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車, 丁厭不願動彈;楚瀛無法,隻好下車換到另一邊,開門要把他抱下去。丁厭扭了兩下不依, 但楚瀛力氣真是好大,他擔心拉拉扯扯被監控攝像頭拍到, 或引起鄰居注意, 最後還是自己雙腳落地, 勉為其難地跟在對方後頭,走走停停。
楚瀛拋出誘餌道:“不然去逛街?給你買衣服。”
“不要!”丁厭硬氣地說。
“那你要怎麽樣?你說說看。”
“我不要怎麽樣, 我就是生氣了,看到你就煩。”
楚瀛:“那我消失?”
“好啊!”丁厭道, “我數到三, 你立刻消失在我眼前!三——”
楚瀛轉頭走向電梯。
“二!”
楚瀛進了電梯。
“一!”
電梯門關上了。
丁厭原地沉思:為什麽我比他更像被甩掉的那個?
嗔怨不甘委屈一並漫漶胸腔, 他疾步走入另一部電梯。生氣!非常、極其、特別生氣!
丁厭單獨上了十六層, 一想到楚瀛比他先到家,他還得看見那扇緊閉的門,就氣得想哇哇大叫。王八蛋!宇宙第一王八蛋!
然而他才剛一邁出電梯,就被人拽住手腕子,拉進了昏暗的樓梯間——
門“吱呀”地關上,感應燈好似壞了, 沒能點亮;所有明亮光線被隔絕在外,冷冽陰涼的空氣滲透進脖子。
——驚懼在一瞬間蔓延丁厭的全身, 當那道高高的黑影欺身壓來之時, 他快要被嚇得魂飛魄散。可落在他身上的不是拳打腳踢或冰冷的刀刃, 而是一個凶橫滾燙的吻。
他的兩隻手在第一時間被人鉗住, 熟悉的香味彌散四溢;身前的人好似使盡了渾身解數, 親得他頭暈眼花, 手指尖發麻。隨後楚瀛收起了鋒利的牙齒,換做綿密而溫柔的啄吻著他的嘴角和下巴,丁厭漂浮到虛空中的意識瞧見他的腦子已化成了一灘渾濁粘稠的漿糊。
這個男的好會親……還是香香的……
他在濃鬱的暗色裏幻想勾勒著對方的模樣,高挺的鼻骨、湖水似的眼睛……
寂靜之中,促亂的呼吸聲相互膠著,連心跳也一並加速了。這是缺氧的緣故,丁厭想,嗯……必須是這樣。
黑暗讓人模糊了時間概念,待親吻結束,他恍若隔世地眨了眨眼睛,近乎懷疑他們在這裏站了一整夜。否則他的腿怎麽是軟的呢。
“可以不生氣了麽?”楚瀛問,帶著狡猾而又不經意的討好。
丁厭忸怩了好一會兒,說:“我要吃糖醋魚。”他猜楚瀛不會做。
“那我試著做一下,但如果不好吃,你不能嫌棄。”
“我就要嫌棄!”丁厭音量雖小,卻意誌堅定。
“你忍心嗎?你那天才叫我老公呢。”
啊啊啊!丁厭一拳捶到對方肩膀上,鑽出昏沉陰暗的樓梯間,回到亮堂的走廊。楚瀛緊隨其後,抓著他的胳膊,將他擰轉成麵向自己的角度。
“不過是叫你親我,至於這麽生氣嗎?”話雖如此,語調中卻不含責怪,隻有過剩的耐心。
丁厭算是看穿了。楚瀛這個人呢,知錯還犯,屢教不改,但認錯速度快,態度良好;你不和他計較,他就得寸進尺,非得做樣子生氣,他才會服軟。多多少少是有些賤性的,嗬嗬嗬。
“你對我不好!你不是真心喜歡我!”
對於他的蠻不講理,楚瀛選擇投降,說:“哪裏不好了?怎麽不真心了?你隻管說,我改。”
“你不聽我的話,還脅迫我親你。”
“但我剛剛脅迫你,你好像還挺喜歡的。”
丁厭臉一紅,“你看你!你又和我對著幹!你就想看我生氣!我下次再也不上你的當了!”
楚瀛仗著腿長,比他先一步堵到他家門前,不許他進屋。“去我家,好不好?”
“不好!我又不是沒有家,幹嘛非要去你家!”丁厭想把人掀開,可推了兩次,推不動;他索性耍賴地盤腿坐到地上,抱著雙臂道,“那我們就耗在這兒吧,你不讓我進門,你自己也別想回家。”
“那好。”楚瀛為了和他平等地對話,也席地而坐。兩人就這樣把狹窄的過道堵得嚴嚴實實。
“我要向你承認,我是吃醋了。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害怕被別人知曉我們的關係;所以我需要你親親我,來確認你的心意。”
丁厭:“原因我在早上和你說過了,我想低調,不想暴露私生活。”
“但今天是意外,你和我都沒想過會那麽碰巧地遇上你的學長。他其實是在你後麵出來的,所以我確信在你上車時他已經看見了。既然遮掩沒有意義,你為什麽還想隱瞞真相?你在擔心什麽?”楚瀛嚴謹起來稱得上不依不饒。
“擔心被人非議啊,還能擔心什麽?”丁厭覺得這麽扯下去隻會沒完沒了,“我發覺你這個人很愛疑神疑鬼。你是懷疑我暗戀我的學長,才害怕被他知道我有對象了?”
丁厭說完,自己都笑了,覺得很荒唐。“我是個膽小鬼,想盡可能避免有幾率爆發的矛盾,你為什麽理解不了呢?”
但他又有些許明白,為何楚瀛理解不了他——因為他們的生活是如此天上地下,雲泥之別。
他的確不能算作常規意義上的底層窮人,甚至於像丁茵說的,他過著百分之九十的人難以企及的生活,沒有資格被稱作普通和平凡。可他依然是在平庸這個標簽下成長起來的人,許多時候缺乏自信和底氣。
比方說楚瀛雖然會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吃醋,卻從不介意他穿很短的裙子出現在外人眼前,或在網絡上展示自己。
而同樣的情況代入自己身上,他卻做不到。他和曲荷在一起時,總免不了患得患失,他像所有男人一樣,見不得女朋友穿性感張揚的衣服,不想她和別的異性接觸,希望她的光芒不被人窺見,永遠隻屬於自己。
這才不是什麽占有欲作祟,而是骨子裏的自卑和怯懦。大自然裏的雄性動物需要靠炫耀美麗的羽翼、相互搏鬥、殘酷競爭來顯示自身的優異剽悍的基因,並以此贏得雌性的青睞,獲取交[]配權。
人類同樣如此,優勝劣汰,適者生存。隻有對自身不自信的男人才會想要把伴侶關在家裏,不給別人看見;因為美麗的她必定會引來競爭對手,要杜絕她受到更優秀的男性吸引,從而拋棄自己的可能性,就隻有剝奪她和其他男人接觸的機會。
他有時換上女裝和曲荷去逛街,會刻意把自己往妖豔招搖的風格打扮,他希望男人都來看他,而不要注意到曲荷;因為他真的沒有信心能留住她。
隻能說這段戀情的終結是種必然,他配不上她,她隨時能拋下他,去追尋更好的未來。
但楚瀛和他恰恰相反。楚瀛是舒展自信的,那種既不畏首畏尾,也不會因小小細節艴然不悅,很是胸有成竹的鬆弛感,令丁厭羨慕極了,他一輩子也做不到。
若是在此基礎上追溯更深層次的原因,隻能解釋為他害怕。曲荷甩掉他這件事,盡管不會影響到他的日常生活,更談不上情感創傷;但依然在他的人格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
他不會再得意忘形地到處介紹這是我的女朋友/男朋友,哪怕ta們無比優秀。因為ta們是自由的,可以隨時棄他而去。
哪一天楚瀛像曲荷那樣,對他感到厭倦,或有了新的追求,他又會變回一條沒人要的可憐蟲,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全都不分當麵背後地看熱鬧,譏誚嘲弄、挖苦貶低。
包括他的父母和親朋好友,大家都巴不得他受苦受難,想看他被打斷骨頭在泥潭裏掙紮,好似有一天他能被磨難點化,涅槃重生,脫胎換骨。
可是他不會的,他是軟骨頭,被多敲打兩下就會真的碎掉,所以他隻能過著得過且過的生活。誰不想變強壯變勇敢,變得無堅不摧、頂天立地,可他就是做不到啊。
丁厭磕磕巴巴地說了好些話,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表達清楚意思。
“……我懂了。”楚瀛道,“不如你也聽聽看我的想法?”
“嗯……”丁厭安靜地閉了嘴。
“我不評價你的前女友和你分手是對是錯,但你也明白,她是個獨立的成年人,她隻是做了她應做的抉擇。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不要讓它再影響到現在的你。”
“而我,”楚瀛笑著說,“我覺得你的顧慮,僅僅是因為你還不夠喜歡我。所以流言蜚語、他人的眼光、缺乏安全感等等的這一切,都能成為橫在你麵前的阻礙,影響你接受我。”
丁厭不否認楚瀛說的對。他喜歡過人,知道“喜歡”和“愛”是種什麽樣的體驗,是赴湯蹈火、舍身忘死。他對此刻他麵對的這個,尚未產生那麽熾烈洶湧的感情。
“但你不喜歡我,我也沒有什麽辦法。我隻有再接再厲,爭取讓你早日喜歡上我。”楚瀛眼睛裏並無氣餒或沮喪之意,仿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有一個問題……”丁厭揚起臉問,“你執著於讓我喜歡上你的原因是什麽呢?成就感嗎?”
“第一個原因是,你好看。這世界上好看的人很多,但你恰好長到了我的心尖上,所以那天晚上你喝醉了纏著我,我沒能推開你。”
“第二個原因是,你的個性不可思議。你幾乎從不掩飾情緒和心中所想,我想象不出你是怎麽長大的,你身邊一定有很多人愛你,這很吸引我。我是不缺少逢場作戲的對象,但我周圍的大部分人被虛偽做作貫穿了一生,很無聊。”
“第三個原因,在熟識的過程中,我發現我們的性格很互補,很契合;你想要的,正好是我有的。所以……我找不到我不喜歡你的理由。”
丁厭噗嗤笑出了聲。不是因為這番話使他感到可笑,而是他們倆還坐在瓷磚鋪就的走廊上。
有家不回,狼狽地坐在家門口互訴衷腸,好滑稽,好蠢哦。
丁厭越想越好笑,笑得倒去楚瀛身上,反正對方能穩妥地接住他。
他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還能肆意隨地打滾的年紀,被純粹的快樂包圍了。楚瀛不知道他在笑什麽,但看到他的笑容也不覺被冒犯,托著他的手不經意間碰到他的腰。
丁厭怕癢,笑聲遽變為尖叫。
突然電梯門開了,上樓送餐的外賣員循著門牌號找來,不慎與他們麵麵相視。空氣乍然凝固,他們拍拍灰塵爬起來,灰溜溜地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