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下班,丁厭逃跑似的離開了公司。坐到車裏他又想,他是不是緊張過頭了。
楚瀛是李芃芃的親小叔,但和李琰沒半毛錢關係,他總不會在前嫂嫂家裏待三個月不走吧!
老板陰魂不散神出鬼沒帶給公司眾人的心理壓力從周三起逐步減輕了。李琰不坐班,除了周一,她都是上午來,中午走。丁厭踏實地扮演著勤勤懇懇的老員工,不讓誰有機會挑他的刺。
熬過漫長的一周,迎來美妙的周五,丁厭一身輕飄飄的回到家,卻接到了來自老媽的電話。
“丁厭,你別是忘了明天是什麽日子了吧?怎麽到周五了還電話都沒打一個?”
額……丁厭急速轉動腦筋,一拍大腿想起來了!明天,也就是這周六,是他大伯的生日,老人家的60大壽!要不是他媽特地打電話提醒,他全給忘了……
他不吭聲,他老媽輕哼,毫不意外道:“就知道你腦子不記事,忘的一幹二淨了吧?”
丁厭摸摸鼻頭,說:“我工作忙……”
“少找借口!你那破工作有什麽可忙的?”他老媽對他了如指掌,不吃他這套,語重心長地說,“丁厭,你大伯那人的脾氣你是清楚的,愛熱鬧、好麵子。他就想要個兒子,結果生了女兒,所以你打小啊你大伯就把你這侄子當親生兒子養,疼你愛你;你念大學、買房、找工作、相親,哪樣不是你大伯幫的忙?還有你茵茵姐和姐夫,那些年咱家日子不好過,人家幫扶了多少?咱們家、你,能有今天,是受了你大伯家天大的恩惠,你做人可不能忘本的喲!”
丁厭被他媽念叨得頭皮發麻,想這父母一旦到了快退休的年紀,無事可做,就要開始折騰兒女了。
他媽說的這些事情裏,有一部分是真的,但不乏誇張的成分。他念的大學是他自個兒真材實料考進去的,隻不過大二換專業有他大伯出力;他畢業買房,他大伯送了大紅包,那筆錢夠他裝修廚房。
那會兒看他應屆生找工作實習太辛苦,家裏人想讓他到堂姐的公司上班,他不樂意,最後沒去。說到相親就更一言難盡了,他大伯給他介紹的那些女孩,沒一個是他中意的類型,條件巨好的大小姐也瞧不上他,基本吃了頓飯就沒後續了。
他媽這個人說好聽點是善良體恤、懂得感恩,說難聽點是討好型人格;每年他大伯大嬸過生日,都是他媽忙前忙後地操持。丁厭看不過眼,屢次三番想發牢騷:過個生日而已,人家親女兒女婿都沒你們老兩口積極。
一想這話忒刻薄,怕是要把他老爸老媽氣得犯病,罷了。
“好好好……我這就給我大伯他老人家打電話,祝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多子多福、長命百歲……”丁厭拖長聲調,不情不願道。
“你早就該打了!”他媽叮嚀他,“明天別睡懶覺,早些回來,你要是起不來,我就讓你爸去接你,有你的苦頭吃!”
“別呀,哪用得著我爸接……我又不是沒手沒腳不會開車……”丁厭費神費力地哄好了他媽。掛了電話,立即又撥通了他大伯的號碼。
電話一接通,中老年男性洪亮矍鑠的嗓音震得丁厭耳廓發麻。他把手機拿遠了些,先問候他大伯的身體近況,又問茵茵姐和姐夫怎麽樣,再祝他老人家生日快樂,淨揀好聽的說,最後再講,自己工作忙還沒下班呢,今晚趕不回去,但明天上午就能到家了。
大伯體諒他年紀小,跟他說,你人回來就成,可別買什麽禮物了,我這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哪兒用得上那些花裏胡哨的高科技玩意兒。
丁厭嗯嗯嗯地敷衍著,在老人家喋喋不休地囑咐他工作再忙也要記得吃飯的關切聲中,終結了長達半小時的通話。
“啊……”打完電話,丁厭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跟通宵嗨了三天三夜一樣精神虛脫、麵色慘白。
他還想今晚找個地兒鬆快鬆快,這下好了,還是就近找家商場吃飯,給他大伯精挑細選一份禮物吧。
K市是省會城市,近些年的房價水漲船高,因不用付房租,丁厭每個月會多出一筆可支配收入,這份錢他幾乎花在娛樂和購物上。愛美的成本是很高的,裙子衣鞋、彩妝護膚、包包首飾,哪樣不要錢,供養一位光鮮亮麗的美女是筆不小的支出呢。
好在他穿女裝的時候不多,平均下來換衣裳的頻率遠比不上普通女性,所以用不著每月都買,卡裏多多少少有些閑錢;雖送不起貴重的奢侈品,但準備一份拿得出手的心意的還是不在話下的。
吃過晚飯,丁厭在商場第三層徘徊閑逛,他路過一家中高檔的按摩儀品牌,站在門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播放廣告的電子顯示屏。
他媽是天底下最了解他的人。他的腦瓜子是不大記事,隻記得清父母、曲荷和自己的生日。他大伯喜歡什麽、愛好什麽,他媽跟他說過不止一遍,但他每次聽過就拋諸腦後了。
丁厭走進店裏,在導購的熱情招待下,選購了一款價格小千的按摩儀;說是肩頸、腰腹、腿腳全都能按,輕巧便攜,是居家出行的不二之選。他也沒用過,隻能姑且相信那封產品介紹書上的功效,選好了讓店員用禮盒精心包裝,他掏錢付賬,終於了卻一樁心事。
提著禮品包裝袋坐電梯直達負二層停車場,丁厭的手中多了一杯新品冷飲,他是貪嘴的人,喜歡用美食美酒犒勞自己。
坐在車裏,他登上微信小號,看到了40分鍾前楚瀛給他發的消息。
揚聲器外放語音,沙沙的環境噪聲背景下,李芃芃軟萌的童音奶聲奶氣道:“姐姐,今天周五了,明天我不用上學噢。”
丁厭以慣常用的女聲回道:“姐姐知道啦。寶貝這周有乖乖聽老師的話嗎?”
很快,李芃芃又發來:“有噢。我好聽話的!”
“姐姐,老師說聽話的小朋友能得到獎勵和表揚……那姐姐會獎勵我嗎?”
丁厭盯著手機傻笑,嘿嘿好可愛,好想要女兒。
“嗯……”他按著錄音鍵道,“姐姐明天有事走不開,寶貝想要什麽?姐姐送你好不好?”
語音發過去,李芃芃回:“那、那後天呢?姐姐每天都有事嗎?”
這可把丁厭難住了。看樣子小姑娘也不好糊弄啊,他能找什麽借口推脫掉見麵呢?
總覺得無論怎麽拒絕,都顯得非常的刻意和無情……
他苦惱得抓耳撓腮,決定先開車回家,洗個澡再從長計議。
腦子不記事的人通常在生活中活得比較馬虎。丁厭回到家洗完澡,大熊已奪命連環call催他速速上線開黑。
他大學時期沉迷過網絡遊戲,但他水平菜,認清現實後那股癮就淡了。相較於遊戲本身,他更愛和大熊唱雙簧,扮演電競美少女戲弄遊戲裏的傻缺玩家。
看那群二逼網癮青年的為他要死要活的樣子,簡直是其樂無窮,他樂此不疲。
不過近一年和曲荷談戀愛,剝奪了他大半的精力時間,如今分了手,又能找回曾經的快樂了,丁厭哪有不應邀之理。他坐到電腦桌前,戴上耳機,一頭紮進了遊戲世界,忘乎所以地暢玩到了半夜。
夜深人靜,丁厭吃了宵夜的舒服地躺在大**,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回複李芃芃。拿起手機一瞧,小姑娘又給他發了一幅自己的簡筆畫創作。
畫中主體是一個大女孩和一個小女孩,兩人牽著手在公園裏捉蝴蝶,畫麵遠處有一輛紅色的冰淇淩販賣車。
然後是一條語音:“天好黑,連月亮都睡了,小叔說我也必須去睡覺了,姐姐晚安啦。”
丁厭的心頓時化成一灘水,咬著下唇反省自己真是太過分了。是他有言在先,如果反悔食言,那他和所有言而無信的肮髒成年人有什麽區別!
“對不起寶貝,姐姐晚上遇到點事,沒能回複你……畫的好漂亮,這幅畫可以送給姐姐嗎?”丁厭斟酌著用詞和語氣,“這周日姐姐帶你去玩怎麽樣?我們去公園玩小狗,吃冰淇淋。”
“寶貝睡醒了再回答姐姐想不想去哦。”
丁厭以為這麽晚,人肯定都睡了。然而很快又收到回複,仍舊是語音,他有預感地點開,在惴惴不安中接收那道低沉的男聲劃過寂靜的夜色。
“她想去,很想。”講話的人不知是感冒還是困了,疏朗清爽的音色附加了沙啞感,聲調沉緩,透著若有若無的虛弱。
隨後又是第二句。
“謝謝你,晚安。”
這兩句話很短,丁厭卻像被擊中了,直愣愣地坐在**。
他如夢初醒地打字追問道:周日是隻有我們三個人去嗎?
信守諾言是一回事,是否要冒巨大風險付出慘重代價又是另一回事。
Nathan:嗯,她爸媽很忙,這段時間都是我帶她。
丁厭心直手快,又發道:她很喜歡你吧。
Nathan:她也很喜歡你。
丁厭這話是發自內心的。普遍的年輕人,包括他自己,乃至是許多已為人父母的人,都沒有足夠的耐心去應對小孩子。
照顧小孩太難了,何況還不是自己的小孩。要做合格的監護人,穩定的情緒、充足的耐性、良好的教養,缺一不可。
或許楚瀛這個人並不是他想象的那種浪**公子哥?
就算讓對方發現了他其實是個男人,也不會被當作變態歧視吧……
不……不能用片麵的認知和一廂情願的猜測去衡量一個人的底線。還是要謹小慎微,步步為營……
啊啊啊,又是一個充滿挑戰性的周末!饒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