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 丁厭沒開車。他想著午休和下班能在公司附近閑逛,尋覓有無值得一試的餐廳或酒吧。

楚瀛問:“那下班我去接你?”

“不了吧……”丁厭說,“我怕被學長看見……”

楚瀛:“?”

“就那晚上你開車來接我, 我一時嘴快,說你是我的網約車……要是你再去接我一次, 那不就明擺著我在撒謊了。”丁厭語重心長道, “你沒給人打過工, 不明白社畜的艱辛。公司就像個小社會,階級分明、勾心鬥角, 一有風吹草動,八卦就會傳得滿天飛。”

“如果被同事看到我有豪車接送, 我要怎麽解釋啊……我又不是富二代。”

“不, ”楚瀛抓住了重點, “你為什麽要和你的學長說我是網約車?我很拿不出手嗎?”

“所以說你不懂……”丁厭苦悶道, “我這種外型呢,在男人堆裏本來就顯眼,大部分人憑借第一印象,就會懷疑我的性取向。同性戀在主流大眾心目中的實際待遇可是遠不如異性戀的,就算我不害怕被排擠,也會害怕被普信男同事試探「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一言蔽之, 我暴露自己有個關係曖昧的同性朋友這件事,隻會給工作和生活帶來麻煩, 還必然將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而我去工作是為了掙錢, 越透明越隱形越好……”

楚瀛追根究底道:“可你不是很信任這位學長嗎?”

“人這個東西, 很難說吧。社會環境是能徹頭徹尾改變一個人的, 我和他隻是學生時代的朋友, 而且也不是多麽情深意重的朋友……多長個心眼是好事。”

“你其實不笨。”楚瀛揉著他的耳朵, “你能有這份考慮,那我就放心你一個人出去工作了。”

丁厭眉頭一擰,打掉對方的手,不滿地說:“我好手好腳,受過高等教育,也是能自己養活自己的,我爸媽都沒說不放心,你憑什麽不放心。”

“那你上下班注意安全,如果有想吃的就告訴我,祝你工作順利。”

***

如今的廣告公司隨著傳播媒介的發展,所具備的職能和承接業務的範圍已不像從前那麽單一;丁厭經由學長介紹入職的這家公司規模宏大,部門眾多,能為客戶提供品牌策略、廣告創意、媒介傳播等全方位服務。

早上9:00上班,8:50是寫字樓電梯最繁忙的時段,丁厭在閉塞擁擠的空間內垂頭看了眼手機,8:55……還是該開車來的,誰能想到公交車不準點呢。

樓層到了,他費力地擠出電梯,拍了拍起褶的衣擺,越過玻璃門走向前台。

第一天被指派來帶他的人叫麗娜,她約莫三十三歲上下,頭發剃得比丁厭還短,穿著一件軍綠色防水衝鋒衣,領子係得很緊,牛仔褲球鞋,給人即刻要翹班去野營的印象。

和丁厭一同來報道的還有兩名應屆生,看那倆傻小子穿著不合身的西裝呆坐在那裏,丁厭頓時就不緊張了。

“你叫丁厭是吧?”麗娜拿著一份簡曆站在他們麵前,對照著他的證件照和他本人來回端看,“他們說給我招了一個超好看的小哥哥,我還不信呢。誒,你是挺好看的,而且還有相關工作經曆……嗯,行,那你今天就跟著我吧。”

她盯著簡曆吧啦說了一連串,丁厭隻能保持禮貌的微笑,嘴角有點僵。

“這個我領走了,那倆實習生就別給我了啊。”麗娜對辦公桌前的人說,緊接著朝丁厭招手,“走吧美男,今天咱倆要去見攝影師和拍攝團隊,事兒多著呢。”

麗娜開的是自己的車,為方便跟他講話,把自個兒的稀有皮手袋丟到了後座。

她性格率直爽快,行事與說話風格簡明直白:“我看你以前的工作經驗基本是市場調研和文案策劃方麵的,他們怎麽會把你分到我們部門呢?我們小組是做創意內容的,撰寫廣告方案和腳本,等客戶拍板了再和執行團隊接洽,監製他們出片。”

丁厭硬著頭皮道:“創意內容……我在之前的工作中沒太接觸過。”

“也沒事兒,不會可以學,你本身專業是對口的。我本科還是學雕塑的,誰知道現在會來幹廣告呢。沒事兒啊,年輕人學什麽都快,有不懂的就問,我這人很好說話的。”

“謝謝麗娜姐……”

“不謝。”

車開了有45分鍾,來到一處搭建在空廠房當中的攝影棚。丁厭初次踏足這種藝術氛圍濃厚的地方,被那股濃烈的酒精味熏得大腦幾欲發酵。

棚子裏,造型師和服裝助理一臉麻木地杵在旁邊,司空見慣地忍受著一個發瘋的男人。

通過麗娜的悄聲介紹,丁厭得知那個染著紅藍相間雜毛的男人是位攝影師,名叫Ako,曾和許多時尚雜誌合作過,在業界內小有名氣。

麗娜手頭有一樁單子,是幫某食品集團推出的新款酒精飲料做廣告營銷;這款飲料度數不高,口味偏甜,價位適中,主要消費人群為剛從未成年步入成年階段的學生群體,飲品的外包裝青春靚麗、色彩斑斕。

丁厭體感,這類產品的推廣思路,都是找年輕漂亮的明星代言,或者請一群標榜個性的炫酷歌手搖擺跳舞,製作團隊拍成短片,效果也就出來了。

看拍攝現場的道具、服裝、打光等,他更認定了自己的想法。而攝影師之所以發瘋,也是因為模特遲遲未到。

麗娜和微信裏的聯係人發著語音,一有空就和他講話:“這次的客戶不想要代言人,而且我們負責的隻是投放到短視頻平台的5秒開屏廣告。所以我也不清楚,不需要露臉的模特為什麽還非得找網紅不可。”

那邊的Ako聽見她的聲音,撿著地麵的酒瓶重新擺位置,並暴躁地唾罵道:“他媽的就一個一百萬粉絲的小網紅,還跟我耍大牌,昨天才說好今天又臨時反悔要加價,我去他媽的這一群人在這兒等了他大半天,把他賣了都不值這個錢。”

“別罵了,懶得聽。”麗娜說,“我這兒已經讓人幫忙找了,平模還得挑一挑臉,腿模不是很好找嗎。”

“女的好找,男的可不好找。”

“隻有一雙腿出鏡,誰知道是男是女啊,找一個湊合用得了。”

“不行!”Ako武斷道,“找不到合適的模特我就不拍了!”

麗娜冷笑道:“老娘還真不愛慣你們這堆文青的臭脾氣,不拍了付違約金就是,這天底下又不止有你一個會拍片的。”

她冷眼一瞥說完,臉色無恙道:“走了丁厭。”

“等會兒。”Ako一把拽住丁厭,驚覺這兒還有個人。

“你身高體重多少?”

丁厭一愣,老實報數道:“1米77,55公斤。”

Ako常年熬夜導致暗沉無光的麵皮上,原有的怒火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思索和斟酌;但他沒出聲,隻是捋起丁厭的袖子,翻看摩挲他手臂的皮膚。

丁厭被摸得毛骨悚然,想收回手臂;Ako沒強行拖拽,反而語出驚人道:“把褲子脫了。”

“啊?什麽?”丁厭懷疑自己幻聽了。

旁邊的麗娜道:“你也不能隨便扯著個人就上啊。”

Ako充耳不聞,蹲下身對丁厭說:“把你褲子提起來,我看看你的腿。”

麵對如此變態的要求,丁厭隻得尋求身邊人的意見。

麗娜:“那你就讓他看看唄,也不會少塊肉。”

同時滿足細直長三點的小腿,在女性男性中都同樣少見。丁厭的小腿在細直長的基礎上,還難得白皙光潔,脛骨和跟腱十分秀美,光憑腿部很難分辨出這具身體的性別——符合Ako想要在這部作品中想要追求的超脫性別框架之美。

這條廣告創意的關鍵詞是「禁忌」和「探索」,暗指青少年跨越成年人的界限時,肉身和心靈將要麵臨的雙重蛻變。

Ako的構想是在5秒內用極具特色的視聽效果吸引受眾的眼球,所以絢爛的顏色、天馬行空的意向、曼妙的肢體……每一種能帶給觀眾視覺衝擊和官能體驗的事物都必不可少。

他千挑萬選才找著一個勉強合乎標準的人選,對方居然把他給鴿了!

幸而,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搞藝術也要看時機和緣分,這不來了個正好合適的。

比例逆天的細秀腿骨,均勻潔淨的冷白膚色,完美!簡直是完美!

丁厭的任務是換上服裝助理準備的短袖短褲,坐到一個藍色瓷磚砌成的水池邊,待燈光就緒後,道具師會往他的腿上淋一瓶和酒水顏色相同的顏料;攝影師則負責扛著攝像機,捕捉那一道濃鬱而透明的玫紅色**沿著他修長的脛骨滴淌而下的過程。

然後換顏色,紫色的淋在他的膝蓋,明黃色的淋在他的腳踝。

具體的拍攝效果他也看不到,全程隻感到自己像一尊不能動的蠟像。想想這是為工作和藝術獻身,他也隻好忍了。

拍了兩小時,他的腿被冷風凍得泛青發紫了,Ako終是捕捉到理想的畫麵,放他上岸去了。

丁厭去衛生間用熱水和毛巾擦幹腿,再進更衣室換回原來的衣服。

見他走來,麗娜不看手機了,拍拍他的肩膀慰問:“累嗎?”

“還好。”他說累會給他加班工資嗎?不會吧。

“回頭讓他們按請模特的價格結給你。”麗娜豪邁道,“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誰敢讓你白幹活兒。放心吧,姐絕不讓你受委屈。”

第一天上午就這麽過去了,中午麗娜請他在外麵吃了飯,一點過開車回公司,叫他拿上筆記本,去旁聽下午的會議。

興許是上午受了涼,這一下午丁厭都感到呼吸不暢,等到五點半準時下班,他人已經蔫兒了。

這還去擠什麽公交地鐵啊,打車又貴……

他趴在他空****的工位上給楚瀛發微信。

:你能來接我嗎?

楚瀛:好,位置發我

:[定位]

:/親親/親親

剛回完楚瀛的,他又收到來自學長的關心。

夏天灝:今天第一天上班,還適應嗎?

:還不錯!麗娜姐人好好

夏天灝:你下班有事嗎?我是6點下班,會比你晚半小時,如果你不介意等等我,那我們就去找家餐廳邊吃邊聊,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什麽事啊?

丁厭內心是想早點回家洗個熱水澡躺進被窩的。

夏天灝:晚飯再說?

:可是我約了朋友,他要來接我了……如果不是很要緊的事,那我們改天再聊?

夏天灝:也好。

:那我先走了,夏哥再見!明天見!

丁厭在公司大樓底下足足等了半小時,楚瀛才姍姍來遲。

“抱歉,堵車了。”

“我今天被強拽去拍了廣告,凍死我了。”丁厭絮叨著上午的離奇經曆,坐進副駕駛座。

楚瀛:“拍廣告?”

“嗯,那攝影師一看就精神不正常,長得像僵屍,好會罵人的。”丁厭說著,慢吞吞地係上安全帶,這時他的視線忽地飄去車窗外,剛巧晃到一個走出公司大樓的身影。

他心跳漏一拍,催促道:“快快快!快開走,我學長好像看見我們了!”

誰知楚瀛悠哉悠哉地往令他驚慌的方向看去,神色自若中夾帶了幾許不以為意,“那個就是你的學長?很一般啊。”

丁厭動心要去搶方向盤了,可最終他隻是推搡了兩下楚瀛的胳膊,說:“不要當壞人!我會恨你的!”

可楚瀛非但不從,還變本加厲道:“你先親我,親了我,我就開走。”

可惡可惡可惡!

丁厭迫於形勢,解開安全帶,向左靠近在對方頰側親了一下,再忍氣吞聲地坐回原位。

回家途中,楚瀛對他千哄萬哄,他也鐵了心不吭聲。

哼!這次他是真生氣了!