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引聽這響動不似言無憂去而複返的聲音,下意識往床裏側靠了靠,緊接著就聽房門打開,一行人的腳步聲湧了進來。

正當雲引混亂不安時,忽然聽到重物落地聲,以及沈宿雪的聲音傳來。

“我兄長剛讓我安排人給你藥浴,老實點,自己滾過來。”

雲引一想到那痛死人的藥湯,心裏就一陣緊縮,何況殿裏又這麽多人……

他不願意,沈宿雪可不像言無憂那樣會哄著他,直接讓人把他揪過來丟桶裏完事。

雲引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隻能任由他們把自己抬進桶裏,甚至連衣服都沒換。

桶裏的藥湯比昨日還要濃稠,苦澀的藥氣直衝腦門,雲引緊緊靠著桶壁,本以為這些人立刻會走,卻不想他們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為首的沈宿雪還特意命人搬來一把椅子,舒舒服服的坐下,盯著他道:“我要在這兒看著你泡夠一個時辰。”

熟悉的痛癢感很快漫延全身,雲引一點也不想自己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落到旁人眼裏,隻能強忍著不適垂下頭一言不發。

衣服泡過水後纏粘在身上,像是一點點收緊獵蛇的蟒蛇,雲引雙臂環抱住自己,腿軟的忍不住想要坐到桶底。

沈宿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站起身靠近了桶邊。

“聽說你眼瞎手也廢了?眼瞎我見識到了,你的手也給我看看。”

雲引聞言並不想理他,可沈宿雪哪兒是那麽容易善罷甘休的?見人沒反應便直接伸出手去桶裏扯他的胳膊。

雲引抗拒著不肯被他拉動,但現在的他根本扭不過對方的力氣,沒幾下就被人拽到跟前。

沈宿雪故意晃了晃他軟綿綿的手腕,饒有興味道:“真的廢了,一點力氣也沒有,那你這樣以後是不是就再也使不了劍了?”

雲引被戳到了痛處,卻也沒什麽反應,隻是目光空洞的對上他,麵無表情的臉上隱隱透著冷意。

“生氣了?都是廢物了戾氣還這麽重……”沈宿雪得趣的晃著他的雙手,頓了頓才道:“你說要是讓正道那幫人知道了你沒死,而是變成了這副樣子,他們會有什麽反應?”

雲引一愣,神情變得恍惚痛苦起來。

沈宿雪眯著眼笑道:“他們會不會覺得……你還是死了的好?”

此言一出,雲引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自己成了廢物之後,也隻會給他們添麻煩。

與其回去讓他們費心擔憂,還不如讓他們以為自己死了,一了百了。

沈宿雪慢悠悠道:“你對他們來說,也就是一把好用的劍吧?用的時候就百般討好,不用了就棄之一旁。你看,自從百年前封印了魔域之後,還有誰記得你?”

見對方隻垂著腦袋不說話,沈宿雪又繼續道:“三界之大,也隻有我兄長他一人始終記掛你而已。你若是再忤逆他,不聽他的話,到時怕是連這最後一方寄身之處也要失去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嗯?”

雲引抿白了唇,一言不發的朝著水麵,額角的汗不知是蒸出來的,還是因為太痛而冒出來的,隻聽劈啪一聲滴落進藥桶裏。

“你不說話,莫不是連嗓子也啞巴了?”沈宿雪捏住他的下巴,低聲道:“我兄長那麽喜歡你,你就好好伺候他,別讓他不高興,否則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不好過!”

雲引皺了皺眉,拿被捏紅的小臂狠狠砸向他的麵門。

沈宿雪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結果被人打了個正著,眼睛裏也進了藥水。

他痛嘶了一聲,反手揪住對方的頭發按進藥桶裏,雲引掙紮拍打著水麵,卻沒有力氣抗拒對方的暴行。

沈宿雪不覺得淹一會兒水會有什麽問題,於是碰到對方幾乎沒什麽動靜了才把人腦袋又提了上來。

雲引被嗆了藥汁,胸腔喉管都火辣辣的疼,嘴裏全是苦澀味。

他劇烈的咳嗽了一陣,還沒緩過勁來就又被按了回去。

“既然這麽不老實,就讓你好好長長記性!”

絕望的窒息感與劇痛幾乎要讓雲引死過去,他連掙紮的力氣都消散了,意識漸漸消沉下去……

沈宿雪發現對方沒動靜,心裏一緊,連忙把人從藥湯裏拎出來。

雲引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他嚇得趕緊用法力將人口鼻嗆進去的藥液抽了出來,卻還是不見對方有蘇醒的跡象。

沈宿雪拍打著他的臉,皺眉道:“喂,醒醒!哪門子的修士這麽脆弱,嗆個水就暈了?醒醒啊!”

旁邊的侍從生怕他真把人弄死了,本來尊上就隻是吩咐他們來伺候這位主子泡藥,結果君上也非要跟來,萬一真出了什麽事,他們一準掉腦袋!

“君上,君上,這裏還是交給我們吧,您不用管了。”

沈宿雪沉吟片刻,覺得自己就這麽走了太像畏罪潛逃,他接著又扇了人兩巴掌,道:“急什麽,說不定待會兒就醒了呢?”

侍從們欲哭無淚,又趕緊勸道:“您走吧,走吧,不然尊上回來我們沒法交差。”

沈宿雪反駁道:“有我在呢,你們怕什麽?”

侍從們異心同聲在心裏狂嚎:就是有你在才怕啊!!!

幾人又合夥勸了半天,總算是把人請走了,幾人趕緊把被折騰的一身狼狽的雲引換好衣服,整理好儀態,送回**去。

接著又收拾了滿屋狼籍,這才提心吊膽的退了出去,隻希望這位醒了之後別向尊上告狀。

……

第二日正午,言無情回來時,發現對方還沒醒,頓時放輕了手腳,將剛帶回來的靈蛋輕輕放到人床頭,又在底下墊了個小墊子。

他用手背碰了碰人側臉,本想給對方個驚喜,卻發覺雲引的臉似乎在發燙。

言無情一怔,連忙將人從**抱起來,這才看見他臉上燒的發紅,連呼出來的氣都是滾燙的。

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麽,魔修或是普通修士,一旦入道後就跳脫了尋常的生老病死。

因此他一輩子都沒見過凡人因染上風寒而引起的發熱是什麽樣子的。

言無情還以為他是中了什麽毒,叫來宮醫看過才知道原來隻是普通的發熱,沒有性命之憂。

他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心疼對方竟然要受這樣的罪。

宮醫留下方子,道:“一日服用三帖,飲食清淡,靜養即可。”

“嗯。”

言無情皺眉撥開對方側臉沾著的碎發,大夫走後,便按照他所說的用白巾沾上水給人擦身降溫。

結果擦到胳膊時,發現上麵隱隱的有一圈紅,像是被什麽大力鉗製過一樣。

言無憂神色變了變,仔細端詳了一陣,正要叫昨日伺候的人來問問,雲引卻突然動了下眼瞼,不久後便轉醒過來了。

雲引睜開眼後,怔忡了一會兒才漸漸緩過神來,感覺到自己身邊有人。

“……言無憂?”

聽到對方沙啞低沉的輕喚,言無憂連忙應了一聲,握緊他的手道:“嗯,我在呢。”

雲引像是鬆了口氣,緊跟著問道:“阿惜呢?”

“帶回來了。”言無憂說罷,把靈蛋拿過來放到人身邊,道:“我看了,小家夥精神著呢,應該這幾天就要破殼了。就是餓壞了,我路上剛把它喂飽。”

雲引聞言不敢用力,輕輕的把蛋摟進懷裏,緊貼著胸口。

言無憂揉揉他的腦袋,掀起他額間散發把一塊浸了水的濕巾貼在腦門上。

雲引一驚,睜著眼睛茫然道:“你在做什麽?”

言無憂道:“你受涼發熱了,大夫讓我用這個法子給你降降溫。”

雲引不太理解,卻還是沒有多言,又把頭緩緩躺下了。

他確實不太舒服,應該是昨晚被折磨後著涼了,原來成為凡人後身體會變得這樣脆弱,從前還真是不知道凡人的苦……

因為發熱,雲引漸漸起了一身的冷汗,整個人都燒的熱氣騰騰,臉頰通紅不說,連顏色淺淡的唇瓣都跟著染紅了。

但是這副模樣的雲引比起平常死氣沉沉的樣子要明豔多了,看著都更有生氣了一些,眸子霧蒙蒙的,好似正下著細雨。

言無憂一遍遍的用浸了涼水的白巾擦拭他的身體,可溫度卻一直沒怎麽降下。

他有些手足無措的貼近了對方,看著人燒得神誌不清的樣子,忍不住歎了口氣,幹脆直接把自身體溫降低,將人抱進懷裏。

雲引輕吟了一聲,微微掀開眼皮,往人胸口靠了靠。

他現在能依偎的也隻有對方了。

生病又加之失明,讓他心理變得十分脆弱,心情低落的隻想昏睡,最好再也別醒過來。

快要睡著之際,雲引沙著嗓道:“言無憂……我要是死了,你一定照顧好阿惜。”

言無憂嚇了一跳,連忙道:“說什麽胡話?你不會死的!”

雲引卻沒有再開口的力氣了,雙眼緩緩合上後,便頓時陷入了昏睡。

言無憂瞳孔一縮,緊張又顫抖的去探對方的脈,發現還在繼續微弱的跳動後,揪著的心才終於落了下來。

這時,被雲引抱在懷裏的靈蛋忽然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