵無表情喝著生血的模樣,雲引一陣陣的反胃惡心,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質問道:“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言無憂舔掉唇邊血跡,語氣平常道:“我是魔,食人對我有益處,為什麽不能做?”
雲引後退了幾步。
他雖然知道有的魔修會通過食人來增長修為,但以言無憂的修為而言,根本沒必要這麽做。
而且,成仙前所造下的業,會在飛升時一起清算。
如果食過人幾乎就再也沒有飛升的可能,他不應該不知道……
言無憂看到他後退的動作,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隨即端起碗將裏麵的血肉一口氣飲盡。
“怎麽?這就怕了,我還當你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
雲引看著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變得陌生了。
百年前的言無憂雖然也薄情自我,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
他本來軟化的心,想要留下的意,一瞬間都消散了。
他必須要走,而且要帶著兒子一起走。
否則任由這樣的父親繼續教化,兩個孩子遲早要出問題。
……
因為做好了逃跑的打算,當晚再次和人同床就寢時,雲引特意睡在了靠外的位置。
他一直等到半夜,言無憂睡熟時,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偷偷離開了寢殿。
出來後,他本來想先去找阿惜,可走到半路突然停住了。
他現在一無所有,如果帶上兩個孩子,他們就要和自己過居無定所,風餐露宿的苦日子了。
他不舍得讓兩個孩子跟他受苦。
況且,就目前來看,言無憂對他們還是很上心的,至少沒出什麽問題。
雲引握緊了雙手,終究還是做好決定,轉身獨自往宮門走去。
“這麽晚了,你想去哪兒呢?”
背後熟悉的聲音,使雲引心口一震,知道自己已經逃不掉了,於是緩緩轉過身來。
言無憂隻穿著一身道袍,連外衣都沒披就赤著腳出來了。
他歪了下頭,目光陰鷙道:“我哪裏待你不好了?讓你一聲不吭就要離開。”
雲引冷著臉看他。
言無憂主動上前,一把扼住他的喉嚨,沉聲道:“既然我們之間有誤會,你為何不肯多問我一句呢?我就這樣不值得你信任麽?”
雲引被他掐的幾乎要窒息,對方卻在他意識即將消失的那一刻鬆了手,神情恍惚道:“你果然和他很像……”
雲引捂著嗓子咳嗽的十分劇烈,聽到對方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忍不住皺眉看向他。
言無憂忽然合眼歎了聲氣,偏開臉道:“算了,也是我自作自受,若不是阿惜他們兩個還離不開人,我早就該去找他了……”
雲引一臉愕然的看向他。
這麽消極的話居然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他什麽時候也學會自艾自怨了?
“你為什麽…這麽說?”
雲引話說出口又覺得不對,這麽一說好像是可憐他似的,於是又立即改口道:“就算你這麽說,也不是你殘暴血腥的理由。”
言無憂不怒反笑,隻是笑容中透露出些許無奈。
“想聽解釋的話,隨我來。”
他說完轉身就走,雲引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心中糾結了一陣,還是選擇跟了上去。
言無憂帶他來到修得最高的一座塔前,進去後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座墓陵,塔內種滿了陰靈氣十足的雪融蓮,在蓮叢深處供著一具玉棺,周身剔透如冰,能清楚的看到裏麵橫陳的屍首。
雲引僅是看到玉棺就已經明白了什麽。
言無憂穿過小徑走過去,伏到棺槨上,深情望著裏麵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的人。
曆經百年還能保持屍首不腐,已經不是尋常方法能做到的了。
雲引看著棺中的自己,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他氣絕的前一刻,我剖了一半內丹分給他,可還是沒能將人救回來……”言無憂頓了一會兒,又繼續道:“不過也幸好有了那一半內丹,才能維持他身體靈氣不散,肉身如初。”
但他失去了半顆內丹,身體受到重創,不得不以其他方式進補,否則就連基本的靈力都無法運轉。
而日常多眠,精神不振也正是因此而導致的。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造殺孽,所以我隻有在實在難忍的情況下才會喝一點人血,供血的人不止一個,所以並不會死。”
雲引聽罷許久,才開口問道:“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言無憂笑了一下,垂脾道:“因為我覺得你就是他,熬了這麽多年,終於肯回來見我了。”
雲引晃了晃神,搖頭否認道:“我不是。”
言無憂“嗯”了一聲,把頭倦怠地伏在了手臂上。
他低低的笑了一陣,目光迷離的看著棺中人宛如熟睡的臉龐,輕聲呢喃道:“也許是你轉世來找我了呢?”
雲引不知道該說什麽。
對方卻恍惚了一瞬,表情又落寞下來:“哦,差點忘了……你好像說過,若是重生,一定會躲我躲得遠遠的,獨自一人遊曆三界,又怎麽會來找我呢……”
不得不承認,看著言無憂這副模樣,他又不爭氣的心疼了。
雲引歎息著走到人身邊,拍拍他的肩,道:“一百多年也該放下了,你就讓他安心去了吧,這樣自己也能好受些。”
言無憂隻盯著棺裏癡癡的看,根本不理他說的話。
雲引忍無可忍,往他頭上打了一下,麵露慍色道:“言無憂,差不多得了!”
自己生前怎麽不見他這麽情種?人死了倒知道哭喪了,早幹嘛去了?
言無憂被打得一怔,他已經多年沒有挨過打罵了,這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雲引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的發毛,下意識後退半步,還以為他被打生氣了。
言無憂踉蹌著站起身,湊到他身前道:“你到底是不是……”
雲引撇開眼道:“不是。”
看對方還是一廂情願的認定自己就是,他幹脆指著棺材裏的人,色厲內荏道:“你認識的那個人的屍首就躺在這兒,你現在卻當著他的麵,誤認我是他。若是此人泉下有知,必定不會放過你這眼盲心瞎的負心人!”
言無憂被罵的一愣,忽然也有些清醒了。
他說的對,雲引就躺在這裏,他怎麽能病急亂投醫,將別人認作是他?
雲引知道的話,一定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